《甄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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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传-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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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觉着,这昌平欢笑、绮靡繁华竟不如窗外一抹霞色动人。
        趁着无人注意,借更衣之名悄悄退将出来。
        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殿宇间行走,莹白的,像冰破处银灿灿的一汪水,生怕宫殿飞檐的尖角勾破了它的宁静。御苑中花香肆溢,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
        已是七月末的时候,夜渐渐不复暑热,初有凉意。
        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踏在九转回廊的石板上,连着裙裾声音,沙沙轻响。
        走得远了,独自步上桐花高台。
        台名桐花,供人登高远望,以候四时。取其“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1)之意。
        梧桐,本是最贞节恩爱的树木。
        昔日舒贵妃得幸于先皇隆庆帝,二人情意深笃。奈何隆庆帝嫡母昭宪太后不满于舒贵妃招人非议的出身,不许其在紫奥城册封。隆庆帝便召集国中能工巧匠,在太平行宫筑桐花台迎接舒贵妃入宫行册封嘉礼。直至昭宪太后薨逝,舒妃诞下六皇子玄清,才在紫奥城中加封为贵妃。
        偶尔翻阅《周史》,史书上对这位出身让人诟病却与帝王成就一世恩爱的传奇般的妃子的记载只有寥寥数句话,云:“妃阮氏,知事平章阮延年女,年十七入侍,帝眷之特厚,宠冠六宫,初立为妃,赐号舒,十年十月生皇子清,晋贵妃,行册立礼,颁赦。仪制同后。帝薨,妃自请出居道家。”不过了了一笔,已是一个女子的一生。然而先帝对她的宠爱却在桐花台上彰显一角。桐花台高三丈九尺,皆以白玉石铺就,琼楼玉宇,栋梁光华、照耀瑞彩。台边缘植嘉木棠棣与梧桐,繁荫盛然。遥想当年春夏之际,花开或雅洁若雪,或轻紫如雾,花繁秾艳,暗香清逸。舒贵妃与先帝相拥赏花,呢喃密语,是何等旖旎曼妙的风光。
        我暗暗喟叹,“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是怎样的恩爱,怎样的浓情密意。
        大周四朝天子,穷其一生只钟爱一妃的只有隆庆帝一人。然而若帝王只钟情一人,恐怕也是后宫与朝廷纷乱迭起的根源吧。
        也许帝王,注定是要雨露均沾施于六宫粉黛的吧。
        凄楚一笑,既然我明了如斯,何必又要徒增伤感。
        斯人已去,当今太后意指桐花台太过奢靡,不利于国,渐渐也荒废了。加之此台地势颇高,又偏僻,平日甚少有人来。连负责洒扫的宫女内监也偷懒,扶手与台阶上积了厚厚的落叶与尘灰,空阔的台面上杂草遍生,当日高华树木萎靡,满地杂草野花却是欣欣向荣,生机勃勃。
        我黯然,再美再好的情事,也不过浮云一瞬间。
        清冷月光下见台角有小小繁茂白花盛放,藤蔓青碧葳蕤,蜿蜒可爱。花枝纤细如女子月眉,花朵悄然含英,素白无芬,单薄花瓣上犹自带着纯净露珠,娇嫩不堪一握。不由心生怜爱,小心翼翼伸手抚摸。
        忽而一个清朗声音徐徐来自身后:“你不晓得这是什么花么?”
        心底悚然一惊,此地偏僻荒凉,怎的有男子声音突然出现。而他何时走近我竟丝毫不觉。强自按捺住惊恐之意,转身厉声喝道:“谁?”
        看清了来人才略略放下心来,自知失礼,微觉窘迫,他却不疾不徐含笑看我:“怎么婕妤每次看到小王都要问是谁?看来的确是小王长相让人难以有深刻印象。”
        我欠一欠身道:“王爷每次都爱在人身后突然出现,难免叫人惊惶。”
        他微笑:“是婕妤走至小王身前而未发觉小王,实在并非小王爱藏身婕妤身后。”
        脸上微微发烫,桐花台树木葱郁,或许是我没发觉他早已到来。
        “王爷怎不早早出声,嫔妾失礼了。”
        他如月光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微微一转,“小王见婕妤今日大有愁态,不似往日,所以不敢冒昧惊扰。不想还是吓着婕妤,实非玄清所愿。”他语气恳切,并不似上次那样轻薄。月光清淡,落在他眉宇间隐有忧伤神色。
        我暗暗诧异,却不动声色,道:“只是薄醉,谢王爷关怀。”
        他似洞穿我隐秘的哀伤,却含一缕淡薄如雾的微笑不来揭穿。只说:“婕妤似乎很喜欢台角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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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只是在宫中甚少见此花,很是别致。”
        他缓步过去,伸手拈一朵在指间轻嗅:“这花名叫‘夕颜’(2)。的确不该是宫中所有,薄命之花宫中的人是不会栽植的。”
        我微觉惊讶:“花朵亦有薄命之说么?嫔妾以为只有女子才堪称薄命。”
        他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浅笑向我:“人云此花卑贱只开墙角,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又阒然零落无人欣赏。故有此说。”
        我亦微笑:“如此便算薄命么。嫔妾倒觉得此花甚是与众不同。夕颜?”
        “是夕阳下美好容颜的意思吧。”话音刚落,听他与我异口同声说来,不觉微笑:“王爷也是这么觉得?”
        今晚的玄清与前次判若两人,静谧而安详立于夏夜月光花香之中,声音清越宛若天际弯月,我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
        他是手扶在玉栏上,月下的太平行宫如倾了满天碎钻星光的湖面,万余灯盏,珠罩闪耀,流苏宝带,交映璀璨。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
        只觉得那富贵繁华离我那样远,眼前只余那一丛小小夕颜白花悄然盛放。
        “听闻这几日夜宴上坐于皇兄身畔歌唱的安美人是婕妤引荐的。”他看着我,只是轻轻的笑着,唇角勾勒出一朵笑纹,清冷得让人觉得凄凉,“婕妤伤感是否为她?”
        心里微微一沉,不觉退开一步,发上别着的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振颤不已,冰凉的须翅和圆润珠珞一下一下轻轻碰触额角,颊上浮起疏离的微笑,“王爷说笑了。”
        他微微叹息,目光转向别处,“婕妤可听过集宠于一身亦同集怨于一身。帝王恩宠太盛则如置于炭火其上,亦是十分辛苦。”
        我垂下头,心底渐起凉意,口中说:“王爷今日似乎十分感慨。”
        他缓缓道:“其实有人分宠亦是好事,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而成为六宫怨望所在,玄清真当为婕妤一哭。”
        我低头思索,心中感激向他致意:“多谢王爷。”
        “其实婕妤冰雪聪明,小王的话也是多余。只是小王冷眼旁观,婕妤心境似有走入迷局之像。”
        我垂下眼睑,他竟这样体察入微,凄微一笑,“王爷之言嫔妾明白。”
        他的手抚在腰间长笛上,光影疏微,长笛泛起幽幽光泽:“婕妤对皇兄有情吧。”我脸上微微一红,还不及说话,他已说下去:“皇兄是一国之君,有些事也是无奈,还请婕妤体谅皇兄。”他悠悠一叹,复有明朗微笑绽放唇际,“其实清很庆幸自己并非帝王之身,许多无奈烦扰可以不必牵萦于身。
        我忍俊不禁:“譬如,可以多娶自己喜欢的妻妾而非受政事影响。”我复笑,“王爷美名遍天下,恐怕是很多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
        他哑然失笑,金冠上翅须点点晃动如波光,继而肃然,道:“清只望有一心人可以相伴,不求娇妻美妾如云。”见我举袖掩住笑容,道:“婕妤不信清所言?清私以为若多娶妻妾只会使其相争,若真心对待一人必定要不使其伤心。”
        我闻言微微黯然失神,他见状道:“不知为何,对着婕妤竟说了许多不会对别人说的胡话。婕妤勿放在心上。”
        我正色道:“果如王爷所言乃是将来六王妃之幸。嫔妾必当祝福。”略停一停,“今日王爷所言对嫔妾实有裨益。嫔妾铭记于心。”
        他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忧郁,瞬间,像忽然飞起的风,像秋末鸳鸯瓦上一层雪似冷霜,带了种无法形容的,沾染了黯然神伤的气质,“婕妤不必致谢。其实清身为局外之人实是无须多言。只是——不希望皇兄太过宠爱婕妤而使婕妤终有一日步上清母妃的后尘,长伴青灯古佛之侧。”他的目光迷离,仿佛看着很远的地方,背影微微的有如荡漾的水波纹动。
        我说不安慰的话。突然被他深藏的痛苦击中,身上激灵灵一凉——原来,这其中曲折多端。舒贵妃似乎并非自愿出家呢。即使身负帝王三千宠爱,也保不住他生后自己的安全。
        宫闱女子斗争,不管你曾经有过多少恩宠,依旧是一朝定荣辱,成王败寇。
        然而前尘旧事,知道得多于我并无半分益处。
        我走近一步,轻声道:“王爷。若哀思过度,舒太妃知道恐怕在佛前亦不能安心。请顾念太妃之心。”
        月光照射在玄清翩然衣袂上,漾射出一种剔透的光泽。
        他静默,我亦静默。风声在树叶间无拘穿过,漱漱入耳。
        瞬间相对而视。忽然想起一个曾经看到过的词“温润如玉”。不错,便是“温润如玉”。只那么一瞬间,我已觉得不妥,转头看着别处。台上清风徐来,鬓发被吹得丝丝飘飞,也把他碧水色青衫吹得微微作响。夜来湿润的空气抚慰着清凉的肌肤,我慢慢咀嚼他话中深意,良久,他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夕颜;是只开一夜的花呢——就如同不能见光不为世人所接受的情事吧。”


        内心颇惊动,隐隐不安。银线绣了莲花的袖边一点凉一点暖的拂在手臂上,我说不出话来。宫闱旧事,实在不是我该知道的。然而,舒贵妃与先帝的情事世人皆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爱情想来也是伤感而坚持的吧。
        不知玄凌对我之情可有先帝对舒贵妃的一分。
        抬头见月又向西偏移几分,我提起裙角告辞,“出来许久恐怕宫女已在寻找,先告辞了。”走开两步,听他道:“前次唐突婕妤,清特致歉。”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温仪生辰那日是十年前母妃出宫之日。清一时放浪形骸不能自持,失仪了。”
        心里有模糊的丝丝温暖,回首微笑:“不知王爷说的是何时的事,嫔妾已经不记得了。”
        他闻言微微一愣,微笑在月色下渐渐欢畅,“喏!清亦不记得了。”
        杨妃色曳地长裙如浮云轻轻拂过蒙尘的玉阶。我踏着满地轻浅月华徐徐下台,身后他略带忧伤的吟叹隐约传来,不知叹的是我,还是在思念她的母妃。
        “白露濡兮夕颜丽,花因水光添幽香,疑是若人兮含情睇,夕颜华兮芳馥馥,薄暮昏暗总朦胧,如何窥得兮真面目。”(3)
        夕颜,那是种美丽忧伤的花朵。有雪一般的令人心碎的清丽和易逝。
        这是个溅起哀伤的夜晚,我遇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心怀伤感的人。
        我低低叹息,这炎夏竟那么快就要过去了呢,转眼秋要来了。注释:
        (1)“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出自《子夜歌》。形容情人之间的恩爱与亲密。
        (2)、夕颜:其实是葫芦花,多开墙边角落,夕开朝谢,传说为薄命花。
        (3)、出自紫氏部《源氏语物》
        
        今天一早就起来更新了,看见一位以游客身份发言的留言,登时心里就很不痛快了,非常的生气。本以为转载的这本小说,是一件好事,但是还是惹来非议,我都不知道当时是不是做错了。
        冰请求大家不要再发攻击的留言了,不然我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把它消失灭迹。冰在这里谢过了。
      卷一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温仪
        悄然回到宴上,歌舞升平,一地浓醉如梦。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专注里,浣碧悄声在我耳边忧心道:“小姐去了哪里?也不让奴婢跟着,有事可怎么好。”
        我道:“我可不是好好的。只是在外面走走。”
        浣碧道:“小姐没事就好。”
        陵容一曲清歌唱毕,玄凌向我道:“什么事出去了这样久?”
        “臣妾不胜酒力,出去透了透风。”我微笑,“臣妾看见一种叫夕颜的花,一时贪看住了。”
        他茫然:“夕颜?那是什么花?”复笑着对我说,“庭院中紫薇开得甚好,朕已命人搬了几盆去你的宜芙馆。唔,是紫薇盛放的时节了呢。”
        我欠身谢恩。
        紫薇,紫薇,花色紫红婀娜,灿然多姿。可是眼下,却是小小夕颜衬我的心情。
        曹婕妤含笑道:“皇上对婕妤很好呢。”
        我淡然一笑:“皇上对六宫一视同仁,对姐姐也很好啊。”
        曹婕妤婉转目视玄凌,目似含情脉脉:“皇上雨露均沾,后宫上至皇后下至臣妾同被恩泽。”曹婕妤向玄凌举杯,先饮助兴,赢得满堂喝彩。
        她取手绢轻拭唇角,忽而有宫女神色慌张走至她身旁,低声耳语几句。曹婕妤脸色一变,起身匆忙告辞。玄凌止住她问:“什么事这样惊惶?”
        她勉强微笑:“侍女来报说温仪又吐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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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凌面色掠过焦急:“太医来瞧过吗?”
        “是。”曹婕妤答:“说是温仪胎里带的弱症,加上时气溽热才会这样。”说着眼角微现泪光,“原本已经见好,不知今日为何反复。”
        玄凌听完已起身向外出去。曹婕妤与皇后、华妃匆匆跟在身后奔了出去。只余众人在当地,旋即也就散了。
        陵容出来与我一同回宫。
        她低了头慢慢思索了一会儿道:“姐姐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你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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