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染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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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染烟华-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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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纷纷移动,辟出一条道路,顿时,人头攒动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惊呼。
“玉锵侯!”
“秦将军来了!”
“哪个秦将军?秦湑?”

如飓风过境,如风雪骤降。
如百川奔腾,如战鼓雷鸣。
人群的惊呼达到了最高点,人人不由自主辟出的道路,慢慢地通到了法场之内。
陆广震惊得浑身巨颤。
秦湑?他不是眼瞎了么?他为何忽然出现?

当他飞速思考之时,那雪白色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
陆广惊诧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来人满身缟素,雪衣寒彻,袖袍翩飞,猎猎生风。
乌墨长发束成马尾,因飓风掠过,那身雪白如霜的劲装紧紧贴合着他修挺的身姿,他手持一杆红缨枪,而那右手拇指上的碧色扳指像是凝结了春湖的碧,映着一片鬼魅的绿光。
秦湑的双目上,覆着白绫。
众人看不见他的双目,即便看见了,那白绫之下亦是空洞的黑,但众人分明觉得他没有失明,正在充满杀意地“看”着所有的景致。

他微挑红缨枪,冷冽地划开一道寒芒。

行至断头台之侧,王骁用声音引着他走来,秦湑步调缓慢,却落脚笃定,一时间风声渐息,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他微微倾身,对着跪在地上商华说道:“商将军,本侯没有虎符,仅凭这枚秦家的扳指,你可听我号令?”

商华微怔!
顿时热泪盈眶,重重叩首,额上鲜血涌出。
“将军,末将听令,十万赤锋军随时待命!”商华铿锵回答,声若洪钟,全场内外,人人都听清了……
玉锵侯,回来了!
虽然赤锋军被江婳重创,百万军团只剩十分之一,但秦家后代的秦湑还在,一切都还有希望。

“只是,本侯双目已废,武功尽失,今日不知能不能救成你。”他的声音飘忽得如风,却骤然一转:“但,本侯定会血战到死……”
本侯定会,血战到死!
八个字一出,沿街高楼之上,瞬间寒芒暴涨,风声呼啸,只见一个个黑影飞身而下,莫约百人,排成人墙涌进法场之内……
百姓纷纷逃离,儒生们浴血高呼,一场血腥屠戮,骤然降临。
兵戈相交,血肉撕裂,赤锋军和羽林军展开了一场厮杀。
那些羽林军经过江婳的训练,今非昔比,个个骁勇如虎狼,而赤锋几日颠簸,军力稍疲,在人数和力量上占尽劣势,而秦湑此时又双目失明。
这一场困兽之斗,结果显而易见——
赤锋必输无疑。
但,如果因为会输,就不为扞卫正义而拔剑,选择退在阴影里苟且偷生,那么赤锋便也不再是赤锋。
秦湑,也不再是秦湑了。

他挑枪而战!
哪怕伤痕累累,战死法场,他也问心无愧。

一时,此间刀光剑影,血腥弥漫。
残碎的肢体遍布法场周围,陆广早已被王骁一刀砍断了头,那刑部尚书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法场外沿……

然而此时——
一辆深青色软轿,正在上下颠簸出如梦的韵律,由四个碧裳的垂髫童子抬着,缓缓行至法场外。
清莲幽香,轿帘垂缨。
高楼之上的人群顿时充满疑惑地望着这诡谲的一幕。
血腥厮杀如火如荼,这顶青色软轿却丝毫没有被*干扰,血溅碧裳,刀剑相横,那四个碧裳童子却置若罔闻,竟然不是伸出腿格挡住无眼砍来的刀剑,就是将地上的断肢好整以暇地踢开……
众人再定睛细看,顿时人人寒毛直竖!
这四个童子竟然脚不沾地,提气而奔,定当是绝世高手,而武林之中竟然有如此高手年仅八九岁,还为一人抬着轿子,那么想必这软轿之内坐着的,定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究竟是谁,有这般能耐,直闯法场,刀剑纷乱中竟然不被伤及毫发。

众人疑惑之间,那顶深青色的软轿已经堪堪停了下来。
此时又不知从何处,竟然冒出了一个十二三岁的雪衣少年,那少年穿着华贵,神态优雅,清俊无双,恭谨地将那轿帘挽了上去……
一片惊艳赞叹之声,席卷全城!
轿中四壁皆是华丽颓靡的白狐皮毛,银毫发亮,粲粲生光,映出那倾身而出的女子宛如天人,她一簇簇乌墨青丝滑下肩胛,发间缨络翠钿华美不可描摹。这女子却又不是庸俗地穿金戴银,因为形容疏朗优雅,淡婉温润,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浮着一层薄光般,引人瞩目。
其实细看,那女子身量娇小,瘦弱得仿佛只剩一捧枯骨,但不施粉黛,风流蕴藉中更因那一丝病容倦态而愈显慵懒。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一侧。
难描难摹,似从幻境走来。

只如此,众人便也不会再次惊诧不已,而此刻,那女子的举动,令一场厮杀混乱中,宛如清风拂过,月华流转,渐渐平息一切……
她纤手忽地疾速一扬,“唰”的一声,展开了衣袖,那袖袍翻飞,随风舞动,衣袖,衣摆,前襟,后背,一副江山浮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山河,在她的身上尽数活了过来。

“那,那难道是江山披!”忽地有人叫了一声,接着便是如死的寂静。
只见那身穿江山披的女子,从袖口里缓缓拿出了一张金色令牌。
玄黄令。
可令帝王屈尊,百官臣服,六军不发,天下折腰!
秋菀轻轻地,狡猾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哇哇,女主开挂杀回!




、五年离别,一朝重逢,却隔千山重

“江山披玄黄令在此,尔等放下兵器,听吾号令!”

语调铿锵,犹带着句读清晰,摄人心魂。
那女子身上,披着白底墨染的江山盛世,但见她莲足轻点,衣袂翩翩,飞身旋落柔风,提气飞起,踩着血战厮杀中将士的头顶,飘逸轻灵,如蜻蜓三点水,燕子穿云纵。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那女子缓缓一旋,堪堪落在断头台上,她青丝缭乱飞舞之间,露出的眼眸含情似水,顾盼凝睇之间,百媚丛生。

狡猾含笑。
那笑意淡淡浮出一点玩味,百般邪魅。

人群中的喧嚣已是万丈狂澜!
这女子身穿江山披,手持玄黄令,若她是江婳的人,今日赤锋军必然完败……
而她一身高超的轻功,可见内力雄厚,不可小觑,难道是武林中人?
围观人群不由得渐渐静了下来,那女子晃了晃手中的玄黄令,笑得天光破云,此时黑云散去,露出一丝金色,罩着她的周身,华美高贵,气质如兰。

紫微阁。
天下最令人仰止的地方。
紫微阁第一代阁主鹤老,辅佐燕太祖夺得江山,却不愿出仕,于是太祖建立紫微阁,令鹤老只为苍生万民效力,谋策开太平盛世。
于是,紫微阁成了独立于国家朝廷机构之外的,最高的神圣之地,阁内汇聚英才,以天下为纸,以苍生为墨,画一幅幅太平盛世图,阁主之位甚至超越历代的帝王。
一件江山披,一面玄黄令,可令帝王屈尊,发号千军,百官俯首。
紫微阁汇聚七十二位英才,唯紫微阁主,马首是瞻。

江山披,玄黄令,乃是紫微阁阁主所有之物,如今却在这女子手中,她究竟是谁?为何带着这两样东西来到混乱的法场?

正在厮杀渐止之际,忽地一道寒芒破空而来,呼啸冷冽,直逼那女子的颈间!
秦湑手中的红缨枪冷光暴涨,射出杀意,刺向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子飞倾,旋转躲开,电光火石之间,那杆红缨枪划断了几缕她的青丝,洋洋洒洒地四散下来。
那女子浅笑:“玉锵侯,初次见面,不知你为何下此毒手?”

声音如黄莺出谷,轻盈婉转,又脆若银铃。

缟素雪白,凌霜傲雪,白绫覆目,遗世冷清。
秋菀定睛细看,眼前的男子,高挑清俊,薄唇微敛,说不出的冷如冰霜,皎若秋月,又傲骨铮铮,不可摧折。
令千万女子折腰的玉锵侯,果然很俊朗啊。
她坏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给自己暖床呢?

听到陌生的声音,秦湑心下不由得细细思忖,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从围观人群中的议论声中也听得见,她居然身着江山披,手持玄黄令,若她真的是江婳的人,今日他顾及着紫微阁的名头,也无法救出商华啊!
只好杀了她了……

秋菀但觉眼前那雪衣飒飒,双目覆绫的男子疾速逼来,她眼眸微敛,浅笑翩然。
周围厮杀已经停止,因为眼前这诡谲荒诞的一幕,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秋菀忽地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江山披,将那白绸黑墨的斗篷轻轻地,温柔地搭在秦湑的身上……
那披风轻薄,锦缎细滑,带着清冽又繁复的青莲香,兜头而下。
风声柔缓,她那双冰冷如雪的手,轻轻地握紧他持枪的手。

“自己人,我来救赤锋……”那女子低声,在他的耳际说道。

冷香四溢,她语调如冰,令他有些恍惚。

“你是谁?”
“在下,洛阳秋菀。”
来不及细问,她话音刚落——

瞬时,四面八方涌来银盔重甲的轻骑部队,刀剑出鞘,从长街那头飞驰而至。
羽林左路军赶来支援!
王骁和赤锋其余九人围成阵法,护住中心的秦湑和秋菀。
外围边沿,厮杀声又起,交织着哀嚎,震耳欲聋。

“当真反了!连老百姓也杀,羽林军统领是个混蛋么?”秋菀气愤道,饶是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看见法场外老弱妇孺倒在血泊中,断肢乱飞的场景,也止不住发抖……
可她还来不及痛骂,一声断喝传来,震得法场内外颤了三颤。

“前排,护盾放箭!”
羽林军统领,年逾半百的老将武青赶到,第一排羽林军半跪将盾牌挡在身前,身后战士们张弓搭箭,只一瞬间,漫天呼啸而来的箭雨疾速飞来!

“江山披,玄黄令在此,谁敢造次!”秋菀怒喝一声,箭雨中,也不闪身,声音荡开一片威严,响彻灏京,直欲冲破青天……

“什么?”武青一愣。
江山披,玄黄令?
武青透过重重箭雨,依稀看到法场中央,被赤锋军团团护住的二人,一个清丽娇美的女子,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
那斗篷,细细看过,确是紫微阁的江山披……
“住手!”武青怒喝一声,羽林军瞬时收弓。

“羽林军统帅武青,参见阁主。”武青满鬓斑白,此时却恭谨跪下,磕头叩拜。
见令如见人。
这紫微阁主的架子比皇帝还大,谁敢造次,一时间,里里外外的人跪了满地。
只是阁主他老人家只问民生,不管朝政,如今怎么来劫法场?
武青满腹狐疑地望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身着江山披,女子手持玄黄令。
“怎么,武将军,你放箭之前不知道看清楚再下手么?”
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响起,那轻启唇齿的女子一身深紫衣裙,刺绣螭吻,那神兽目眦欲裂,栩栩如生。而那女子容颜胜雪,略施粉黛,淡扫蛾眉,悠悠慵懒的模样透出一股子古灵精怪的意味。
那眉眼,那举动,有些眼熟……
一时,他忽地想起一个人。
武青频频摇头,将眼底出现的另一个女子的幻象甩开,那江云宛已经死了五年了,他亲眼看她入土,怎么可能是她!

秋菀见武青不言语,哂笑道:“武将军,紫微阁主不下楼,阅尽天下千般事。他老人家今日托我来救人,有劳将军进宫通报,赤锋军,我救了。”
武青忍不住咂嘴,你道你是谁,口气这般大……
“既然江山披和玄黄令在此,还请姑娘与末将一同进宫面圣,不过……”武青魁梧挺拔的脊背忽地挺直,胡须飘扬,朗声问道:“敢问姑娘名讳,为何插手朝堂之事?”

秋菀撇唇,这话不就是瞧不起她么。
她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秦湑。
雪衣随风摇曳,他似乎也在屏息地听着她和武青的对话。
那副认真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调侃……
秋菀咧开嘴,露齿一笑:“呿,我是谁?”
她嘴角抿成顽劣的弧度,笑道:“你儿子上个月在满春楼巴结我,回家嚷嚷着要你下聘书,说要是真的娶了我,子子孙孙无尽荣华,唉,真不是我自大吹牛,这还是你告诉他的,你说,洛阳秋君这般大人物,怎能屈为人*妻……”

她一语未毕,全场哗然。
天下首富,洛阳秋君?
秋菀,秋掌柜?

她秋菀是谁,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洛阳秋君,乃天下首富。
暂不论经商之道,只谈琴棋书画四艺,便已使秋君名扬天下。
论琴艺,秋君曾令千古琴痴楚公子断弦折琴,永不弹奏。
论棋艺,秋君曾与江雪老翁对弈十日,后者满盘皆输,被剃掉了胡子。
论书法,秋体灵秀飘逸,游丝缠绵,被誉为“染春烟”,更是令闺阁少女,大家闺秀们纷纷模仿。
而论画技,一幅丹青水墨便可以使官宦子弟们为其争破头,更是诗会上附庸风雅的绝好装备。

而秋君最为人惊叹的,则是聪慧绝顶,无人能及。
这个病弱纤瘦的女子,经商三年,便从西域马队,到江河漕运皆有她秋菀的生意,她的店铺更是纵横穷乡僻壤与繁华灏京之间,普天之下莫不有她秋菀的金字招牌。

除却大燕,西夜秦、南冷国、北梁、东豫等周边邻国,秋菀的生意亦像是根根血脉植入别国。若说富可敌国,腰缠万贯这等字眼也形容不了秋菀究竟有多少钱,因为根本没有人能算清,恐怕连她自己也懒得去算。

就连朝中以清廉耿直着名的礼部尚书越勤风,但凡宴席之上有女子在场助兴,便会离席,却在一次宴席上见了秋君后,留下一句“笔墨如点染春烟,灵秀飘逸,琴音若凤吟九霄,清疏狷狂。病态微懒,恰似柳摇,不施粉黛,却簪芙蓉。”的感叹,俨然从大清官变为老色鬼一般,令京城子弟越发好奇这洛阳秋君究竟样貌如何。
但她居于洛阳,或周游别国,不经常踏进灏京,每次来京收账,也只逗留几日,和达官贵人们也只是逢场作戏。若是有贵族公子亲去洛阳探访,也未必能得见真容,反而会落下唐突佳人的话柄。

可此刻,秋君本尊居然站在血污满地,断肢乱飞的法场内,拿着玄黄令和江山披来救赤锋军,真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武青已经惊诧得说不出话……
秦湑听见周围频频的抽气声,他五年未出侯府大门,天下之事也毫不了解,但听见全场这般骚动,便心知身侧的女子,必定身份非同凡响。

“这,这,秋姑娘来此处,为的是?”武青结结巴巴地吐出这句话。

秋菀挑眉笑道:“你说呢?我来救自己的心上人,你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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