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立却仍旧在犹豫。
如果她退学回家，那么她和奕凡之间会怎么样呢？
她不敢去想。
就这样，一拖又拖到了上学。
夏立回到学校，除了父母经常打电话过来催她快点做决定，更是经受住了周远的狂轰滥炸。他一见夏立就念叨着：“复读，复读，复读，复读……”跟个复读机一样。
奕凡大概也是觉得夏立被逼不得不复读了，他从家里带来了自己以前高中时做的英语数学语文笔记——“如果你决定要退学，大概会派的上用场。”
他将笔记本交给夏立后就离开了。最近因为实习的问题，他一直不在学校。他们之间，电话联系时话也少了很多。好像……一个假期没见，不知不觉有了疏离。
夏立将那几本笔记搬回宿舍，苦兮兮地瘫坐在椅子上。
一抬手，那摞笔记最上面的一本便掉在地上，摊开来。
夏立将它捡起来，竟然是物理笔记，她随意瞟了一眼，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满是她看不懂的图文的页面上，有清晰的用蓝墨水写的秀气钢笔字：
竹灵
～ ∞ ～ ∞ ～ ∞ ～ ∞ ～ ∞ ～ ∞ ～
喂，韩同学，班主任刚刚把你找出去说什么？
有一个原大的师兄过来看他，顺便让我见一下，似乎还想劝我打消留在莱城的主意，考到原大去——这谈话根本就没必要。我们……冷战有两天了吧？
对啊，竹灵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那以后再碰到有争议的事情，我……还是听你的吧。
现在就有一件事情：听我的，奕凡你到原大去读书吧。
为什么？
你不是想学建筑吗？原大的建筑学院可是全国排名第一。再说，我看叔叔也挺支持你的。
我爸自然希望我去学建筑，然后毕业了回去帮他的忙。建筑事务所里事情挺多的。那你呢？我们之前说好一起留在莱城的。
我想学医，自然莱大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你为我牺牲太多了。你去原大吧。
我考虑考虑吧。
不用考虑了，你说过听我的。这样，每次放假了，你从学校回来看我就好啦。
……
……
你看到没有，老师一边讲课，一边偷看我们。
他知道我们一边做笔记，一边直接在笔记本上写字聊天。
我得专门准备个练习本，供上课聊天用。
竹灵，你还上不上课了？
……
……
你还在绣十字绣吗？
嗯，上次给你绣的背包挂坠不见了啊，所以我再弄一个。
别绣了，你手指上很多针眼。不想我担心，就别绣了。
奕凡，奕凡，奕凡，奕凡……ㄒ_ㄒ
……
……
我前几天看到花店里有一盆竹子，叫菲白竹，挺好看的。
花店在哪里？我买了送给你吧。
不要，应该是我买了送给你。你带着这竹子去原大吧。看到竹子，你就看到我了。不要忘记我哦。
遵命。
……
……
竹灵，我们一起走下去吧，直到变成老公公老婆婆。
好，我到时候走不动了，你会背我吗？
会。
哎，人老了会长很多皱纹耶。
那有什么关系？我陪着你一起老。
……
……
厚厚的物理笔记本上，每隔几页都会有一段对话，简单，却透着不简单的意味。
夏立看着，看着，浑身冰凉。
“竹灵”，原来并不是她一直以为的“竹林”。
韩奕凡高中的恋人，韩奕凡的初恋。
他来原大读书，是因为竹灵。
他养着一盆菲白竹，是因为竹灵。
他节假日回莱城，也是因为竹灵。
可笑啊，回去看家人，看朋友……
有什么性质的朋友是需要一放假就跑回去看望的？
夏立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发青发白。
原来那段刻骨铭心的，不仅是过去，还是现在，是当下。
那么她王夏立又是什么人呢？她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有种被人稀里糊涂骗了两年多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起了刘木林。
刘木林的质疑，大概就在这里。既然韩奕凡心中有一个人了，那么为何还要接受另一个人？
韩奕凡曾说过，将她称呼为他的女朋友的说法，他并不讨厌。
或许还是这句话。因为不讨厌，所以能接受。
夏立恍然大悟，刘木林看她的目光里，有不解，有同情。
第8章 可笑的现实
手机铃声突然尖叫起来。
夏立回过神，懒得去接听。
铃声依旧不停，她只好伸手拿过电话。
屏幕清楚地闪着：奕凡。
一看到这两个字，她竟无比冷静下来。
“喂？”她说。
“夏立，你……看到我给你的那几本笔记里是不是有个米白色封面的？”他迟疑地在电话那头问。
夏立扬起手中的物理笔记本，看着：“是啊，有个米白色的。”
她突然感觉这个笔记本，长得奇怪，真的很奇怪。
“那是我的物理笔记本，我拿错了。你学文科的不用看这个。”他说，“这样吧，你拿给刘木林好了。我让他过来找你。”
“不用了。我看完其他笔记，连着一块儿还你。”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刻意这样说。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别的笔记不用还，就送给你。下午吧，下午我让刘木林找你拿回物理笔记本。”
他果然很着急。
挂断电话，夏立垂眸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竟然有想笑的冲动。
她笑起来，咯咯笑出声。
同宿舍三个眼镜女难得地从书堆中抬起头来，看着怪异发笑的夏立。
她一直笑着，感觉自己很可笑，于是便笑个不停，笑得肚子疼，于是蹲下来，捂住肚子，继续笑。那个叫“竹灵”的女生……竹灵，竹灵。一次正面交锋都没有，连敌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就快溃不成军了。好吧，好吧，她不好战，她是班师回朝，不屑恋战。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感觉脸上湿漉漉的。
心，也湿漉漉的。
～ ∞ ～ ∞ ～ ∞ ～ ∞ ～ ∞ ～ ∞ ～
女生宿舍门口，大大的“女生宿舍，男生止步”的牌子下，夏立将那米白色的笔记本交给了一直等在那里的刘木林。
“给你。”她烫手似的飞快缩回自己的手。
“嗯……”刘木林接过那笔记本，似乎要说些客套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样子。
夏立礼貌地点头微笑，然后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她突然回头：“刘木林？”
刘木林看着她。
“以后别再这样看怨妇似地看着我——我不喜欢。”
她昂头大步走回宿舍，留下在原地干瞪眼的刘木林。
回到宿舍，夏立换上宽松的灰色运动衫，将奕凡送的那几本笔记塞进了柜子最底下，然后拖地，擦窗户。
那三个女生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夏立正站在人字梯上擦吊顶电扇上的灰尘。
“王夏立，你在干什么？”一个女生惊呼。
“哦，”她从梯子上下来，拍拍手，爽快地笑着，“我要退学了。”
是的，她要退学了。
她的羁绊，似乎……没有了。
～ ∞ ～ ∞ ～ ∞ ～ ∞ ～ ∞ ～ ∞ ～
大四毕业季的临近，让学校后门的路边摊生意好了很多。
一到晚上，学校里偶尔会听到放烟花爆竹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花味儿，夜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开放得异常灿烂。
垃圾箱旁，多了很多摔碎踩扁的酒瓶子。
周远到处参加聚会，每次都是喝得脸膛通红后溜着弯儿回来。
离真正毕业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可是分别的气氛似乎比以往来得更早，来得浓郁。
夏立站在马路一边，双手套着上衣兜里，看着对面一群扯着嗓子嚎叫的男生中周远的身影。
和韩奕凡在一起后，她与周远相处的时间便少了很多。
周远为自己规划的未来是：北漂。
夏立慢慢跟着那群男生走到了男生宿舍门口。
她看着那群人挤进了大厅，于是准备回头离开。可就在这当儿，周远扭过头来看见了她。
两个人顺着长长的林荫道走着，周围很安静。
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走？”夏立问。
“当然离校得等到六月。可是清明节后吧，我得去北京一趟，车票已经买了。”
“离开之前的那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就我们俩。”她说，突然感觉在学校里，就只有周远一直陪在她身边，于是鼻子就酸了。
“行啊。”周远一笑，发现夏立的神情很是伤感，于是大手一挥，拍上她的背脊，“搞什么名堂？跟生死离别似的。我们以后又不是见不了面。”
“学长！”夏立疼得咧嘴，“我的肋骨都快被你拍断啦！”
“哈哈！”周远大笑着，一阵风带来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可他说话还是十分清醒，“你跟着奕凡，我挺放心的。”
夏立耸耸肩，不说话。
她现在并不想跟周远说她了解的那些事。
～ ∞ ～ ∞ ～ ∞ ～ ∞ ～ ∞ ～ ∞ ～
奕凡回到学校，比原计划推迟了好几天。
当天晚上，他和周远，以及同宿舍几个哥们一起出去吃饭了。
第二天，办理了一些杂事，便又是到黄昏了。
傍晚，突然的一阵大雨后，空气被晕染上一种奇怪的老照片一样的颜色，泛着古典的黄色。
夏立自从看到笔记本上写的字后，便在宿舍里想了很多天，想，想，想。
雨后，她去找韩奕凡，抱着那一摞笔记本，她从未翻看过的笔记本。
奕凡说好在教室里等她，当初她向他表白，让她名震全校的教室。
夏立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里头仅剩的两人。大概当初别人站在门口看着她和韩奕凡，也是这样的视角，将全部的故事看在眼里。
韩奕凡依旧坐在第五排靠窗的座位，刘木林则坐在桌子上。
“明天清明节了，你是不是要回莱城？”刘木林敲敲桌子。
“是。”
“唉，明天周远要离开，你不送送？”
奕凡沉思了一下：“以后还有机会……我得回去看竹灵。”
门外的她倏地抱紧了那摞笔记本，硬硬的棱角硌得她生疼。
话音刚落，奕凡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夏立。
他面不改色，十分淡然地看着她，仿佛他刚才什么话也没说。
夏立深深呼一口气，走过去。她控制住自己没有颤抖。
刘木林见状赶紧从后门溜掉了。似乎这个人看见她没有几次不是夺路而逃。
她抱着笔记本，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如既往英俊的面容。
“什么时候来的？”奕凡问。
“刚才。”
“我以为昨天我刚到校，你就会找我。”他微微一笑——却没想到她直到现在才联系他。过去几个月，似乎他们之间淡了很多。
“你要和同学聚会，不是吗？”她挑挑眉毛。
他突然有种陌生感，对她这个从未有过的表情。
“书还给你。我不要。”她简单地说，将笔记本放到课桌上。
“哦……”他想问为什么，却没有问出口。如果是半年前，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问的。可是现在……
“我要退学了。”她说，声音很高昂。只是通知他而已，并不是征求他的意见——就像他以前做出自己的决定，从来是事后才告诉她。夏立已经跟爸爸联系过了，他马上会从敏洲过来帮她处理退学的事情。
“是吗……”他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出话来说。
“你要回莱城？”夏立明知故问。
“嗯，明天回去。”
“放小长假的时候，你一次都没陪过我。就这次，趁你和我还在学校，一起出去玩吧？你别回去了。”她说，故意这样说，忍不住这样说。她忽然有种冲动，如果他答应了，她心甘情愿地继续当鸵鸟，之前发现的那些事就当从没听说过。
奕凡一滞，开口：“这次不行……我已经和家里商量好了，以后吧，以后一定找机会和你出去。”
以后？以后还会有机会吗？
她缓缓笑起来，像一条半凝滞的河，渐渐带上嘲弄的意味。
她有她的骄傲，不能被践踏。
“奕凡，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我公不公平？”她貌似认真又貌似开玩笑地问。
他的风轻云淡，他的镇定自若终于僵住了。
她看在眼里——他那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很快地恢复如常。
人啊，人啊，多么可笑！她可笑，他也可笑。她可悲，他也可悲。
就算她瞎了眼，掉进人家的温柔陷阱。
没关系，没关系。每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孩子，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她笑靥如花，转身离去。
走在空荡荡的明亮的走廊上，她掏出手机，快速打字。
夏立怕自己耽搁之下会舍不得不忍心，于是不等打上标点符号就飞快地按下了发送键。
～ ∞ ～ ∞ ～ ∞ ～ ∞ ～ ∞ ～ ∞ ～
橘黄醇釉的光线里，奕凡独自收拾着夏立放在课桌上的笔记本。
手机震动了一下，提示有新消息到了。
来自夏立。
他看到一行简单利落的字，在银白的背景色下十分清晰——
我们分手吧
第9章 决然地离开
学校后门边的路边摊。
周远看着身边呼啸而过的车辆带起阵阵灰尘，很是无语。
“认识两年，你也就请我吃这一顿饭，还是在这里——太小气了吧？”
“才没有嘞！”夏立谄媚地为周远倒酒，“这里环境多好！露天，敞亮！今天我也陪你喝。”她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酒。
“祝学长以后前途似锦！以后我潦倒了，一定记得你！”她明白，周远这一走，自己也要离开，几乎就等于以后碰不到面了。
她和周远碰杯。周远一口干掉，夏立则是一口还没喝下去就呛得眼泪直流。
“不能喝酒别喝了。”周远替她拍着背。
“我能喝。”夏立赶紧端起酒杯，闭着眼睛一口气全部喝完。
顿时感觉辣得胸膛里火燎火燎的。
“学长，”夏立再添酒，“你以后一定要过得好好的，要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气氛不对啊……这才几月份你就跟我讲这些话？”周远有些无语，夏立仿佛把他毕业的日子提前到现在了。
“肃静！听我说话才是正经事！”
两个人叽里呱啦一顿后，周远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道：“话说，我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个学妹……以后给你找个美女嫂子，怎么样？”
“学长，这话真对！”夏立鼓掌，“俗话……那个谁说的。沈从文！他说，打猎要打狮子，摘要摘天上的星星，追求要追漂亮的女人。”
“我志气还没那么大。”周远瞥了她一眼，又是一口喝光杯中的酒，“你别撺掇我。”
“可是我觉得你够格啊。”夏立撑着下巴，看着周远，“要不我以后遇到好女孩子，介绍给你吧？”
“千万别，万一又来个跟你差不多的丫头，我可吃不消。”
“学长，为什么大学只有四年？读一辈子多好……”
“你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