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包裹得密实的女孩美森象征式地笑了一下，倒是对这场貌似属于女人的战争中的任何一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不行！怎么可以算了？！”和菜听到这里又不高兴了，转而一边被优子拉着走一边朝茉莉喊，“结城茉莉你给我跟着出来！什么都还没有解决就跑到东京来算什么？！心虚吗？如果不是我们那么凑巧在这种地方撞见了，你这个家伙是不是打算躲一辈子？”
“够了！”
安静。
出乎意料，首先按捺不住的不是茉莉，反而是她那个一直显得温文而和善的小叔叔。社幸一吼了一声，不太习惯这种严厉的语气，转而恢复成平和有礼的交际面孔——能够带着莲这种当红艺人游走于娱乐圈的经纪人哪是吃素的——对女孩们和颜悦色地道：“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不太妥当的话并不符合各位的身份，如果可以的话，是否能移步隔壁的咖啡厅，假若茉莉有什么得罪了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包厢说清楚的。”
优子扯了扯和菜的袖子：“走吧，算了吧，不要再计较了，我早就不介意了，真的。”
“哼，去就去，怕什么啊？！”和菜拉起美森的手主动往外走，完全不顾她这位本来打算置身事外的同伴隐藏在墨镜下的难看的表情，径自说道，“这个大叔喜欢多管闲事，就如他所愿好了。”
……大叔。
社幸一的微笑有点僵硬。
“但是，他们是什么关系啊……这个男人和结城桑……”
“呵，该不会是她新搭上的男人吧？”
社幸一飞快纠正：“茉莉是我的小侄女……请各位慎言。”
“原来那家伙还有亲戚愿意收留她的啊……大叔，你该不会是被谁骗了吧……”和菜一路走一路质疑社幸一的智商，“我们是结城茉莉的国中同学，对她的事情也算了解的了。大叔看你的样子也算是个好人，可别被那家伙贴上了，到时候甩不掉哭都没处哭！”
茉莉就走在女孩的身后，清清楚楚地听到和菜故意放大声量的吐槽，缓缓地放慢脚步……放慢……放慢……然后彻底脱离了那群找茬少女，以及走在少女们前头、打算给她们引路到咖啡厅“心平气和”解决问题的社幸一。
为什么她得跟异星土著开她们的伦理研讨大会啊……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多观察一下有趣的人类啊……将想法付诸实践一向是优秀的“学者”会有的品质，毫无疑问是优秀中的优秀精英，茉莉独自一个脱离大队后，将自己的精神力拉成丝再排列成密度可怕的帘状散射出去，打算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搜索有意义的精神波动。
等“准调解小分队”发觉主角失踪，连另一方里都丢了个叫“美森”的女孩时，已经是他们都聚集在咖啡厅的隔音包厢里的时候了。
漫无目的走在街上的只有身处“研究对象”中间感到资源相当充足的异次元学者，接近中午，又是工作日，大家都匆匆忙忙地在就餐地点和工作地点之间转移。商业的繁华总是给城市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快节奏，而处于这首重金属摇滚乐中间的那个悠闲的音符，此刻就显得十分的显眼。
七仓美森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现结城茉莉身上的“改变”的。
作为专业模特儿，美森已经有很久，没有用那么纯粹的欣赏目光，去看过自己的同龄人了。而茉莉那种伫立于街头，超脱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存在感，却让她无法不让在摄影棚里锻炼出来的审美观发出惊喜的赞叹。
……如果是这个女孩子的话，我会输。
……如果是现在的结城茉莉的话，和菜和优子纠结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鬼使神差，美森走了过去，拉起女孩的手，在她轻轻把空白专注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忍不住轻颤一下，却依旧没有放开。
“你……真的是结城茉莉？”
那个从前在国中的班级里横行霸道，将女生集体统治得像个奴隶社会缩影的疯女人结城茉莉？！
少女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小狗，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美森身旁，把她从这个静谧而神奇的气氛中惊醒。听到那个听起来就充满侮辱性质的特殊称呼，少女还好像听到了什么天籁之音似的，猛地转过头去摘下墨镜，露出纯美可爱的、属于模特儿的脸：“尚！你怎么会来这里？！”
“准备去录音棚试音。”车窗摇了下来，一张符合当下时尚审美的英俊的脸露了出来，朋克风的耳饰和染发隐隐昭示着对方歌手的身份。不知为何，记忆力可以说得上“过目不忘”的茉莉突然想起了来到这个地方的第一天，那个叫最上恭子的女孩用满是懊悔和甜蜜的语气说出来的话。
‘加油啊！尚一定会原谅你的！最上恭子！！’
“尚你能不能载一下我！我一会儿在那边有个通告哦！好不好嘛？嗯？”
“上车吧。”男人不情愿的神态语气并没有影响少女的积极性。七仓美森欢快地坐上车去，紧紧地贴在尚的身旁笑得甜美。车子开动，忽而男人不确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小狗……那个是……你的同事？”
美森抬头一看，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城茉莉那家伙竟然也跟上了车，还坐在副驾驶座的位置紧盯着司机看？！
“喂你什么时候上车的？！”七仓美森大喊。
“你撒娇的时候。”茉莉淡淡回应。
“……”
车内一时冷场。到达目的地，男人首先把美森和“她的同事”扔下车，飞快扬长而去。
美森一路骂骂咧咧，一路任由那甩不掉的牛皮糖跟进了摄影棚。奇怪的是摄影师那边对旁边突然多了个面瘫妹子毫无意见，于是就这样大意地让茉莉留在摄影棚里参观她工作的人气模特七仓美森，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9观测日九：雪后和模特儿
“再笑得高兴一点，身体略微压低，很好！很漂亮哦！”
“对！就是这样，再表现得甜美一些，诱人的眼神！没错！棒极了！”
“戴上那个帽子，现在要表现的是蜕变！曲线再诱惑一些，要有一种不屑的感觉，略带孤傲，孤傲你懂吗？！不是小女孩撒娇！是内心复杂的少女对整个世界的不屑一顾！”
“不行！不要献媚！你那种讨人厌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啊！我要的是有内容的蔑视，不是自大狂的目中无人！”
“够了！歇一会吧！”
很久以前已经征服了镜头的七仓美森略有些茫然地被助理带到休息区。摄影师那粗鲁的呵斥声还回荡在摄影棚里似的，她不太愿意去注视不远处正和她的经纪人交流着什么的著名摄影师，除了屈辱，她还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在找茬。
七仓美森向来是以完美的身材和甜美可爱做卖点的。她年纪小，但出道以来一直都很努力在建设自己的形象。这次的世界顶级的时尚杂志《VOGUE》的工作是事务所和她的经纪人好不容易争取回来的，连摄影师都是大名鼎鼎、平时连见都见不到的外籍日本人，她接到这个通告的时候别提多高兴了，但现在，她却有些忐忑，摄影师的要求已经超出她的形象定位和能力了，她倒不敢像平时一样耍些小脾气，只能正视，自己的路线一直很单一，这个堪称致命的弱点。
她把目光无意识地放在远处，却见某不速之客——刚才跟着她进来的结城茉莉正出神地望着道具组那边的灯光器械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起来，七仓美森对结城茉莉并不熟悉，在她还是新人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在横滨那边读国中。模特事业刚刚起步，虽不算忙但也不清闲，所以她在学校里总是缺席的那一个。结城茉莉作为她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但美森却从感情比较好的几个女同学那里接收到不少有关这个女孩的信息：霸道、蛮横、自私、没有同情心、恶毒、跟不良少年甚至黑社会有勾结……如此种种，几乎所有属于坏女人的形容词都可以往她身上套。
但因为美森并没有受到茉莉的欺凌，她对这个从别人嘴里听来的“结城茉莉”很是陌生。残留在她印象里的关于这个少女的画面，反而是某天放学后，她回去教室拿东西时，空荡荡的走廊上倚着窗一边使劲地按移动电话的按键发邮件、一边望着手机的荧屏咬牙切齿地强忍泪水的漂亮少女发红的眼圈。
无论如何，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别想那么多了！现在的拍摄可是一点都不顺利呢，没有时间让你去纠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美森！快想想办法！七仓美森努力在内心给自己鼓劲。
这边厢美森烦恼着，任由化妆师给自己补妆，脸都差点皱成一团。那边厢摄影师Daniel烦躁地咬着拇指指甲，向美森的经纪人直言不讳：“公司那边为什么选择七仓美森我是不知道，但她没办法达到我的要求的话，我一样可以撤掉她你知道的吧？！”
经纪人点头哈腰：“美森只是太过紧张了，她可以的，那孩子工作一直很努力很负责……”
“这不是努力或者负责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我实话说吧，她的形象太过呆板了，这样的模特儿我见得多，在年轻的时候或许可以靠着外表混几年，但如果一直没有找到那个‘转变的点’的话，她的模特儿生涯也就是那样子了！”Daniel拼命地揪着自己的发尾，他的档期很赶，今天之内必须完成的部分遇到阻滞让他心情无法变好，“我是很少会说那么多的，难得接到日本这边的工作，我就关照一下你。七仓她能不能从二流的模特转变成世界级的珍宝，你们公司给她设计的工作类型和路线也是很重要的。”
他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培养这样一个艺人让她形成一种固定刻板的风格，既省钱又能飞快红起来，这种扼杀模特前途的做法不少演艺公司都在用，我也不会对你们有什么意见，只是，妨碍我的工作的话，就是不行！”
“Daniel。”两人正谈话间，少女的声音从侧面传来。摄影师自如地回头，发现是补完妆的美森忐忑不安地站在那里，“我……我有在想你的要求，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我、我的意思是，我愿意学！我能够学会的！我真的真的很希望能够让你满意……”
Daniel斜眼看了她一会，见少女的表情坚定而认真，却也丝毫没有动摇他从娱乐圈打滚练就的铁石心肠的个性：“这种事情不是让人教的，是天赋！是一瞬间的领悟！是不安分于现状、野心勃勃的艺人自己愿意去发现、去琢磨、去使劲浑身解数学来的！”
带了美森不算短的一段时间了，经纪人咋听到摄影师的斥骂，就担心自家小模特会掉眼泪，神奇的是，他转头去看时，却发现美森的表情虽然难看，但声音却没有哭腔。
“我能做到的！我现在就尝试！我……我不放弃，我很珍视这个机会……”
“我可不是来浪费时间让你学会怎么做一个模特的！”摄影师转过身去，调整了一下镜头，把手指指向在开始拍摄的时候就一直在留意的女孩，“那边那个少女，过来一下。”
被所有人的目光刺中的茉莉虎躯一震（啥？），感到自己的精神网被一股扭合起来不算强大但存在感不容忽略的无意识冲击撞中，终于把注意力从分析在场所有“古老”器械的操作和结构中□，略微茫然地望向Daniel。
“就是你，过来，换上这套衣服，站到镜头前，摆一下姿势。”
“她不是模特！她只是……”美森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喊道。
“我说是她就是！”摄影师不耐烦地拨开挡路的经纪人，一边招呼道具和灯光就位，让化妆师给茉莉换衣和造型，语气已经算得上是凶狠了，“给我好好看着！别出声！”
七仓美森咬了咬牙，走到旁边拉过凳子坐了下来。经纪人左右为难，只好暗自咒骂自己为什么在那个漂亮的墨蓝短发少女进来的时候，没有按照自己的直觉，把这容貌出众，气质甚至胜过美森的潜在威胁从摄影棚赶出去。
等待的过程里，各人想法不一。等化妆师带着茉莉从化妆间出来的时候，美森的预感应验了。
对，她输了。
被打松往外卷的墨色短发泛着幽蓝光泽，寂静到突显高傲的精致面孔，没有情感的眼瞳目视前方，结城茉莉像安徒生童话《冰雪女王》中的雪后一样伫立在那里。雪后本应是冷酷无情的，但偏偏故事里她妒忌人类的感情，妒忌她所没有拥有的一切。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却是完美的“冰雪女王”——她活在自己那个冰冷无情的世界里，对人类只有好奇……近乎残忍的、置身事外的好奇。
“只是稍微画了下眼线……”化妆师似乎不相信少女的这个造型是自己弄出来的一样，一脸梦幻地整理着茉莉那雪纺和珍珠镶嵌缠绕的短窄裙摆。
“没错！我要的就是这个感觉！快站到镜头前来！”Daniel那发现“宝石”的闪亮眼神和高亢声调让摄影棚凝固的空气飞速地流动了起来。灯光、道具、布景……所有工作人员积极地动了起来。茉莉被推到了反光板旁，在明亮中略带暧昧的浅蓝色灯光下静静地站着。
这……这群人类要干什么啊喂……茉莉表面淡定实质僵直地站在灯光下，被自己的研究对象围着观察的感觉好奇妙，类比科学家在用小白鼠做实验时突然被好几十只白鼠团团围住并瞪视，她都快要忍不住笑出来了……好吧她不会用人类的躯体来表达“笑”，“学者”们只会用精神体的波动转变来传达喜悦……
悲了个催的是，这附近没有能够接收她的精神波变化的种族在啊！这里全部都是让精神能量任意散发——俗称“信息裸奔”——的原始星域土著……茉莉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了。
她现在怀念的是随时随地可以连上自己所在次元虚拟网络的接入端口原件。那是一块小小的塑体信息记录胶片，融入精神体浅层领域后，就能够让自己以虚拟全息影像的方式进入星际网络，进行各类线上活动。
茉莉最喜欢去网上的研究员协会发布和讨论各种各样的信息了……新物种特性、进化通性、实验报告、精神解剖图、研究参数和……研究过程中各种各样值得吐槽的八卦。
好想上网好想分享一下这个被研究对象围观的全息场景啊救命……被炫耀欲折腾得抓心挠肺的茉莉套着那副面瘫的淡定帝皮囊，在摄影组越来越焦急的眼神下居然神游物外。
……要怪就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