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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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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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定了韩逸洲会喜欢这图,韩逸洲为难的神色,说明果真就如他所料。 

乘着韩逸洲犹豫,何有伦匆匆告辞。走了几条街,就见万云画庄的老板在一所茶楼前侯着他。 

他们两人上了雅座,老板悄悄问他:“何翰林?你把画带来了吗?” 

何有伦道:“自然。”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幅卷轴,笑道:“就是它了。和大主顾要的一模一样。王维的画一千五百金,我收了。你们还欠我好些银子不是?” 

老板放低了嗓门:“何翰林?这画里就是大主顾点名的:赵乐鱼?” 

何有伦又是深沉一笑:“怎幺会错?不过,他自然不会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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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大人猜得出谁是第三个客人? 

第十八章(下) 

赵乐鱼打开锅盖,美滋滋的叫了一声:“大功告成!” 

清徽从门外探进半张脸来:“好了吗?” 

赵乐鱼头上系根蓝布条箍住了碎发,连衣摆也煞有介事的卷在腰间,对他说:“快来吃赵家的贵妃鸡汤!” 

描银五彩鲜花盘中,金黄色的稚鸡肥嫩,香味扑鼻。四周点缀着翡翠椒丝,玛瑙菇片,白玉笋尖。清徽“啊?”了一声,赵乐鱼已经蒙住他的眼睛,往他嘴里灌了一小口浓醇的汤汁。 

清徽的只觉滚烫的汁水在舌尖一滑,就咽下了。他正要赵乐鱼拿开手,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席卷了他的口舌。西域的葡萄美酒,新酿的樱花蜜汁,清口的葱花余韵,配上了酥而滑的永恒鸡味,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周围的一切,因为美食而明亮起来。 

太好吃了!他睁开眼,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望着赵乐鱼。赵乐鱼笑了:“你输了吗?” 

清徽问:“这是你变戏法来的吗?”赵乐鱼乐呵呵的说:“怎幺会?不是吹的,我赵乐鱼的手艺在整个中国只有三个人可以媲美。一般人吃了我的菜,打耳光都不肯放。” 

清徽看不惯他的狂样,但方才的瞬间过于美妙,他一个孩子如何可以抗拒,因此他忝着脸要求赵乐鱼:“赵翰林,我可不可以吃一点鸡肉呢?” 

赵乐鱼沾着酱油的手指点了一下清徽:“万万不可。清徽你是个善财童子,给观世音的贡品,小善财怎幺可以先尝呢?” 

清徽嘟起小嘴,就听到韩逸洲的声音飘来:“爱闲逛的人竟然逛到这里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有何贵干?”韩逸洲说话间已经到了厨房门口,在午后温暖的春光下,他真有几分像尊碾玉观音。 

“逸洲?鸡香不怕房子大。你都自己找来了。我的贵妃鸡,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你快来吃一口!哈哈,我还什幺事,就是看看你呗。”赵乐鱼见了韩逸洲,忙套近乎,清徽听到他叫主人的名号,大为纳闷。发现韩逸洲也没动气的意思,更是惊愕。 

“这个善财还没有我机灵呢。”赵乐鱼边数落,边给韩逸洲搬了把椅子。清徽虽然不满,但也帮着摆上了一张小小的八仙桌。韩逸洲对赵乐鱼说:“不就是贵妃鸡吗?太爷鸡,叫花鸡,霸王别鸡,我也吃腻味了。你让小孩子家馋眼,不厚道!” 

赵乐鱼唯唯诺诺,故作懵样,韩逸洲嘴角一钩,差些笑出来。 

他对着赵乐鱼点头,赵乐鱼马上会意,切下鸡腿给了清徽,清徽高兴的接过去。韩逸洲对他道:“清儿,你奶奶来了。现就在槐树下等你,你领她去好好吃一顿吧。”清徽吃得津津有味,听到这个喜出望外,对着韩逸洲点头,就奔出门去。 

赵乐鱼道:“这小家伙倒福气。” 

韩逸洲板起脸:“你不在翰林院,跑到我家就为了给我烧只鸡?” 

赵乐鱼摇头摆尾:“不是的,逸洲,你好几日没有来。没人叫我练字,也没人骂我,我每天在馆中形只影单,孤掌难鸣,实在……过不下去了……” 

他说的痛切,就差掺合些眼泪,韩逸洲听了道:“你何时惦记起我来了?” 

赵乐鱼揉了一下眼睛,眸子真的通红,眼泪汪汪:“我在京城没有一点依靠,所以可惦记的人也就是你了。” 

韩逸洲并不相信他的油腔滑调。早上老仆奉命出门,他到了中午还没有吃饭,腹中确实饥饿。对着出炉的贵妃鸡,他也发不出火来。特别是出自赵乐鱼之手,他惊讶之余,也起了尝试之心。 

赵乐鱼搓搓手,殷勤的给他挟了一块鸡脯肉:“逸洲,先吃一口‘贵妃’的酥胸。” 

韩逸洲脸色一红,灿若明霞:“你少胡说。” 

赵乐鱼无辜的说:“贵妃鸡,不酥不上品。童子鸡又是以胸脯肉最嫩,难道我说错了什幺?” 

韩逸洲无可奈何的顺势吃了一口,咀嚼几下,也不说好,也不说坏。 

赵乐鱼眼巴巴的瞅着韩逸洲又慢条斯理的拣了一块。他吃着,秀眉只是变换了几下弧度。最后才说:“还可以。” 

韩逸洲问:“赵乐鱼,你怎幺来了翰林院呢?你做个厨子倒也不赖。” 

赵乐鱼顺着说:“也是,我大姐就是一个厨子。可我生来就是千里奔波的命。” 

韩逸洲嗯了一声,对他说:“你也来吃吧。” 

赵乐鱼摇头:“我喜欢看别人吃,厨师最大的乐趣就是望着才子美人们吃他们的菜肴。”他的意思,恰是恭维。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一点不带谄媚。 

韩逸洲脸又一红,显出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可爱来。他吃了几口才吐露:“赵乐鱼,我病已经好的差不离了。明日我就回翰林院去。” 

赵乐鱼抬头,又垂首说:“逸洲,你把病全养好了再去翰林院不迟。你年纪轻,什幺克服不得?你是这般的人,连老天爷也眷顾你,什幺难得了你?” 

韩逸洲辨出他的口气与平日不同,狐疑的望了他一眼:“你怎幺啦?” 

赵乐鱼叹了声,不再说什幺。韩逸洲见惯他插科打诨,他变得古怪,他也不好追问。两个人一坐一立,静悄悄的厨房里,少年光阴就此流过。 

赵乐鱼从韩家出来,已经是下午了。韩逸洲到底还是叫他一起吃了鸡,又在客厅里与他讲了些乐理。他对这种知识甚是头大,但又不得不记下。告辞时候如释重负。他大步走过长街,突然转身,眼看远处一辆素朴的马车停在了韩府。 

韩逸洲家中已经无人应门,按他的习惯,仆人不在,他自己绝对不会去开门。但这日下午他的心情恢复了许多。他觉得赵乐鱼这种人市井气虽重,和他相处倒也乐得轻松。谈笑鸿儒,往来君子,偶尔与换种人交往,也有些意思。 

他自己虽不承认,心里还是盼着卢修来看他。他朋友极少,因此每得到一个朋友,都是情谊深厚。他正在前庭散步,听人轻轻叩门,极似卢修。便快步走去,打开门一瞧,灰衣青年,儒雅潇洒的如月中天。 

“逸洲,怎幺你自己出来了?你病好了吗?”卢雪泽对他温和的笑道。 

韩逸洲一愣,站在门口,卢雪泽回头对家人挥手,又自己跨进了门:“逸洲?别站在风口里,我们进去说吧。”他是到地的北方人,说话的口气却十分柔和,有江南男子的气息。 

韩逸洲道:“大人亲自来,叫我怎幺敢当。大人随逸洲来……” 

卢雪泽慈和一笑,跟着韩逸洲穿过中庭:“你家我倒是头一回来,二弟平日总是往这里跑。我们家的卢园,他倒不喜欢,你的方寸园林,果然寄趣非凡呢。” 

韩逸洲点头说:“大人的家,我倒常去叨扰,我这里比那边,实在相差太远。” 

卢雪泽淡淡的说:“也是经营几世才成气候的。” 

韩逸洲在翰林院中,颇得卢雪泽照顾。但卢雪泽对每个人,都是滴水不漏的好。他的好处,是天然屏风,只有你可以得他恩惠,他的身边你近不了。 

韩逸洲因为卢修,对卢雪泽颇敬重,又因为感激他的庇护,生出类似对师长的情分来。卢雪泽近几年,在翰林院事务日少,几乎都在太子身边督促学业,因此韩逸洲同他也没有很多机会单独相对。 

到了书房,韩逸洲自去倒了杯茶,卢雪泽亲切的请他同坐,他才在一边陪着。还有如孩子一般,怯生生的。 

卢雪泽一字一顿的说:“逸洲,二弟这几天被皇上和太后叫去办差。因此没有能看你,我知道他的想法,代他过来问候你一声。” 

韩逸洲低垂着睫毛,谨慎的说:“大人费心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使不能经常见面,只要体谅就好。” 

卢雪泽挂着浅笑:“嗯。我二弟这个人是个怪孩子。大家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从小就表面乖,实则是犟脾气。你同他处了几年,他是怎样的人呢?” 

韩逸洲不明他的意思,只得说:“卢修为人心正,品格端方,万岁也是赞他这点的。我和他相处,觉得他对人有些古风。” 

卢雪泽不经意似的说:“古风?已故的家母常说他是个死心眼。他喜欢的东西,从不舍得碰,也不让别人碰,我记得他七岁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一方宝墨。他每天都把墨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自己不用,也不许我动。可不知为什幺,那墨后来竟然有了裂纹,卢修这孩子就央我去帮他埋了墨。我问:你最心爱的东西,怎幺让我去?他说:哥哥,我见不得它坏下去。我心里难过。所以你把它埋到翰林院中的柳树底下,让它与杨柳为伴吧。” 

韩逸洲听得入神,心底泛起一种说不清的苦涩,道:“原来甲秀林的大柳树名叫‘墨碑’是有那幺个来历。卢修闲来总喜欢站在亭子里望着柳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卢雪泽放下茶杯,静静的看着韩逸洲:“他是不敢告诉你,对不对呢?” 

韩逸洲一怔,脑子一片糊涂。他不明白卢雪泽要说什幺,只是惶惑的面对着他。卢雪泽更加温言道:“逸洲,二弟的心事你也懂一两分吧?啊?家母和他嫂子去世的时候,都向我提起他在这方面有些痴性,让我由他去。但到底是同胞兄弟,我忍个几年,终究还是忍不住……他的前程本来已经要定了,但他这样……拖累你不说,也损他自己的心神。你不要见笑,他是状元有什幺用呢?成家立业的事都做不来。逸洲,你若不嫌弃他,就……你若难以接受……也不用同情他,早日断了他的念头为好。” 

韩逸洲的手指冰凉,血液都凝固在血脉之中。他一步步顺着卢雪泽的思路,方才体会到世上最厉害的人是如何的。他不用变脸,不用讲一个难听的字眼,给足你台阶下,却断了你的下文。 

他是卢修的亲哥哥,无论如何也是为了卢修好。韩逸洲定了神,面子上也不透出来,只是笑着说:“我驽钝,还是不太懂。但我与卢修,虽是朋友,有的事我不便管他。再好朋友,私事总是人家的私事。我能揣测什幺?” 

他这样说,已经把自己和卢修的关系泾渭分明。卢雪泽似过意不去的点头,又怜悯的望向他:“逸洲说的好,二弟有你几分的透彻,我还忧心什幺?” 

韩逸洲耳朵心直跳。 

卢雪泽望着书桌上的一方彩石:“这是洛阳带回来的吗?逸洲,两年前你与东方,老魏一起去洛阳办差。老魏提起,你和东方两人都看好这块石头,今天我亲眼看见,是件宝贝呢。这样奇石,也只配你。” 

韩逸洲浑身颤抖,忽然连耳垂都红透了,再想压住眼泪,但还是不争气的涌出泪花。晴天霹雳,他的秘密就这样被人轻易点破。而且对方还是翰林院的学士,卢修的兄长!他与东方的关系,本是道不明的纠葛,而且回京两年中二人幽会屈指可数。他做事机密,也以为既然卢修都未曾察觉,其它的人更是想象不到。现在看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卢雪泽,哪里是可以瞒得过去的?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幼稚,阴暗,愚昧,都显出原型,他不是富甲一方的洛阳才子,也不是瑶池里纤尘不染的莲花。他是个无处可逃,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卢雪泽扶住他:“逸洲,你的病还没好,也乏了吧?我给你配了些补身草膏,你让人煮了调养调养。” 

韩逸洲的脸色苍白如纸,他闭上眼睛许久,才有气无力的笑一声:“谢谢大人。” 

第十九章 

卢修傍晚才回到卢园,他踏着残阳的影子,顺着通幽曲径往卢家的书楼“橘楼”走去。他自小极喜欢走这条路,慈竹春荫,古松藤系,仿佛世上的烦恼皆可抛却脑后,只剩一片隐士情怀。记忆深处,他的哥哥在那里总是燃着一盏明灯。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在楼口的橘树下一转,又不见了。卢修一笑,加快了步子。他蹑手蹑脚的上楼,拦腰抱住正在踮脚寻书的侄子卢涉。 

“叔叔!”他一见卢修,就粘上来。 

卢涉是独子,还不满十岁,就出落得雪团一般漂亮。他的穿戴都是卢雪泽亲自照管,此刻配一身竹叶滚边小白袍,头上一顶特制的小儒生冠帽。有普通孩童完全不可能有的脱俗之美。 

卢修故意唬他:“好啊,涉儿。卢家男子不到十二岁的不能进橘楼,你都不记得了?” 

卢涉凤眼一眯:“二叔,你不要告诉爹爹。书房里的现成书都不够我看了,我等不及爹爹回来……所以……” 

卢修俯身说:“你这是第几次偷入橘楼了?要给大哥发现,他肯定罚你。我十一岁的时候就进过这里一次,动了大哥给先帝治病的药具。好象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见大哥发脾气。” 

卢涉道:“爹爹忒严。他不许我入书楼,自己晚上在楼里点着灯,人却不在。” 

卢修诧异:“有这种事儿?”他知道卢雪泽十分爱护藏书,因此特为小心火烛。卢涉说的情形,他是一次没碰见过。 

卢涉颇有小大人的样子,胸有成竹的答道:“我小卢公子怎幺会骗人?就是翰林院杀人的那天夜里,爹爹说要在橘楼忙些事儿,先哄我睡了。我做了一个恶梦,心里怕,就跑来寻爹爹。我在楼下叫了几声,爹爹不应。橘楼附近又是不许家人来的。晚上林子里有怪鸟叫,吓死我了。我就大着胆子上来一看,爹爹根本就不在。” 

卢修摇头:“你别是做梦吧?” 

卢涉贴着他耳朵说:“叔叔,你可别说出去啊。我在楼里等了一会爹爹,居然睡着了。等醒来也就我一个人。我这才想起来我们家的规矩。连忙拿了本配图画的谢灵运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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