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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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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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因为我长得丑?”
祖琪看着他缓缓说:“我不至于是那样肤浅的人。”
“你们一家都是俊男美女,两个兄弟站出来宛如玉树临风。”
“不,郁先生,你并不丑,你做事有魄力,不计细节,手段大方,你有男子气概。”
郁满堂第一次听到祖琪称赞他,感慨万千,又是高兴,又忍不住辛酸,孩子都已三
岁,他才有机会与她坐下来谈话。
他问:“那是为着什么厌恶我?”
“你真想知道?”
“请一吐为快。”
“是你那种气焰,一种生意人特有的恶浊,以为金钱万岁,自那日你握着屋契走进
来,就有叫人难忍不可一世的表情——”郁满堂跳起来,摸着自己的面孔,“怎么会,
不可能,我没有那个意思。”
祖琪说下去:“你有钱,你买下一切:买买买,房子汽车珠宝,声誉名衔博士学位,
朋友女人佣人,金钱万岁,你说,你有什么不是买回来。”
郁满堂一额头是汗,“祖琪,所有资本主义商业社会都如此运作,你怎可怪我。”
祖琪悲哀地低下头,“对,是我自己先在身上挂个出售招牌走到你跟前。”
“祖琪,丈夫照顾妻子生活是天经地义的事,你要是觉得闲着无聊,可以学做生意,
说不定比我赚得多。”
“郁先生,你真会开玩笑。”
“祖琪,事在人为,创办E湾网上拍卖公司赚了一亿美金的老板正是名家庭主妇。
还有,最新畅销书作者,写《亨利宝塔历险记》共销八百万册那位女士,两年前还在英
国领福利金度日。”
祖琪忽然笑了:“多谢鼓励。”
“如不想做事,清闲也是福气,无论你怎么看我,我始终觉得女人应受保护爱惜。”
大家把心底话讲出来,舒服不少。
半晌,郁满堂说:“不过,我会检讨我的嘴脸。”
祖琪吁出一口气。夜深,静寂得连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幸亏冰箱里有的是冰冻德国啤酒,两个人一下子喝掉半打。
祖琪轻轻问:“杨绮德女士呢?”
“你还记得她名字。”
祖琪哼一声。
“她早已离开公司到寰亚机构办公。”
“她们够能干,一下子三级跳,名利双收。”
这时,郁满堂凝视她。
祖琪怪不自在,“看什么,我自知鱼尾纹一大堆。”
郁满堂却说:“就猜你已经知道冯君身分。”
祖琪震荡,“你怎么晓得?”
“祖琪,这不是一宗秘密,冯君也没有刻意隐瞒,社交圈很多人都心中有数,是你
特别天真,又不懂得留意蛛丝马。”
半晌,祖琪自嘲:“是,见有个把追求者,乐得眼睛都花了。”
“要是真的喜欢他,其实可以放开怀抱。”
“哪里有喜欢到那个地步。”
“有些女士不介意男伴这种过去。”
“她们也许另有苦衷。”
郁满堂又开一瓶啤酒。
祖琪说:“我,只爱自己。”
郁满堂忽然说:“不见得,假如有子弹射向祖琛祖璋或是弟弟,你必定会不加思索
飞身去挡。”
祖琪张大了嘴,他真了解她。
“你只是没找到值得爱的男人。”
他放下瓶子站起来,取过外套。
祖琪说:“喝多了不要驾车,叫司机来接。”
“这么晚了,不好叫醒人家。”
“我送你。”
郁满堂笑,“真是孩子气,你喝得比我还多。”
“那么,在梳化上睡一觉。”
“谢谢照顾。”
祖琪呆半晌才说:“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
郁满堂却说:“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
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
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
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又不是塌了高楼。”她
回到卧室去。
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
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
纵火,我们到处找他。”
祖琪吓一大跳,哎唷,真不该把电话全关上,她连忙去唤郁满堂,他转身醒来,看
到祖琪,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伸手握住她的手。
司机连珠炮似的报告,他顿时沉着下来。
祖琪发觉郁满堂整个人变了,坚毅、沉默、镇定、喜怒不露,立刻打了几遍电话,
真是个办事的人,处变不惊,祖琪暗暗佩服,她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
他还来得及安慰祖琪:“火已救熄,警方正在现场料理,公司一直有保险,别担
心。”
“营业可受影响?”
“马经理说清理后可照常营业。”
“是什么人干的?”他笑笑,“商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他披上外套跟司机往外走,祖琪不由得替他担心。
到早上七时正,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实况,只见证券行门口熏得一片漆黑,水渍严重,
部分机器受到破坏。
警方说:“怀疑是在股票市场上损手烂脚人士怀恨在心,图施报复。”
祖琪内心极度不安。要是火灾在白天发生,只怕有人受伤,她更衣出去亲自视察。
到了公司门口,郁满堂一见她马上迎出,轻描淡写说:“你来干什么?小事情,一
两天重新装修好了,照常做生意。”
祖琪呆呆地看着他,他真是大事化无的高手。
“你不放心?”对祖琪的关怀,他感动不已。
祖琪点点头。
“警方已在追查,很快水落石出。”
祖琪说:“你赚够没有,不如退休。”
郁满堂大笑,“一点点挫折就要退?”
他握住祖琪肩膀摇两摇,两人竟像老朋友一般。
“我叫人送你回家。”
“我想逛逛街。”
“昨天一夜未睡,你该休息了。”
祖琪答:“心里惊慌,睡不着。”
“还有,如果没有意思,别再去第一书店了。”
“我明白。”
他们竟彼此管起对方的事来。
祖琪独自离去,她到咖啡店坐一会儿,然后接弟弟放学。
司机及保母一见她便走上来招呼,祖琪问:“老师对弟弟有什么意见?”
顽皮的保母笑:“聪明儿通常是这样。”
祖琪想一想:“他纯爱闹。”
别的孩子都出来了,独不见志一,祖琪不禁到课室里找,只见老师正叫他抄功课。
小孩子一坐在书桌前,比祖琪想象中正经得多,她忽然泪盈于睫。
老师抬头,先看到一团艳光,然后发觉一位太太站在门外,她请她进来,“志一马
上就可以走了。”
志一看到妈妈,十分高兴,过来拉她的手,保母司机取过书包,一起上车。
“真没想到幼儿班也要抄笔记。”
她打开弟弟的手册,发现新大陆,“噫,会写那么多中英文字。”
祖琪对孩子的功课一无所知。
保母笑说:“中英文都有补习老师。”
祖琪惊骇,“幼儿园也需补习,这是什么教育制度。”
原来世界无奇不有,原来宇宙间除了彭祖琪与她的私欲,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在发生。
到了郁宅,管家迎出来,“太太请进来喝杯茶。”
这个家井井有条,郁满堂像拥有一队兵,各有职责,一丝不乱,他天生是管理人才,
可是感情上行了一个错着,失却控制,屋里没有女主人。
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
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
“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
骨碌坐在书桌前。
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
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
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
她不禁问自己:“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
管家这时过来说:“太太,喝杯热茶。”
“弟弟呢?”
“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
“什么钟数?”她吃一惊。
“晚上九点半。”
什么?她挣扎起来,“郁先生回来没有?”
“六点钟返来过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饭,看见太太睡在这里,叫别吵醒你,然后,
郁先生又出去了。”
“他神情有无不愉快?”
管家答:“郁先生从不把公司事带返家中。”
女佣走过来,“有电话找太太。”谁会打到这处来?
那边是祖琛的声音,“我们在华文电视台新闻里看到消息,着实吃一惊,你们都好
吧。”
“人没事,公司成为灾场。”这时,她身后传来郁满堂的声音,“是祖琛吗?我同
他说几句。”他回来了。
祖琪乐得把电话交给他。只听得他说:“是,是,有人输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
嫁祸于我们。不错,警方已经有目标,放心,小事而已,装修公司已在二十四小时赶
工……”
祖琪揉揉面孔,这上下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憔悴不堪,女子一失细修,必像残花败
柳,就因为是前夫,更不想表现失水准,她穿上外套离去。
郁满堂追上来,“夜了,我送你。”
“你早点休息吧。”
司机把车驶过来,郁满堂一起上车。
祖琪说:“你把弟弟料理得真好。”
郁满堂搔搔头,“过得去啦。”
“刚才我做梦,看到自己小小模样——你说,有一日我们回去那个地方,与父母共
聚,会是一个成人,还是回复到幼儿那样?”祖琪说。
郁满堂一呆,“祖琪,你想太多了。”
“真不值得,才活短短几十年,却那么辛苦。”
郁满堂笑出来。
“笑什么?”
“祖琪,你不算辛苦了。”
“唉。”祖琪不再申辩。
车子驶近胜利路,郁满堂眼尖,他说:“有人来找你解释。”一辆白色跑车停在门
口。
祖琪发呆。
“想不想见他?”郁满堂轻轻问。
祖琪摆手,“太麻烦了。”
他像一个家长似的,“我帮你打发他。”
祖琪没想到他愿意那样做,“拜托。”
车子停下来,郁满堂下车走近那辆跑车,俯身在窗,同司机说了几句话。他真有办
法,只见对方默默把车驶走。
祖琪松一口气,这样,省却多少歪缠。
郁满堂缓缓走回来。
“谢谢。”
“应该的。”
祖琪忽然笑起来,这对白实在太有趣。
“早点睡。”
“你也是。”
第二天,祖琪一早到美容院整理皮肤头发指甲,做毕全套,大致上恢复旧貌,她放
心地叹息。
一位中年太太说过:人生就是维修,再过十年八载,还得往矫形医生处大修。
祖琪苦笑着戴上首饰,把翡翠耳环放进盒子,叫人送回冯宅。
祖琛打电话来找她:“昨日想与你说几句,公司毁坏程度如何?”
“我知道得不多。”
“叫郁君小心,我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他一切都有主张,我怎好插嘴。”
“你终于回他家去了。”
“怕他没有时间打点弟弟。”
“其实,你们俩应当互相关怀。”
祖琪哼一声。
“最好带着弟弟一起度假。”
“祖琛,不是说不再管我的事吗?”
他忽然改变话题,“祖琪,有种奇怪的昆虫,叫蝉,你见过没有?”
“我知道,拇指大,有一双透明大趐膀,夏日停在树上喳喳长鸣。”
“蝉的幼虫埋在地下可达几十年之久。”
“我听说过。”
“终于破土而出,看见天日。”
祖琪笑,“你想说什么?”
祖琛:“我希望你与郁满堂的感情,像蝉一般有个好结局。”
祖琪轻轻说:“你对蝉知道得很少,它虽然破土而出,但是,只存活了数天。”
祖琛大吃一惊。“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事实如此。”
他好不尴尬,居然打错了譬喻,心里忽然有不祥预兆。
“我要去接弟弟放学。”祖琪挂上电话。
刚想出门,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跑车驶过来,她并不怕他,他们那样的人多数敏感,
柔弱内向,不会伤害自己以外的人。
祖琪不得不走向前去招呼,冯君的神情只略为憔悴,仍然友善。
司机十分警惕,站在附近抹车。
“祖琪,怎么把长辈送你的礼物退回来。”
祖琪微笑:“无功不受禄。”
“原来,郁先生是E贸易网上股票买卖的主办人。”
祖琪不予置评。
“你们复合了。”
呵,他那样说吗?
“是为着孩子的缘故吧,一个人只得一个童年,为子女设想,牺牲一点,也无可奈
何。”祖琪不去更正,他愿意那样想,也没有什么不好。
“祖琪,多谢你给我的好时光。”
“彼此彼此。”
最失望的,恐怕是他的父母。
“祖琪,祝你这样的可人儿,心想事成。”
祖琪微笑,“祝福你。”
他驾车离去,祖琪低下头,冯君一定找得到异性对象,他条件优秀,很多人会给他
机会。
司机说:“弟弟快放学了。”
原来,接放学殊不沉闷,天天有新鲜事。
今日,志一与小同学在操场争执,打起架来,两人均被老师责罚留堂,连带家长亦
听教训。折腾了半小时才上车,保母温和地劝慰弟弟,祖琪不知怎样教导孩子。
她问保母:“可需要请教心理医生?”
保母骇笑,“太太,同学们纷争是极普通的事,不用紧张。”
祖琪问弟弟:“你明天还上学吗?”
弟弟忙不迭点头,似乎已经忘却今日不愉快事,是彭祖琪一个人太紧张了。
到了家,郁满堂在等他们,先抱起弟弟打转,父子嘻哈大笑。
保母报告学校的事,祖琪留意他的反应。
“有没有这回事?”
弟弟答:“有。”
“好!打赢没有?”
“他刚倒在地下,老师来了,他哭,我没哭。”
“对,做男孩子,就得这样。”
父子亲亲热热搂作一团。
祖琪放心,也许,是该这样教导男孩,是他的儿子,由他来教。
祖琪轻轻说:“我走了。”
管家又央求:“太太,试试今日极鲜嫩的烤羊腿,请留下晚饭。”
“我有约会。”
郁满堂放下志一:“祖琪,公司装修好了,请来参观。”
“这么快?”郁踌躇满志地微笑。
“好,我愿意参观。”
弟弟知道她要走,忽然过来紧紧抱住她腰,把大头伏在妈妈身上一会儿,但随即又
跑开去玩耍,这孩子可爱爽朗到极点,祖琪也对他恋恋不舍。
走近公司大门,祖琪啧啧称奇。
损毁那样严重,可是不到三日,装修工人已经把新门面做妥,比从前更加金碧辉煌。
办公室里又再度人头涌涌,那股热烈气氛,外人都感觉得到。
祖琪索索鼻子:“咦,有股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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