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负流年不负卿(出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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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负流年不负卿(出版书)-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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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小女儿侧过脸来,满是欣喜:“真的哦,不许骗人哦。”
王易之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嗯!”
这小妮子脸颊倏地一红,将手中的包子硬塞给他道:“诺,给你。”跳到地上蹦了蹦,“我爹爹下棋可厉害了,你下输了可不要哭,赶紧收拾行李,咱们出发去长安。”
王易之笑而不语,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两天后的对弈比王易之的预料要简单一些,没有密室没有沐浴焚香的仗势,只是抓了阄就和对手盘膝对坐,吴忌轻手轻脚端茶倒水,而那老板的小女儿就跟在王易之的棋桌边支着下巴看着,好在不说话也算是守规矩。路边偶尔有路过的行人会张望两眼,鲜有一两个驻足观看的。
当年的对弈盛典似乎一去不回了,屋内留着对弈的棋手反倒像棋盘上稀稀疏疏的几颗棋子。
从日上三竿到暮色四合,中间只有少许休憩。对王易之而言总体十分顺利,一路过关斩将,下了三局,便脱颖而出。
其间有一少年想要通过重金只图悔一步棋,那老板的女儿有些吃惊地看着这赤裸裸的贿赂,更让她吃惊的是王易之大方收了钱然后让了一步,谁知下了一会儿那人又要悔棋于是又要给他钱,这次却被王易之拒绝了,那人气急之下一脚踢了棋盘大骂王易之下棋无品枉为人,他不惜毁掉眼看就要赢的棋局也不会和这种人下棋。
王易之挑起眉毛笑道:“先前我让了你一步,你给了一锭金子,接着又要我让你悔棋,怎么说也得给两锭金子。”说罢竖起两个手指头,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话音一落,老板女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人也觉得面上挂不住,嘟囔着“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这刁民老子不与你计较”之类的话出了门。王易之看着一边的那一锭金子笑了笑,拾起来在手中颠了颠,而后递给了一边的女孩。看见这些经过的人,都觉得王易之是个放荡不羁的棋手,这种悔棋收钱的事儿竟然都做得出来。王易之的想法却是极其简单,即使让了子,他也一样会赢,第二次他若是再让自己依旧还能赢,只不过他不再愿意与这个人对弈了,原因只有三个字—他不配。之所以要让他拿一锭金子来换,不过是王易之觉得这小妮子看了半天也怪闷的,弄点乐子让她看看也好。
老板女儿看着这锭递过来的金子愣了愣,随后便大方的收了下来,这一幕恰巧被一边的吴忌瞧见,一脸大气凛然地走了过来,张口便道:“道不可闻,闻非闻也;道不可见,见非见也;道不可言,言非言也;小师妹,师父平日里教导我们的,你都忘了吗?怎么能收他的不义之财?玷污了棋人的品格!”
这小妮子也不生气,看来被师兄教育的日子不少已经习以为常,嘴巴一弯浮起两个梨涡,不紧不慢道:“怎么就是不义之财了呢?他分明是让了一步棋得来的。”言之凿凿,说着还指了指王易之,王易之配合地点了点头,小妮子又道,“我瞧着来得挺正当的不是,况且我拿这锭金子不偷不抢也很正当,怎么就被师兄说成是玷污了呢?”吴忌的脸越发有点红,这小妮子却说的正在兴头上,“你既说到道,我不妨与师兄探讨一下,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而黑白二子又代表了阴阳二气,此话可对?”
吴忌愣了愣,点点头。
“既然如此,师兄你可悟出了一些棋局给我们的启发?”
吴忌愣了愣,摇摇头。
“棋者切记要变通,做人也当如此,不是吗?”
吴忌愣了愣,点点头。
“那便是了,你看这一锭金子是金子,我却觉得是人家示好的表示,这人白吃白住了一些日子怕是觉得付钱伤了我们的面子,婉转着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谢意,所以并非师兄你见着的俗物。”
吴忌听后脸色通红嘴巴嗫嚅了几下不知道是要对王易之道谢还是要反驳小师妹,一边的王易之看了看吴忌,又看了看义正词严的这小妮子,这小妮子冲他挤了挤眼睑,王易之被这模样给逗得忍俊不禁。
“你倒说说这不是俗物是什么?”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缓缓的拐杖声,一个头发虽已花白年纪约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穿着灰色长衫,看见王易之拱了拱手道,“小女不懂事,见笑了。”说罢咳嗽了几声,这男子虽然只过了半百,但精气神似乎不大好,想起那天晚上聊天时这小妮子说起父亲几年前得了伤寒就未痊愈,如今看来的确不假。
小妮子撇撇嘴走上前搀扶这位半百男子道:“这自然不是俗物,这是这位公子对棋的感情,嗯,嗯,情比金坚!对,情比金坚!”
这话让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也包括王易之,那时候他自然不会知道这四个字还有另一个意思—一语成谶。
叶老板看了看四周又打量了一番王易之,明白他便是今年留下的这位棋人,控制不住的咳嗽声后,沙哑的声音又响起:“今天好好休息,休息好了,你来找我,老规矩,下赢了这弈馆就随你姓。”
王易之挡在老板返回的路上,拱手道:“小生学棋十五载,能与叶前辈手谈一次,已是大幸,至于弈馆所属,并非小生所谋。”说得云淡风轻,格外清心寡欲。
这老板只对王易之点了点头并未多言,驻着黄梨木的拐杖一阵咳嗽后,往后院去了,小妮子收好了金锭子,蹦蹦跳跳地去搀扶着父亲,迈过高高的门槛时,冲着立在大堂的王易之回眸一笑,不闻声音只见笑容,但这笑容活活将这大堂点得透亮,生生晃了眼。
这一笑暖了他的心。
当晚告别了吴忌,在吴忌的推荐下,王易之住在了叶家斜对面的弈馆中。
和无忌并行的路上,倒是说起了一件趣事,这无忌小小年纪却志向高大得很,他说自己父母去世的早,叶师父收留他并传授棋艺,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下赢师父,成为这弈馆的真正的主人,说得煞有介事。
王易之听完想自己平日里被人说是年少轻狂,今日遇到这个吴忌,才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不知道这小鬼的棋艺如何,不足十岁的年纪,就信誓旦旦地说出这些话来,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竟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吴忌见王易之有些不信的样子,便向他解释自己的这个目标和叶师父的养育之恩并不矛盾,自己若是赢了,这弈馆跟自己姓了,自己还是会继续赡养叶师父,况且与其被外人打败了,不如跟自己姓,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王易之笑道:“恐怕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日我就会下赢你师父了。”当时王易之说这话只是为了泼这小子凉水。吴忌闷闷的不出声,气了半天于是哼了一声走了。
次日清晨空中浮着绵绵细雨,王易之早起推开阁楼的窗户,便看见东塘镇淹没在迷雾之中,已经有早起的船家披着蓑笠摇着船了,哗哗的水声伴随着似有若无的捣衣声,整个镇子笼罩在祥和安定的雾气之中。
王易之去镇子上走了一圈,吃了早点回来的时候,叶老板已经坐在堂屋中喝茶等他了,见他进来起身道:“楼上请。”
王易之恭敬地作揖:“叶前辈请,晚辈取个东西便来。”说罢往自己的住处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去。
叶家弈馆的二楼拐角处的一扇移门内,便是王易之与叶老板对弈的那间厢房,布置的倒也别致,因为天气阴霾,点了一盏油灯。推窗即可见东塘河上乌篷船来往,零星细雨会落到屋内的叠席之上。
叶家老板盘膝而坐,右手边放着黄梨木雕兽拐杖,见到王易之提着楠木箱子站在门口,点头微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只是时不时地咳嗽了几声。王易之恭敬地褪去靴子,盘坐在蒲团之上,手边放着他从进入东塘镇起就一直带着的那只楠木箱子。
叶老板的女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屈膝跪在棋桌旁,从闻香到三点头,一套行云流水的茶道展现在了王易之面前。茶用完后,那小妮子看了看一边的灯芯,小心地剪了剪,方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王易之看着这个稚嫩的侧脸上从头至尾挂着的满是认真和专注,与之前所见的判若两人,好似行军打仗前的庄严仪式。在这个毫不起眼弈馆内,他甚至起初因为这家弈馆的太不起眼而心生失望,看见眼前的情形,一个小女孩面对对弈前的举止与她堪称完美的茶道表现上,突然有些明白了山不在高水不在深的精髓,真正的尊贵只体现在低调和细节上。
王易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直随身带着的楠木箱道:“这是在下家传的棋具,家父生前叮嘱只和懂棋的人对弈时用,晚辈接手这套棋具以来,一直在等着今天的机会。”他的目光中自信满满,迫不及待。
屋外的绵绵细雨似乎大了一些,飘在窗户边上发出簌簌的声音,屋内极静。
随着盒面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方羊脂白玉做成的棋盘,一整块的玉料没有一丝杂质,打磨光滑做成的棋盘,红木的底座越发显得那棋盘白玉无瑕。
王易之小心翼翼地又取出了两只巴掌大的云纹红木盒,此雕刻图像和那棋盘的底座上图案相得益彰,红木盒内分别盛有黑白子,王易之十分礼貌地将盛有黑子红木盒递给了叶老板。叶老板也不推却,执起一枚黑子,对着烛光照了照,玩味地看了看道:“真是上好的墨玉。”指尖黑子沁心的凉,乌黑透亮的墨色,在烛光下透着的绿格外喜人。
王易之笑道:“只有这棋盘和棋子才配得上在下的诚心。”
叶老板微微摇了摇头,屋内又响起他的咳嗽声,屋外的风吹得二楼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让人不觉有些孤寂。
纵横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在屋外风雨声逐渐大作之时徐徐展开,宛若一卷浓淡相宜的水墨画。
三手之后,两人风格便凸显了出来。叶老板的棋路颇为沉稳,好似书画写意,颇有东篱南山的意境;王易之的棋风则更显戾气,好似行军打仗,颇有决胜千里的气势。
屋外大雨飞过东塘河打在石板桥上、回廊上、窗棱上,像是作战时的鼓点,而此时屋内更像是一个结界,隔离了室外的雷雨声。
白色的棋子在叶老板的咳嗽声中逐渐变多,那种戾气竟然真的能贯穿始终,杀得黑子不断失手,叶老板终于在咳嗽声中缓了缓口气道:“老夫一生就和这黑白棋子打交道,悟出了一个黑白棋的三个境界:杀道、悟道、恕道,你这基础很好,出自名家指点,虽年少有些锐气,但也是心术很正,来日方长,将来会大有可为。老夫送你一句:棋和人一样,能将恕道参透,方是赢家。”语毕又是剧烈的咳嗽。
王易之此刻早已经被自己就要赢了的布局兴奋不已,抬起头来眼睛中闪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光芒:“前辈说的在下记着了,不过在在下眼里,只有输赢,看不出您说的那些道,您看这盘棋……”说罢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叶家老板看了看棋面,没有流露出王易之期望的失望神色,也没有对王易之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之类的话,凝视了许久也不落子。王易之忍不住从棋局中抬起眼睛道:“在下只是来求手谈一番,并非那么多的欲望,只不过若下不赢前辈,晚辈也打算在这东塘住下,每年求一次指点。”他说这话更符合年纪,一股子较劲的样子叫这位老者有些哭笑不得。
“这弈馆归王公子了。”
这是叶老板和王易之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临终时和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没有到最后一刻,但胜负已分,况且叶老板主动开口,王易之惊喜之余有些惶惶,这时候才觉得屋内凉了些。心中狂跳,胜利之情溢于言表,此刻他竟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与那小妮子的闲聊,他想等明日离开,就邀请她去长安走一遭,他可以包吃包住嘛。在充实的心理活动中,他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叶老板。
叶老板有些力不从心的起身,身子轻轻一晃,声嘶力竭的咳嗽声仿佛要把元气都咳个干净一般,他的背影好似枯叶般单薄,缓缓地走到了门边,移开木门缓缓走了出去,这地板上却是血色点点。而兴奋的王易之只是一瞥并未往心里去。
窗外风如拔山怒,耳边雨如决河倾。这位隐世高人在当晚撒手西去。
次日清晨,风去雨收,太阳懒懒的晃了起来,王易之推开客栈窗户,伸了个懒腰,看着雾气中的东塘水廊,心情大好,只是冷不防地听见一阵阵哭声,那哭声似乎便是不远处叶家弈馆传来,他心中正奇怪着,自己并未将赢了的事情告诉任何人,难道消息走漏的这么快?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既然江湖中有这样的规矩,何必因为输了就哭得如此浩大声势,他摇摇头,下楼吃了早点,喝了一碗当地的豆花,满口生香,心情十分愉悦,想着等一会儿去弈馆告别,然后再问问那个小妮子愿不愿意去长安玩一玩。那老板过来收拾碗筷时,王易之哼着自己编的小调,那老板看了他一眼,有些悲伤道:“客官喜欢再多喝一碗吧,以后怕是生意不好做了。”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叶家老头子昨天夜里走了,也不知道接下弈馆的是什么人……”
王易之只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被这豆花店老板的话说得有些蒙,不消一会儿他便抬脚就往叶家方向奔去,谁知跑得太快,和那些做法事的和尚们撞了个满怀,纸钱遍地,檀香味浓,他心是越来越沉,跨过叶家弈馆的门槛时踉跄了一下,站定抬头吃惊得合不拢嘴。
大堂之内只有蓝白二色,那些个高僧和尚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诵经,后院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麻布衣服的女孩,她年纪不大戴着孝,红着眼睛走进了堂屋里,吴忌也换上了丧服,见她来了,连忙走上去,低声说着些什么。
前来吊唁的人越来越多,东塘镇子本不大,叶家又如此出名,平日里叶老板对邻里乡亲也和善,这回子大家都自发地涌来了。一张生脸的王易之站在原处动弹不得,身边往来的人也不认得他,都绕着他走,赶去灵堂处祭拜。
等到门外两边各悬挂着长约四丈宽约七尺的丧幡,还有堆成小山的纸人纸马时,已过了晌午,不断有乌篷船往这里驶来,下船的来人都一脸悲伤,叶老板的女儿却跪在蒲团上,一直紧绷着脸,不曾留下一滴眼泪。吊唁的人来行礼,她便随礼,冷静得出奇。只是王易之上前跪拜,却被吴忌拦住,说道:“我师妹关照,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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