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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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吴歌-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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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贵妃面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她又瞧见自己的母亲被安排在侧席最末,心里极是不忿,眼眸一转,却望向了坐在皇后之侧的国夫人兰氏,冷笑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事请教,国夫人也是汉女,何以坐在席前?”
纤罗未料到她竟在这里发难,她顿时语塞,可珊瑚口舌却颇利落,反唇道:“国夫人是皇后娘娘生母,何以坐不了上席?”
田贵妃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她轻轻地把手放在腹上,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此说来,我虽是汉女,可肚中已有陛下的龙子……”说着,她却盯住了纤罗,只瞧见纤罗面色愈发难看,唇边便绽出胜利的笑容。
纤罗听着心烦不已,一摆手道:“给田贵妃娘娘换座。”
自有田贵妃身边得脸的宫人前去换了座位,恭敬地将田贵妃请到皇后左手的席位上。
等到刘聪领着诸臣子入席之时,风波早已过去。刘聪在主座坐下,浑然不知之前他的妻妾们刚刚发生过什么,其言笑晏晏一团喜气,恍然便是和睦之景。而阿琇偷眼看去,只见坐在朝臣席中多是有功之臣,自有呼延南经与田密、刘睿在席上,那是不必再提。她一一望去,只见席末有一人未着朝服,满头白发,却有几分眼熟,她仔细看去,却见那人也望着自己笑,却是阔别许久的靳准,她心念一动,不过一别数年,靳准已须发皆白。她亦是还报一笑,十分淡然。
她的目光逡巡而至席末,只见最末的人身着一件青布衣裳,眼眶深陷,面上都是青黑之色,仿若病入膏肓。那人似是察觉,忽然回望过来,却正是这太极殿曾经的主人晋怀帝司马炽,如今的会稽郡公。
两人目光对望,都是一怔,阿琇目中珠泪滚滚,拼命忍住不落下,而司马炽亦是红了眼眶,目光中却显出关心焦急的神情。阿琇轻轻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司马炽心中微安,他一眼已瞥到阿琇身旁端坐着的羊献容,心中也知献容委身刘曜之事,如今阿琇得她庇护,想是太平无恙。

酒过三巡,皇后纤罗先领着嫔妃祝祷道:“臣妾祝陛下龙体安康,江山万年。”
年年岁岁都是这些祝酒的话,刘聪也不以为意,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皇后刚落座,却听田贵妃笑道:“每逢宫宴都是饮酒,并没有什么乐子。”
刘聪似是颇为宠溺地望着她,笑道:“爱妃还想要什么乐子?”
田贵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坐在众臣之首的父亲田密,见他微微颔首,便大胆娇笑道:“臣妾听说,今日会稽郡公也在席中……”
她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静住,一时间目光都向司马炽身上扫去,却见他轻轻举起酒盏自斟自饮,恍若未闻。
“爱妃意下如何?”刘聪不动声色道。
田贵妃仰一仰脸,却笑道:“臣妾听说会稽郡公能烹好茶,宫中莫有能及者,不知臣妾是否有幸,能饮一盏会稽郡公亲手烹的茶呢?”
此言一出,众位晋室旧臣都是色变,阿琇亦是脑中一蒙,不敢置信地望去。却见司马炽仍是不动声色地坐在席上,张怀瑾唇边浮上一丝苦笑,二人仿若习惯以至麻痹了一般,并不言语。
刘聪只微微望了一眼田贵妃之父田密,开口道:“爱妃这样好兴致?”
田贵妃扯着刘聪的袖子撒娇道:“臣妾向陛下讨个恩典。”
刘聪微微一顿,颔首道:“便依爱妃。”
田贵妃讨到首肯,心中喜极,却向左右使了眼色,自有人将烹茶器物置在司马炽面前。
司马炽面对着面前的器物神色如常,却是坐着纹丝未动。
田密便开口斥责道:“会稽郡公可要抗旨?”
司马炽身后的内侍张怀瑾忍不住反唇道:“田尚书与郡公毕竟有君臣之谊,何必苦苦相逼?”
田密大怒:“陛下面前,岂有你一个亡国阉人说话的份儿。”
张怀瑾面色惨淡,不敢还口。
这下子连已经归降的晋臣都觉面上无光,侍中瘐珉性情刚烈,高声道:“我等虽是亡国之臣,田尚书却不也是汉人?一日为君,终身是君。田尚书莫要欺人太甚。”
田密自觉是刘聪面前得脸之人,竟这样被他们斥骂,他一时直气得双手攥拳,满脸怒容便要发作,阿琇十分担心地望着席上,可她远远瞧去,刘聪却是视若无睹,只与大小刘贵人闲言轻语。
献容轻轻扯了扯阿琇的衣袖,轻声道:“千万别作声。”
说话间,只见司马炽轻轻执壶,竟是从容不迫地开始煮水烹茶,他右手执壶,左手执茶皿,却是待水沸尽,方如梦初醒一般,轻轻执壶取水。众人瞧得出神,他手下亦是专注,时而调佐姜盐,时而慢点茶沫,他动作极缓,可手下却平稳如磐石,便是移着沸水烹茶也似是不觉烫手,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匈奴人更多的瞧着新奇,而汉人的目光中却多少有几分难堪。
司马炽仿若感受不到旁人的目光,他只从容地做着面前这一件事。司马炽煮好了茶,却没有人过来端。张怀瑾想动手去端茶,却被田密恶狠狠地目光扫去,吓得不敢动手。司马炽默了一瞬,轻手捧起面前茶盏,敬至刘聪面前。
有那一瞬的静默,刘聪也他目光相对,只觉他眼眶沉陷,眸中如死水古井一般,可他什么也没说,刘聪接过茶盏,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作罢,司马炽又捧起数个茶盏,一一放在各嫔妃与王公大臣面前,他身后的众位晋臣无不红了双眼,虽极力压抑仍是热泪滚落。待到他敬茶于田密面前,田密忽然冷哼一声,竟是错手撒了杯盏,滚热的茶水霍然泼到司马炽身上,真淋得他青衫尽是茶渍水痕。
田密却对刘聪一躬身,慢悠悠道:“是臣一时失手。”
刘聪面上神色未变,只对张怀瑾吩咐道:“替郡公换件衣袍。”
晋臣见司马炽受辱,无不伤苦难挨。侍中瘐珉忽然哭号出声,疾行几步走到司马炽面前,扯着他的袍襟大哭不止。司马炽目中亦是有泪,终是回身引袖掩面,叹了口气。
献容有些担心地望着阿琇,只见阿琇忽然走开了几步,不再去看席上情景,她一双大大的眼眸中都蕴满了泪水,眸中点点俱是泪光,忽听身后有人道:“会稽郡公在席上多受折辱,这并非第一次了。”
阿琇回过身来,只见靳准竟站在自己身后,似是同情地望着自己,她沉默不语,却听见靳准道:“你若想入宫去,刘曜树大招风,并不是好的引路人。”
阿琇看了看他,却不作声。
靳准垂手笑道:“老夫的话,公主殿下姑妄听之,若有用得着老夫处,或许可为助力。”

第三十六回 人为刀俎
回到家中,阿琇一反常态,只是沉默,便连翠缕与玉燕怎样与她说话,她也并不言声。
翠缕极是担心,私下对献容道:“姑娘这几日足不出户,每日里话也没有,连东西也没吃几口,奴婢实在担心。”
献容却淡淡道:“我知道了。”
又过了几日,阿琇忽然来找刘曜与献容,一入房门便说道:“我愿意入宫。”
刘曜大是诧异,回头便望着献容,却见献容轻轻颔首。
刘曜沉吟道:“你果真想好了?”
阿琇极是决绝地点头,目中透出一分义无反顾:“我自愿入宫,无半分怨言。”
刘曜目光只在她身上逡巡不定。
阿琇脸上微微涨红:“我只有一个要求。”
刘曜大声道:“讲。”
“请让我以靳准之女的身份入宫。”
刘曜讶异了一瞬,目中却透出了几分了然:“我会为公主殿下办到。”
阿琇淡淡微笑:“望公子言而有信。”
献容有些迟疑道:“阿琇,你为何……”
阿琇回眸正视着她:“你与我也不是全然言尽,请恕我对你们也有所保留。”说着她目光直视刘曜,忽然端正向他下拜道:“我若入宫,定会为五公子效力,但我只有这一事相求公子,望公子成全。”
刘曜凝神片刻,点头道:“我尽力为之。”
有了刘睿的例子,刘曜便也很坦然地在一次朝会后提起自己物色到一位美貌少女,想献入宫中。田密皱皱眉刚想反对,可刘睿却感承刘曜的情谊,抢先开口道:“臣恭喜陛下,司徒大人族中女子,定是才貌双全的一位佳人。”
刘曜听他说得不伦不类,心里暗暗好笑,却正色道:“这女子并非我族中之人,乃是靳准靳中军的女儿。”
刘睿大是诧异,再看刘聪这次倒并不推辞,却是头也不抬地看着折子,口中淡淡说道:“那就送进来吧。”
那日却是立冬,阿琇是被一乘青布小轿悄悄送入宫中的,入宫之时,刘聪口谕只说靳准庶女出身卑微,也只册了位分低等的采人。
献容大是不平,埋怨道:“田姝儿入宫就封妃,二刘入宫也是贵人,为何独有阿琇是小小一个采人。”
刘曜笑而不语,已是胸有成竹。果然田密知道此事,大是快意,对刘曜和靳准愈发不屑。而刘睿深觉歉意,也觉得息对不住刘曜的引荐,又遣人送了几名使女给阿琇。
宫内承接的内传名为黄晋,他瞧着阿琇这样寒酸入宫,颇有轻视之心,又听说靳采人奉旨住在最是偏远的晖华殿,更是抱怨连连道:“晖华殿是什么地方,除了永巷再也没有第二处的冷清地方,真是倒霉,怎么跟了这样一位主子。”
阿琇并不言语,翠缕心直口快,不忿道:“中侍大人若不愿意留在这个地方,大可去换了便是,何必在我们娘娘面前使气?”
黄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抱着手便走了。
他既是这样态度,同是分一侍候阿琇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气,俱是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唯有刘睿遣来的两名使女十分恭敬,并无半分轻视之色。
翠缕气鼓鼓骂道:“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反倒是玉燕悄悄拉了拉她衣袖,轻声道:“别与人置气,给娘娘多添是非。”
这一切阿琇听在耳里,却恍若未闻。她默默打量这宫殿,珠帘上蒙着淡淡的灰尘,床榻边素白的帷幕上依稀还有银线刺绣的小兔小狗的图样,阳光透入殿阁,便在帷幕上印下淡淡的光泽。那还是她小时候,母亲为了哄自己,信手在帷幕上绣的图样。
她竟是有一瞬时的伤感,这里与十余年前母亲住时并无分别,连室内陈设也是依着原样。翠缕手脚麻利,即刻便开始收拾东西,抹拭灰尘。玉燕瞧着阿琇落泪,轻声道:“娘娘怎么了?”
阿琇摇了摇头,一转身已是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看到这里,想到一些旧事罢了。”
玉燕心中疑惑,却没有再问。
宫中规矩繁冗,光是嫔妃请安便分晨请与夕请,又有许多觑见问安的规矩,数不胜数,然而皇后呼延纤罗厌烦这些规矩,改每日问安为三日一次,又干脆免去了低等嫔妃的问安之礼,这样一来,也只有得宠的田贵妃与大小刘贵人需要常去昭阳殿立规矩,其他宫人都无须出入皇后宫中。
入宫第一日,阿琇就命翠缕送了一对极好的碧玉双环到大小刘氏宫中。两位刘贵人受宠若惊,又得了刘睿的吩咐,双双便来晖华殿回礼,言语都对阿琇极是亲热,而阿琇盛装打扮出迎,谦和有礼之至,临行时大小刘贵人亦是回赠了一对金镶玛瑙的步摇给她,又言道要和她结为姊妹,阿琇一一笑着应承。
话传到田贵妃宫中,田贵妃大是恼怒,便命内侍吩咐詹士宫,从侍寝的金盘中抽掉了靳采人的玉牌。
詹士宫长丞颇是犹豫,迟疑道:“田贵妃娘娘,此事并未得皇后同意。”
田贵妃冷笑道:“你怕什么,难道本宫肚子里的龙子还不能保你的狗命?”
詹士宫的长丞跪在地上泪如雨下,最终只得奉命去办。
皇后纤罗听到田贵妃如此擅专,初时极是愤怒,可侍女珊瑚劝道:“娘娘何苦生气,田贵妃这是与二位刘贵人相斗,娘娘何必管她们闲事。”纤罗觉得有理,果然不再过问,却使人将消息传给二位刘贵人。
小刘贵人听闻此事,气道:“这田贵妃不过仗着肚子,便这样欺侮我们姊妹,那靳采人只是给我们送了了对玉环,她便拿靳采人出气,岂不是杀鸡儆猴,往后宫里谁还敢与我们姊妹接近。”
大刘贵人亦是不忿:“田贵妃实在欺侮我们太甚。”可她想了一想阿琇的容貌神态,又道:“不过那靳采人姿色容貌那样出色,远在我们姐妹之上,以后她若得宠,我们更难被陛下记起了。”
一语点醒了小刘贵人,她自是幡然醒悟过来,再也不提此事。
阿琇入宫已逾十日,刘聪竟连一次也未踏足过僻远的晖华殿。阿琇近身事务一概都由翠缕和玉燕打理,那些詹事府拨来的宫人们见阿琇恩宠全无,更不将她放在心上,日日里连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阿琇却不以为意,反觉得更加自在。
唯有刘睿遣来的两名侍女还算妥帖。二女名唤云英、木槿,木槿性子沉稳,做事得力:云英生性活泼、言语有趣,极能逗得阿琇喜欢。两人年纪尚小,阿琇喜她们单纯可爱,便让她们在身旁伺候,有时候连翠缕也不叫,只让她们俩在殿内做些端茶送水的杂事。

是夜,红烛燃尽,已是三更。宫阙中只是寂静一片,宫人俱都入眠,阿琇枕在榻边看书,双眸微合,已有几分倦意。
翠缕轻轻为她捶着双腿,忽然说道:“娘娘,今日五公子送来一幅画。”
“拿给我看看。”
翠缕小心翼翼展开那画,却是刘曜亲笔所绘,乃是一只凤凰飞在九天之上,其下有一团烈焰相炽,宛若浴火凤凰。刘曜雅擅丹青,笔致灵活,几笔勾勒栩栩如生。
阿琇凝神看了一瞬,便道:“收起来吧。”
翠缕依言,依旧茫然道:“娘娘,五公子此画何意?”
“他有些捺不住了。”阿琇淡淡道:“想让我出手助他。”
正说话间,殿门忽然开了。刘聪亦是缓步入殿,他今日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只一袭雨过天晴的缀绣蓌龙袍,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翠缕忙给刘聪沏好茶,笑道:“我们娘娘一直等着陛下呢。”
刘聪接过茶呷了一口,坐在阿琇身旁,笑道:“今日朕来晚了些。”
翠缕知趣地退了出去,伸手带上了门。
阿琇依旧倚在榻上,只“嗯”了一声,身子却未挪动。
刘聪少见她这样倦怠神色,倒是觑了她神色,轻笑道:“怎么,今日有些累了?”
阿琇拿了书,身子顺势转了过去,却是脸对着床内。
刘聪自觉没趣,抽出了她手中书卷,笑道:“爱妃在看什么,朕也要瞧瞧。”他揭开书页,却是一卷《淮南子》,他翻了翻,不免有些好笑:“都是些鬼神异志,奇物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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