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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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夫人-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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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凉,快起来。”他试图拉起我。

我依旧以小狗仰慕主人的姿态贪婪看着他,屁股稳稳压在地上,坚如磐石。

他摸了摸我的脸,像是怕我怕听不懂一般,一字一句道:“来,听话,站起来,还能站起来吗?”

我乐呵呵摇摇头。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好,那你便坐在这里吧,不要动啊。”说完站起身,重新走到书案前坐下。

竟然真的不管我了!

我呆呆看着他重新铺开一张纸,看了我两眼,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画几笔,又不时看我两眼,目光直白又细致。我能清晰感觉到他的目光从我的额头,到我的脸颊,到脖子,紧密贴合着我的轮廓细致滑了过去,让我莫名其妙想起“庖丁解牛”这个词。

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我决定换个阵地,从地上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向书案。

“等等……”他见我像是要倒地,有些慌神,丢下手上的笔要过来扶我。我避开他,直直扑到书案上,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忙伸手将刚才写的那张纸轻巧折叠好,放到更远的地方。

我瘪了瘪嘴,看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算了,我也不稀罕。

他替我拿来一块座垫,让我坐在一边,我一屁股坐上去,趴在案上看他。他只当做没看见,自顾自重新铺纸开始写字。

我偏不让他如意,从笔架上取过另一只毛笔,饱蘸墨汁,随意抓在手中,他写下一横,我便跟着在那一横上画下一竖,他也不恼,继续在我写的那一竖上写一撇,我又赶紧添上一捺,又在他落下一笔之前,飞快在一竖上再添一横。写完后,得意洋洋看着他,他也转头来我,目光比烛火还要亮,烫得我心尖一跳,他从未这样看过我,目光澄澈如洗,在我身上坦荡赤诚地铺展开来,流露出我从不敢想、也永想象不到的宠溺,我简直要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梦。

他又伸手来摸我的头,“头疼不疼?”

我摇摇头,依旧盯着他,他也这样看着我。就算这是在梦里,就算这是假的,我也要记下这一刻,记下这一刻他的脸、他的神情,留待以后一遍又一遍去描摹。

这样想着,我已忍不住伸手在空气中描画他的五官。他不浓不淡的长眉,他漆黑的眼眸,他精致的鼻子,他不点自红的唇。

昏黄的烛火微微跃动,光影在他如玉的面庞上妖艳地流淌,我浸润在他清水般的目光中,犹如溺水之人游向水底微弱的光。

“怎么了?”他低头凑近,仔细看我的脸上神色,我的目光纠缠在他的目光中,那时在地道里的绝望又一次涌了上来。

“怎么哭了?”他伸手摸我的眼睛,两人已靠得很近,我的手也抚上了他的脸,眼泪流得更急。

他却忽然笑了,笑得很好看,眼角眉梢俱是三月艳阳。

“苍宇……”我叫他。下一刻,他的唇便贴了过来,就像那时我在地道中做的那样,他柔软的唇瓣沿着我的唇轻轻吻了一遍。

脑中是大段大段的空白,遍地五彩的鲜花在空白中盛开,飘出阵阵香味来,是他身上的香气,但不是以前的那种涩涩的草药香,而是近似香料的气味,不易觉察的幽香在他衣衫上时隐时现,我贪婪地嗅着,彻底沉入深海。

他小心翼翼吻掉我眼中的泪,又从我额上一点一点亲到鼻子上,再到脸颊,甚至下巴,一个一个细碎的吻像春雨一样绵密地飘到我脸上。

这回我整个人是真的彻彻底底地傻掉了。身体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不知身在何方。

他用鼻子亲昵地贴住我的鼻子,眼中满含着笑意直直看进我眼睛里,我一紧张,立刻闭上了眼睛。他轻声笑了一下,隔着书案将我往他怀里抱得更紧了些。待我偷偷再睁开眼,却见他也闭了眼睛,眼睫毛垂下来,落下大片阴影,愈发显得不真实。

我喃喃道:“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对,是梦……”他低低地说,说完又重复一遍,“这是梦,只能是梦……”

我搂住他脖子,欢喜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这是第几次?”

“第三次。”他答。

我开心地笑了,“你信不信,明日我睁开眼醒来,一定还记得这个梦。”

他将脸埋进我颈中,过了半晌闷闷道:“信。”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地方,正好我也不会描写~





、梦也了了


苍宇相信的没有错。

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还未睁眼的时候,昨夜梦境便突然像一道光闪过,我双腿一蹬,从漆黑牢笼中破门逃出,怀中偷偷揣着清醒的美梦。

昨夜他吻了我,虽然我并不清楚后来怎样,但我确定那不是梦,他那样抱着我,那样吻我,没有哪个梦能这么真实。

我睁开眼睛,在竹楼里床榻上翻身坐起来,脚底板干干净净,看不出赤脚走过夜路,也许他替我洗了脚,衣服仍穿在身上,和阿函送我回来时无二致,或许是他觉得不太方便替我更换。

我嘴角不自觉地弯出一个弧度,蹦下床来,兴奋地洗漱一番,对镜理了理头发,绽出一个灿烂的笑便出了门。

昨日师父说过今早会带着苍宇和太傅上山,此时太阳早已升起,想必他们已经出发了。我出了竹楼直接往麓园正门走,经过水榭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走近一步才发现,正是苍宇和阿函姐姐。

水榭中摆了张长桌,他俯身正描画着什么,阿函姐姐立在一旁看着他落笔,不时指指点点,说些什么,两人偶尔说着说着便笑起来,看起来十分和谐融洽。

我甩掉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重又满面春风地走进水榭, “杨公子早,阿函姐姐早。”

阿函抬眼瞟了我一眼,“太阳升这么高,不早了吧?”

我为自己辩解道:“我昨日不是醉酒了嘛……对了,不是说要上山的吗?”

“杨公子说昨晚没有休息好,所以师父就只领着太傅大人去了。”

“哦。”我点点头,眼睛却瞄着苍宇,他却仿若未闻,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哼哼,昨晚亲了我,今天早上就想当不认识?没门儿!

我晃悠到他身旁,努力往他身边凑,“哟,杨公子在作画啊……咦,这画的不是昨天大家在这水榭里唱曲奏乐的情形嘛,画得真好看……”

阿函满脸狐疑看着我:“阿缨,你怎么了?你不是……”

“啊,你是说我昨天看他不顺眼,今天又主动搭讪是吧?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看杨公子特别顺眼,啧啧,这画画得真美啊,你看太傅大人,看我师父,还有萧叔萧娘,虽然是写意,但画得多逼真……”

阿函翻了个白眼。

我赶紧继续道:“还有阿函姐姐,你看杨公子把阿函姐姐画得就更美了,这窈窕身段,这顾盼生辉的一张脸……哎?怎么没有我啊?”

阿函道:“那时萧叔在弹三弦,萧娘在吹笛,太傅在吹箫,我在唱曲,师父也唱,你记不记得,当时你在干什么?”

我挠挠脑袋,“在……抖腿?”

阿函一脸嫌弃道:“坐姿慵懒,面有睡意,丝毫不能体会曲子的意境,把你也画进去,实在有损画风。”

“你不觉得我这是一种纯天然的风流倜傥姿态?”我隔着苍宇,与阿函争辩。

这时,苍宇终于转头瞥了我一眼。

我满脸微笑,递给他一个“你也认同我的说法对吧”的表情。

他却面无表情,目光扫了我的袍袖一眼,淡淡道,“陆姑娘,你压着我的画纸了。”与昨夜截然两个人。

我愣了一下,讪讪拿开压在桌上的手。

他像是怕我弄脏他的画似的,将画往阿函姐姐那处移了移,只对阿函道:“赵姑娘,可否替这幅画题词?”

阿函的目光凝在画卷上思考了片刻,又展颜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请。”苍宇身体往后退了几步,与阿函换了个位置。

阿函沉吟着,径自取了苍宇手中的狼毫笔,提笔便在纸上写了起来。

苍宇含笑看着阿函,阿函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目光缓缓游移,眼中毫不掩饰对阿函的欣赏,不曾分出丝毫余地给我。

“四弦拨尽情难尽,意足无声胜有声。今古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他轻轻将阿函的题诗念了出来,眼中微微诧异,“字如其人,赵姑娘的书法真是漂亮极了,只是此诗与画的意境……似乎不太合。”

阿函没有答话,只冲苍宇歪头一笑,反问道:“是吗?”

苍宇愣了一下,目光有些涣散,神色变了几番,良久才点头叹道:“赵姑娘心思果然通透。”说完定定看了阿函一眼,阿函眼中也别有一番深意,他们二人旁若无人般相视良久,又不约而同笑开。

我的心直直往下坠落,双手捏成拳头,努力让自己保持表情平静,神色如常。

我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个念头像出戏一样,在我心上反复排演过很多遍。风采绝伦的小姐,玉树临风的公子,天各一方,毫无关联,但终有一天,金风玉露会相逢,他们彼此相识的那一刻,连上天也为这份缘击节赞叹。我总抱着侥幸,以为对我来说这虽是梦魇,但终究是梦,没想到,命运从来由不得人心,越是害怕的,越是容易发生,梦魇就这样生出冰冷的肌骨,不容置疑地在我眼前铺陈开来,告诉我什么叫无力回天。看他们二人的神色,我便知道,梦魇已经变为可怕的真实。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以为真实的却成为了逝去的梦。

“杨公子,有些事情,就算痕迹都被抹掉了,并不能代表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的可对?”我对着苍宇说道。

他转头看我,眼中还带着刚才未及消退的笑意,“你说的是什么?跟我有关系吗?”

“昨晚,我问你,昨晚,你那样看我,那样吻我,昨晚你待我那样好,是为的什么?”

“陆姑娘,你不记得你自己喝了多少酒吗?我和赵姑娘将你带回了竹楼,之后便走了。陆姑娘还请自重,昨晚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

“可我没醉,我说的是后来,在林泉居,我去找了你,我们……”

“哦,原来你没醉,那可否告诉我,昨晚我们发生了什么?我昨晚送你回去之后也喝了酒,发生了什么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你骗我。”

“不是我骗你。” 他说,“陆姑娘,你看不出来吗?那些事情也许发生了,也许是你臆想出来,不管事实如何,我都不想再提。就算事情只是发生在你的想象中,而你执意要怪我,那我只能说很抱歉,算是我无意进了你的梦,是我在你的臆想中一时疏忽,一时鬼迷心窍,一时将你当成别人。” 

“你在说什么?什么臆想?我记得很清楚,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杨公子,你这个样子,实在是恶心得很。”

他笑了,又那样笑了,很让人恶心地笑了,“好,那就当它真的发生了吧,我对你做了什么?你是来跟我讨要说法的么?”

“是,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是我一时疏忽,一时鬼迷心窍,一时将你当做了别人。如果你有损失,我可以补偿你。”

“……”

“陆姑娘……”不等他还要说什么,我扬手甩了他一个巴掌,用尽了所有力气,甩得清脆响亮。

“阿缨!”阿函轻呼出声,惊讶看着苍宇脸上瞬间红起的五指印。

“昨天晚上,我问你信不信我今日醒来以后,还会记得发生的一切。你说你信。”有很多很多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看着他,“我来是告诉你,你说对了。我记得,十分清楚地记得,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都还记得。我记得你认真地看过我,仔仔细细地看过我。我记得我们一起写过一个字,你一横我一竖,你一撇我一捺,再加一横,是个‘本’字。我以为你做的那些,是出自你的本心,原来是我天真,是我痴傻。你那样吻我,从额角,到脸颊,那些温情,原来非你本意。是我错了,错解了你的好心怜悯,杨公子,真是抱歉,阿函姐姐,很抱歉,是我打扰了你们,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只是拼命地擦掉眼泪,擦掉更多的眼泪。

我毫无疏漏地记住了昨夜的一切,可他却忘了,我没有当成梦,他却当成了梦,并且亲自将梦从记忆中抹掉了,像处理污渍一样,冷静地将所有痕迹擦得干干净净。

我于他来说,从来都是多余的。

我对他的爱,于他来说,从来都是困扰。

我努力攥紧了拳头,努力加快了步伐,努力调节呼吸,努力在心中涌起的浪潮面前筑起一道更坚固的堤岸。

陆缨,没关系的,都会过去的。他说得对,你才十九岁,还有很多未来。你要活得更潇洒,真正的潇洒。你也有你自己的好,只是他没有发现。你的好非常好,只是不适合他……

可我知道,没有用,我的堤岸不够稳固,而浪潮太大,它势如雷霆,咆哮而来,早就一举击溃了我。

控制不住地,我开始嚎啕大哭。

他说,你说的什么?跟我有关系吗?

他说,那个人,不是我。

他说,是我一时疏忽,一时鬼迷心窍,一时将你当做了别人。

那样冷淡,那样冰冷,那样无情。

苍宇,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我再也不喜欢你了,我真的再也不想喜欢你了。

我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倾盆大雨中哭嚎,在泥泞山道上奔跑,浑身湿透,泥水飞溅,我狠狠摔在地上,漫天的雨水浇透心底,四肢百骸都是冰冷,心一点一点冷却。

阿爹,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该去做什么?我该去找谁?阿爹,请你来救我,请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
引了沈尹默的诗:四弦拨尽情难尽,意足无声胜有声。今古悲欢终了了,为谁合眼想平生。





、松下断魂(上)


待重新抬起头来,眼前见到的,是大片大片的塔松,我已经绕着鱼山转了半周,走到了山阴处。

从很久以前开始,赵氏族人就在这里种植塔松,每死去一个人,这里便会多一行塔松,世世代代到如今,这里俨然成为一片松林。松叶苍翠,树干挺直,冠若宝塔,它们高高低低立在山下,像低眉敛目的守墓人,宝相庄严,看飞鸟低鸣而过。

在这样沉默的肃穆中,我的心也也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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