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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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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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那么好彩吧。整个炽焰军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人物,被他撞上了?还不知死活地打了一架?
安阙迟疑道:“先生身份未明,恕我等不能让先生离去,还请先生在此稍后片刻。”安阙火速派人禀告给千夫长吴山。
孙老头吓得瑟瑟发抖,连连劝萧倬言别惹麻烦。
萧倬言神色柔和,声音低哑温暖:“别害怕,我保证不会有事。”那神态就像是孝顺儿子在安慰父亲,与刚才的冷厉杀伐判若两人。
萧倬言不认得千夫长吴山,吴山却认得萧倬言。他在轩辕台一战,远远见过鬼面修罗的真面目。
只一个照面,吴山翻身落马,尚未站稳,直接单膝点地。
一句“靖王殿下”尚未出口,萧倬言抬手阻止。他回头看了孙老头一眼,直接命令道:“带我去见孙小雨。这里的东西被你的手下砸坏了,修好,三倍赔偿。扰民该怎么罚,军中自有规矩,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其实,孙家小院被毁掉的只有栅栏,还是萧倬言自己砸的,萧倬言全栽在安阙头上。
吴山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叫苦。本来,找到失踪多日的靖王殿下是多大的功劳,现在被几个二愣子全搞砸了,还动手跟殿下打了一架。真是不知死活。
萧倬言向孙老头告辞,当先而行。他心中不悦,一路沉默。
吴山跟在后面,心中忐忑。他狠狠拍了安阙一巴掌,指着他小声恨恨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安阙几分委屈,嗫嚅道:“当初都分好了,前锋营的任务是抓刺客。找殿下是魑魅营、赤羽营和鬼机营的事儿。”
吴山又拍他一掌,低声道:“你是猪脑子吗?殿下失踪数日,你就没想过在抓刺客的时候会撞到殿下?你要是哪天死了,一定是蠢死的。”
安阙偷偷比个手势。二十棍子?
吴山比出一个“四”。四十棍子。
安阙愁眉苦脸,连连摆手讨价还价,四十棍子还不要了老命?
吴山又比出一个“三”,三十棍子,不能再少了。他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你冲撞的是什么人?若是殿下直接罚你,兴许还会轻点儿。现在殿下摆明了不管,你觉得孙将军能放过你?”
二人在萧倬言身后比划来比划去。
萧倬言忽然回头道:“商量好了没?”
安阙“咚”的一声跪地上。
吴山吓得立刻跪下:“末将不敢搞鬼。”
“不打自招,你这脑子也比他聪明不到哪儿去。”萧倬言朝队伍后面那一瘸一拐的“络腮胡子”努努嘴,沉着脸冲安阙道:“你和他,一人二十。或者,你自己四十。自己选。”
吴山暗暗叫苦,殿下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连他们比划的数字都清楚。
和属下分担罪责,或者自己一人扛了,炽焰军中,最常见的选择题。只是……四十棍子实在太狠厉了,且靖王殿下言出必行。
安阙咬牙咬了半响,断然道:“我自己。”
萧倬言冷哼一声:“还算条汉子。想办法把孙老头哄好,他为你求一句情,减十棍子。此事到吴山为止,不用报给孙小雨了。”
吴山心头大喜,哄孙老头求四句情还不容易么,又拍了安阙一巴掌:“还愣着干嘛,还不多谢殿下开恩?”
萧倬言转身而去,冷冷道:“别高兴的太早。不许威逼,不许利诱,不许求他。要他自己想起来为他求情。”
吴山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不威逼、不利诱还好说,可又不许求他,那孙老头怎么可能想得到,他可以为安阙求情呢?”
萧倬言心中暗道,你们当着孙老头的面打,他自然会求情,要是连这都想不到,那蠢死了也活该。


☆、50奇耻大辱

未央宫,甘泉殿。
萧倬云乍见失踪多日、生死难测的萧倬言活着回来,从御案旁几步冲下来,因腿脚不便,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一把扶住下拜的萧倬言,惊喜道:“七……靖王,你没事吧?”
萧倬言低头跪下、行了全礼,“陛下,微臣回来了。”
一句话,两人登时无言。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萧倬云凝视他半响。多日不见,似乎又清减了几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憔悴清冷?
萧倬言掩口低低咳嗽两声,随即叩首告罪,礼数周全。
萧倬云想问一句“怎么了”?关心的话却已然说不出口。
自那场牢狱之灾后,靖王就时常称病不朝。他从未亲自去看过他,现在再来表现关心,会不会太假?或许靖王是真的病了。或许他内心深处也希望靖王就此一直病下去。此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在萧倬言生死未卜之际,他希望他还活着。可当萧倬言真的活着站在他面前,他又只能压制他委屈他,为了皇权必然要牺牲他。
萧倬言有时也会想,如果他就此死了,会不会更好?他若死于敌军之手,渝国隐患即刻解除。他就只是陛下的弟弟,而不再是权倾天下的臣子。陛下也只会念着他的好,不会再防备猜忌。
萧倬言道:“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萧倬云一瘸一拐冷静地坐回御案之后:“你是想告诉我,刺杀你的不是燕国人?”
陛下知道?既然知道,何以满城告示、掘地三尺,誓拿燕国刺客,又何以发兵雁门关?萧倬言即刻便明白了。陛下是故意栽到燕国头上,一统中原只差最后一步,陛下怎么可能放弃?有如此大好借口又为何不用?若他真的死了,渝国上下一定同仇敌忾,为了给他报仇,沐清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萧倬言忍了半响,一句话到底没有憋住:“此事毕竟是楚国做下的。燕国素来与世无争,且并未做出任何对不起渝国之事。”
萧倬云怒道:“靖王殿下为人仁义,是在指责朕不仁不义么?”
“微臣不敢。”
萧倬言心中苦笑,仁义?鬼面修罗是仁慈重义之人么?为了陛下的宏图大业,为了渝国的开疆拓土,他双手沾满血腥,手底下冤魂无数,就连结义兄弟也能一刀杀了。他什么事情没做过,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此刻再谈仁义岂不显得可笑之极。他本就是陛下手中利刃,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陛下。
萧倬云又冷笑道:“你此刻便可去告诉你的那些旧部,朕撒了弥天大谎,利用了你。时至今日,朕也管不了你了。”
萧倬言跪下再道:“微臣不敢。”
萧倬云颓然靠在椅背上,心中忽觉悲凉。
从前,他对萧倬言发怒、冷笑、斥责、讽刺……其实,并非每次都是真的生气,可萧倬言总会慌张万分,吓得六神无主,解释的话也是支支吾吾、难以成句。
可如今,萧倬言不再解释,他会跪下叩首口称“不敢”,可声音如此冷静理智,不见丝毫慌乱。他不再因为他的一嗔一怒而惶恐万分。其实,他从前又岂是真的怕他,仅仅是因为在乎而已。
萧倬云长叹一声:“你不愿再叫朕一声三哥,也是朕咎由自取。”
萧倬言长跪于地,郑重道:“陛下!君臣有别,以前是微臣僭越了。但微臣恳请陛下放心,萧倬言即便不是陛下的亲弟弟,但依旧是大渝的战将。陛下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起来吧,你刚从虎口脱险有伤在身,别一直跪着了。”
“陛下,可还愿意信任微臣?”
“朕信。”
“陛下若还信任微臣,恳求陛下听臣一句,与燕国一战,渝国不占天时地利,沐清此行恐难取胜。”
“此事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还请陛下小心梅妃娘娘。”
“朕不明白你为何一直针对她,但朕会小心的。”
萧倬言起身告辞。
萧倬云忽然道:“皇陵之中只有贵妃的衣冠冢,我将她……葬于梅林,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萧倬言整个人像突然被冻住一样,停下脚步,声音喑哑:“多谢陛下。”
三月之后,炎炎夏日。八百里加急战报传入金陵。
长林军陷于沙漠之中,主帅沐清被燕军生擒。
燕国在大胜之后,却发来国书求和,言辞客气,言明刺杀靖王一事非燕国所为,且愿意交还主帅沐清,望两国就此缔结停战协议。
大渝皇帝萧倬云拒绝了燕国的求和,命十万炽焰军开拔驰援,韩烈为帅。
靖王反战未果,请战又被拒。
半年后,炽焰军兵败沙丘平台。混战之中,韩烈被燕军主帅玉罗刹一枪挑下马,回手一鞭,卷入燕军战阵之中不知所踪。
幸亏军师卫铮见机的快,方才保住炽焰军大部分兵力,不致惨败。
消息传回金陵,举国震惊。
渝国遭遇了开国以来最严重的两次羞辱,两任主帅被生擒,常胜军炽焰军阴沟里翻船,于军方而言,奇耻大辱,一时抬不起头来。
燕国发来国书,这回口气强硬,大骂渝国皇帝“妄自尊大、侵人国土,以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燕国十万雄师将以血肉之躯戍边驻防,死战到底。燕国男儿上至八旬老翁下至十岁稚子都愿上阵杀敌、驱逐仇寇。渝军若还敢来犯,定让三军有去无回。”
燕国国书极尽羞辱,着实打了萧倬云一记响亮的耳光。
满朝沸腾,主战主和之声不断。
靖王萧倬言却一反之前的反战态度,言辞强硬,请战灭燕。
渝国集结全国兵力,誓与燕国决战。
长林军残部、炽焰军、长平军,三军合一。
但在主帅的问题上,老将韩毅和靖王萧倬言掐了起来,互不相让,均认为自己比对方合适。
皇帝迟疑再三,最终决定任韩毅为帅,萧倬言为副帅。
甘泉殿中,皇帝独自召见萧倬言,再三安抚,可这回萧倬言怎么也不肯妥协。
萧倬言道:“韩烈与沐清跟随微臣多年,二人均非善与之辈。玉罗刹能设计生擒二人,实在令微臣意外。韩帅作战保守,有些方面尚且不如韩烈。玉罗刹能生擒韩烈与沐清,就能把韩毅带到沟里去。”
萧倬云笑道:“你就那么看不起他?不是还有你吗,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韩毅上当。”
萧倬言急道:“陛下也曾行军打仗,该比微臣更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让微臣与韩帅同去,比韩帅一人去更糟糕。到时候意见相左,您让三军将士听谁的?”
萧倬云深深看他一眼,挑明言道:“让韩毅为帅,朕也是思虑再三。你该明白,韩毅并非眷念权位之人,当年他肯将帅印想让,如今却非夺不可,他抢你帅印,并非为了自己而纯粹是为了你。”
萧倬言心中也明白,只要韩毅能号令三军、压他一头,他就能做回他的逍遥闲王,不会再有人时刻提醒皇帝他有篡权夺位的能力,起码军方有人能制衡于他。若他并无反意,韩毅将是他最好的屏障。
萧倬言依旧坚持道:“二十万大军与燕国决战,此事容不得隐患。若是大渝兵败,就算微臣能明哲保身,又有何意义?身为渝国战将为了保护自己的将来,而畏首畏尾,如何对得起陛下,对得起大渝,对得起九泉之下死去的将士们?”更何况,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本就活不长,又何须考虑将来?他日他暴病身亡,渝国隐患迎刃而解,根本无需刻意找人制衡。
萧倬云明白,靖王倔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叹息道:“帅印已授,你想让朕怎么办?”
“微臣要陛下一道圣旨,关键时刻,容微臣夺了韩帅兵权。”
“圣旨朕可以给你。但朕希望,你永远也别用到它。”你既已淡出朝堂,就别再走上刀锋。
萧倬云将密旨授予靖王,又追加了一句:“两国相争,你死我活,但愿你别再因为一念之仁,做出私纵敌犯的糊涂事。林云的教训,足够你我铭记终生了。”
萧倬言跪下接旨,刚想说什么,旋即沉默不语。
这个承诺本不难,他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有信心,遇到什么人都能下得了杀手,可脑海里偏偏闪过苏维的影子。苏维是燕国人,如果他在战场之上遇到苏维,真能做到决不手软么?
还好,苏维只是个女人。他不会遇到。
萧倬云扶他起身,又道:“你有多久没见过皇后了?……在你临走之前,梓潼或许想见见你。”
萧倬言迟疑道:“娘娘还愿意见微臣么?”
“子桓已经走了一年多了,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况且,此事并非你的错。之前,她钻了牛角尖,不愿见你。可最近她总问朕,你过得好不好,每次都欲言又止。朕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微臣明白了。微臣临走之前,会去求见皇后娘娘一面。”

☆、大限之日

长春宫中,老嬷嬷匆匆来报:“娘娘,靖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可要老奴打发他走?”
“不……不,请他进来。”
皇后手捻佛珠、端坐于暖塌上,一身玄色墨纹长袍,灰色留仙裙,金步摇衬着满头华发,显得人越发苍老。
萧倬言屈膝下拜,却几乎不敢相认。皇后娘娘还不到四十岁,怎会老成这幅摸样?
在他的记忆中,皇后虽然娴静淡雅,可也是个酷爱装扮自己的人,每回见她,总会眼前一亮,虽不是争奇斗艳的光鲜夺目,可总能给人舒心大气的感觉。何曾这般暗淡衣衫、暮气沉沉,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光彩一般。
嬷嬷搀着皇后走下来,皇后亲自伸手扶他起身:“七弟,快起来。”
萧倬言坐于皇后身侧,静静替她斟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后也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方开口道:“七弟,你恨我么?”
萧倬言摇头:“不。是微臣对不起娘娘。”
皇后叹息:“你是个厚道孩子。是我错了。自子桓走后,十三弟常常来长春宫看我,他是子桓的挚友,也只有他还肯跟我聊聊子桓。他告诉我,那时是子桓求着你让他上战场的,是我这个母亲拖累了他、折了他的翅膀。后来我却因为子桓的事迁怒于你。我还……”
“娘娘,您别说了,是微臣误中奸人之计,害了娘娘,害了太子殿下。”
皇后嘴唇抖动,急道:“我……”
萧倬言看了看周围的人,温和道:“娘娘,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不好?您别再提了。”
皇后摈退左右,一把抓住萧倬言的手,着急道:“你告诉我实话,你身上的毒到底怎么样了?我常常听说你称病不朝,是因为千日劫么?我……是我害了你,可我找不到解药,我该怎么办?我……我这就去告知陛下,陛下一定有办法救你。”
萧倬言拉住皇后,软言安慰道:“娘娘别挂心,臣弟已经没事了。您忘了,靖王府的晏大夫可是神医门门主,这世上还没有他解不了的毒。”
“可是……”
“我最近常常称病,不是因为中毒而是因为肩上旧伤。”
“你真的没事?”
萧倬言微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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