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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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君臣-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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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私,赵翎是他三哥最爱的女人。
萧倬云曾经疑惑,七弟当年为何会那般毅然决然地挂冠而去、离开金陵,甚至都来不及参加他的纳妃之礼。
七弟走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他就那样迫不及待地匆匆而去,在南楚之地放逐自己。若不是到了夺嫡的最后关口,他需要他回来帮他,他都可能永远不回来了。
萧倬云曾经以为,是父皇的苛待让他寒了心,可父皇苛待他多年,即便寒心也断不至如此。
今日,他方明白,七弟哪里是因为父皇,分明是为了赵翎。
当年,他在怀王府迎娶赵翎,让必定会参加婚礼的萧倬言如何自处?
他真能亲眼看着她披上嫁衣,嫁与他人么?
萧倬云也同时明白了,萧倬言灭月氏国一战,为何会打得那般惨烈决然、不留余地,甚至多次冒险一搏、以少胜多,那不像他的作风。之后,灭楚灭秦之战,他都打得稳妥许多,甚至会刻意减少伤亡。
萧倬云更加明白了,当年,一贯嚣张的靖王殿下为何会对赵翎处处忍让,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与她计较”,甚至不惜在猎场上自伤一箭。
萧倬云叹道:“既然你喜欢七弟,当初在宫中,你又为何百般折辱于他?如今想来,那不会是为了国舅。”
赵翎苦笑:“是啊,我真是个坏女人。我明明是最怕他受伤的,却狠得下心将一盏滚烫的热茶全泼在他伤口上……”
萧倬云也苦笑了:“原来,你真的是故意的。”
“我恨他啊……恨他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无论我怎么做,在他眼中都是透明的,他再也看不见我……我折磨他、羞辱他,哪怕他能给我一个厌恶的眼神都好……可是没有呢,他从来都不看我……原来,我的言哥哥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言哥哥死了,可靖王凭什么能好好的活着?”赵翎忽然抱着酒壶,咕噜噜地灌起酒来,神色凌厉,烈酒却化为滴滴清泪:“陛下啊!我是不是个恶毒的女人?在猎场上,我……我差点儿一箭杀了他……他终于看到我了。可我吓坏了,我怎么能这么阴狠、这么恶毒?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怎么能亲手伤了他!”
萧倬云终于意识到,赵翎此刻太不正常了,她嫁与他多年,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萧倬云叹息道:“小翎,事到如今你已是皇妃,你与靖王是再无可能了,你让朕怎么办呢?”
赵翎咳嗽着笑起来,眼神亮晶晶的,嘴里却汩汩地溢出血来。
萧倬云一把扶住她歪倒下去的身子,惊道:“你怎么了?快!快传御医!”
赵翎扯住那明黄色的耀眼龙袍:“陛……陛下……不用了,来不及了……今日,我终于能说出来了,我真开心……”
“你别说话,你会没事的,朕不准你有事!”萧倬云瞬间惊慌失措。
“陛下……来之前,我已经服下了足够的断肠草,这次谁也救不了我了……我……我活着……也不会爱上您……那就永远是您心中一根刺……会扎着您……也会……也会扎伤言哥哥……”
唇边鲜血顺着嘴角淅沥而落,落入廊下皑皑白雪之中,剔透晶莹。
赵翎断断续续道:“可是……可是……可是我死了……那就是您对不起靖王殿下了……您永远都欠他……”
萧倬云凄厉道:“你不能有事,你死了,朕怎么办?七弟怎么办?”
赵翎牵起嘴角笑笑:“陛下……我……我终究是个坏女人呢……在言哥哥心目中……您始终比我重要,可是,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变得重要那么一点点?”旋即又神色凄迷:“不……不……我那样对言哥哥……他早就恨死我了……他不会原谅我的……不会的……”
萧倬云一把抱紧赵翎渐渐冷下去的身体:“不,不是这样的。七弟不恨你,他从来就没有恨过你。你等着……”他回头冲宫人喝道:“快!快去把那副画拿来,那副画!”
“你看,小翎你看……这是七弟亲手画的,是在你射了他一箭之后,他亲手画的!他不恨你,即便你射了他一箭,他都不曾恨你。他记得你当时的眼神,记得你的一颦一笑,他心里是有你的,一直都有!”
赵翎艰难抬手,描摹着那画上的一笔一划。
一口鲜血喷溅,悉数落于丹青之上,殷红点点,煞是夺目。
“言哥哥,你把我画得可真好看。”赵翎笑了,笑靥如花。


☆、破镜难圆

萧倬言想过很多种为赵翎开脱的方式,最终也没有一个完全稳妥的方案。
直至皇帝召他入玉枢宫,他依旧在想该怎么跟三哥说,怎样去解释他与赵翎的关系。他甚至抱了必死之心,以平息陛下雷霆之怒。
玉枢宫中,白雪纷飞,落梅点点,琉璃瓦下落水成冰。
陛下抱着赵翎就坐于廊下青砖之上,一袭红衣灿过怒放红梅。
萧倬言三步之外下拜,抬头。
三哥铺面而来的泪水、赵翎唇角那一抹嫣红,悉数分明。
浑身血液逆流,瞬间成冰。
不会的,他的翎儿不会有事的。
他不允许他的翎儿有事。
“陛下,您怎么让娘娘在这里睡着了?”
萧倬云安静地看他,看了许久:“七弟,你,来看她最后一眼吧。”
萧倬言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赵翎那颗美丽的头颅却在皇帝臂弯间垂了下去,脖颈软绵无力,拉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翎儿……”萧倬言几乎是从皇帝怀中抢过她。
怀中身体冷若玄冰,再也捂不暖了。
他们一起追逐嬉闹、一起赏灯看雪、一起射箭骑马、一起月下鸳盟……
她曾说,“言哥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曾说,“言哥哥,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她曾说,“言哥哥,你受伤了,别一直坐在地上。”
她曾说,“言哥哥,你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她曾说,“言哥哥,你累不累,我的肩膀借你靠靠。”
她曾说,“言哥哥,有我在你就不会孤单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
他们分开了七年。月缺月圆,草灭草长。可当初的盈盈笑语至今回荡在耳边。
他也曾说,“你怕冷吗?牵着我的手就不冷了。”
他也曾说,“翎儿,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做妻子吧。”
他也曾说,“等我回来。我一定娶你。”
他也曾说,“别怕,一切有我。”
他也曾说,“傻丫头,我答应娶你,就一定会娶到你。”
他也曾说,“我带你走,一起走。红尘策马,游历天下。”
……
他答应她的事,原来,从未做到。
他想说,你醒醒,你不要吓我,你不要有事,是我错了……
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萧倬云心想,原来,他叫她翎儿。
那夜,她一袭火红嫁衣。他满心喜悦地掀了盖头。
他曾经以为,她会是他一生的挚爱,他要与她死生契阔、相携到老。
他曾无数次幻想她嫁与他的样子,却从未想到是这般冷绝。
她面色凝霜,冷冷道:“殿下别叫我翎儿。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原来,原来……
她从来就只是他的翎儿。
萧倬言抱起赵翎一路往宫门而去,“翎儿,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天大地大,总有你我二人容身之处。”
“你带她去哪儿?”萧倬云厉声喝斥。
萧倬言回头看他一眼,眼中空无一物,恍若未觉。
“殿下,您不能带贵妃娘娘出去。”
拦他的,是一位同样艳丽的女子。玉枢宫的主人,梅妃琳琅。
他看着她,人就突然清醒了,满腔恨意席卷而来,瞬间淹没理智。
激变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掐住她的脖子,一把撞在宫墙之上。
他若想拗断她纤细的脖子,只在瞬间。
“你恨我,只管冲着我来!赵翎何辜?”
萧倬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疯!”
萧倬言并未松手,怒视琳琅:“她在宫中七年,从未与人争过什么!你与我有仇也好,有怨也罢,都是你我之间的事。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你何必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琳琅被掐得脸色涨红,喘不过气来。
萧倬云断喝:“萧倬言!你放肆!”
萧倬言松手。
琳琅滑落在地,咳嗽连连,冷笑道:“无辜?靖王殿下手上就没有无辜的冤魂么?”
萧倬云扶起琳琅,挡在身后,“赵翎死了,我知道你伤心。可赵翎是自尽而亡与梅妃无关。你要迁怒,也怪不到梅妃头上!更何况,赵翎是朕昭告天下的贵妃,你就这样抱着她走出玉枢宫门,成何体统!你将皇家尊严置于何地,你又将朕置于何地!”
萧倬言苦笑。
陛下才是她的丈夫。他有什么理由带走她?他又有什么资格带她走?
他将赵翎置于廊下,走入院中,折下半枝红梅,抬手轻抚她散乱的发鬓,束发挽髻、红梅为簪。
他细细擦去她唇边血迹,凝视半响,终于起身。
眼前昏黑、脚步虚浮,几乎站立不稳。
他却一把推开萧倬云相扶的手臂,决绝而去。
她爱了他一辈子,怨了他一辈子。
他负了她一辈子,欠了她一辈子。
最后的最后……
他竟然连带走她的尸身都做不到。
从萧倬言猛地推开他的一刹那。
萧倬云明白了,他与他的七弟再回不去了。
他与七弟之间的情义,像一张密密织就的网,他们曾经一根一根地仔细添加每一根细线。
可自从他当了皇帝,三城之赌,杀子之仇,夺妻之恨……那网上的线一根根被抽疏,再密集的网,也总有全盘皆崩的一天。
有些东西一旦碎裂,再难恢复如初。
靖王府中,晏大夫眉头深锁,无话可说。
他终于明白,萧倬言为何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萧倬言按住他的手腕,几乎要按出几个青印子,只交代了一句话:“我中毒之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晏大夫惊道:“你可知你中的是千日劫。无药可解,你不要命了!”
“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知道是谁下的毒手?”
“我知道。”
晏大夫冷笑:“是陛下?”明面上放人,暗地里下毒,又是鸟尽弓藏的戏码么?
萧倬言摇头:“不!不是他。”
“到底是谁?你让我帮你瞒着,可你总该告诉我真相!”
“晏大夫,您别问了。此事关系重大!我从未求过您。这次算我求您。您必须帮我瞒下此事。”
“到底是谁?你若想我为你瞒住外面那帮人,必须告诉我实话。”
萧倬言苦笑:“是……是我至亲之人,我不能再把她牵扯进来。”
晏大夫叹息,又是至亲之人么?天家无父子、无兄弟、无骨肉至亲,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当他们是至亲,可他们当你是什么,你的至亲之人到底伤你多深?
晏大夫叹道:“对于一个大夫而言,认识你,实在是天大的不幸。老夫无能,今生,救不了你性命!千日劫毒性狠辣,常人难以忍耐,我只能用金针压制毒性两年……”
“足够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两年之内,劳累、受伤都有可能诱使毒性发作,毒发之苦你自己心里有数。两年之后,千日劫会慢慢侵入你的五脏六腑。千日一到,回天乏术,必死无疑。”
萧倬言苦笑,又是两年么,翎儿,你可愿意再等我两年?
等我堂堂正正杀了琳琅,除此祸患,我就下来陪你。


☆、完美扮演

三月春光,山花烂漫,香满金陵。鸟儿成双蝶儿成伴,绿野朝露清风扑面。
憋屈了一整个寒冬的暖意,终于在春天里肆意舒展。
灰扑扑的酒幌子,斑驳简陋的长条凳,缺了小口的青花瓷碗……萧倬言一袭布衣就躲在街边一个破败的小酒馆里喝闷酒。
老帅韩毅找到他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名憔悴颓废、被几名小混混按在地上暴揍的青年人,就是当年那位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强行夺了他主帅之位的炽焰战神。
紧随而来的韩烈两下解决了那几名小混混,扶起萧倬言:“您没事吧。”
萧倬言微微睁眼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擦去唇角血迹,爬到长凳上继续埋头喝酒。
酒入愁肠,烧灼感席卷而来,胃部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烈火灼烧的强烈痛楚却让萧倬言似乎喘过一口气。
韩毅抬手砸了他的酒坛子,清冽酒水肆意流淌:“韩烈他们跟我说,我还不信!我说靖王殿下是个有分寸的人,断不至于日日街头买醉。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还像个将军么,你还是大渝战神么?”
萧倬言微微咳嗽两声,并不答话,起身继续去寻他的酒坛子。
韩毅脾气火爆,盛怒之下,将他的头按进碎裂了一半的酒坛子里,呛得他咳嗽连连:“我让你喝,我让你喝个够。”
“父亲!”韩烈急忙阻止。
韩毅一把揪住萧倬言的头发拉了起来:“你让九王爷传话,让我留在金陵,我千方百计地找借口,说服皇上留了下来。你就是让我留下来看你这幅样子么?”
胃部的剧痛让萧倬言清醒了几分,冷笑道:“韩恩师,我已经不在炽焰军了,也已经不是大渝的战将了。我想怎么活、怎么过都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韩毅一把将他掼到地上:“你竟然说你不是大渝将士!你当初怎么发誓的,一日是炽焰人、终生是炽焰人!你说你会把靖安军变成大渝最强大的雄师,你说你会让炽焰军像火焰一样燎原,你说你要做大渝最坚实的脊梁。你还让我看好了,看清楚你是怎么打仗的!当年你够嚣、张够狠,气得老子把头发都拔光了。可如今呢?你消沉颓丧、毫无斗志。你把炽焰军丢给韩烈就算完事儿了么?你把我留在金陵就能帮你收拾烂摊子么?你几时学会的逃避责任!”
韩烈跪下道:“父亲,您别怪殿下。殿下心里委屈。”
韩毅冷笑:“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是圣上不让你做军中主帅了么,是你自己坚辞不授的!是圣上冤枉你了么,是你自己私纵的敌人给你设下了陷阱!一个反间计就让靖王殿下俯首认输了么?圣上宽宏大量不追究你,你倒自己耍起性子来了。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是对圣上心存怨怼么!”
萧倬言也毛了:“韩恩师慎言!我几时耍过性子,我又有何可怨怼的!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韩毅一拳打在碎裂的酒坛子上,碎瓷扎进手中,鲜血淋漓,痛惜道:“我是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你的豪气呢?你的斗志呢?都被消磨殆尽了么。那你该承担的责任呢?你也都抛弃了吗?”
看着韩毅手上殷红的鲜血,萧倬言安静下来,唇角牵起一丝苦笑。
是啊,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军心未稳,奸细未除,君臣之间绷紧了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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