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唐明皇- 第9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座园林才是真正的花园哪!桂蕊飘香,金菊灿然的秋苑,比她家整座府宅还要大几倍呢!更不要说那虬枝盘旋的梅林,翠薇亭亭的春坪,芙蓉垂岸的夏池。

呼唤着她的,也不是比她大了十来岁的兄长,而是只比她大不到两岁的刚从楚王改封为临淄王的李三郎、小阿瞒!

是啊,过府完配那天,小甜甜才知道册为王妃,就是要和父母兄妹分开,去另一座府中,和另一个小哥哥玩儿。任他是什么王爷小哥哥,会有自己的父母兄弟亲、会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好么?上轿时,她哭啊,闹呵、手摆呵,足蹬啊!

“甜甜乖妹妹!”

奇怪!那剑眉下会说话的两只眼睛,一盯住自己,甜甜就不哭了;再听这句呼唤,她稀奇而又羞涩得忘记哭了:“这小娃儿——噢!就是王爷——喊人家是妹妹,好奇怪呀!”

新奇的人,新奇的府第,还有那好玩儿的、没有哭嚎之声传来的园子,这一切,使目不暇接的甜甜暂时忘了亲生父母、手足兄妹了。她整日被三郎牵着、追着,她恼了,这新哥哥会给她吹笛儿,击羯鼓儿;她想家了,这新哥哥会象真的王爷那样,用威严的口气命那些大人戴上古怪而又有趣的假面,在乐声、合唱声中,跳舞,对打……“甜甜妹儿!这是《秦王破阵乐》,是说太宗爷爷在当秦王时,平定四海的故事。”那些有趣极了的故事,把小甜甜的心拴在了兴庆坊,一天又一天的疏远了丰邑坊。

……我为什么要往蔷薇里躲呢?他为什么事恼了我呢?……

对了!是为那条玉龙……

那一早我醒了,看着锦被堂皇的另一张小榻上没有了他,就恼了。好呀!独个儿玩去了,也不喊醒我……

“甜甜妹,看祖祖大皇帝赏我什么了?”憋了一大早晨闷气的甜甜,终于听见寝房外响起了三郎兴高采烈的呼喊声,他老是那样,人还离着好远好远,喊声便传进她耳里了。

甜甜哼了一声,一下从榻上跑下来,推开刚进门的三郎,就往园子里跑。三郎急了,追啊、劝啊,终于在蔷薇丛前,抓着了甜甜。

“放开我!”

“乖妹妹,你生什么气呢?”

“哼!……”

“姆娘没告诉你,我是奉旨进宫哪?”

甜甜一听是这样,昂着的头埋下了。可是三郎却搬起她的头,朝她眼前递来一件莹光耀目的小玩意儿。

“哟,小玉龙!”甜甜看清了,高兴地嚷起来,去三郎手里拿过那七寸长短、雕得生气灵动的小玉龙来,爱不释手地翻来复去地看着。

“这是祖祖大皇帝时常挂在胸口的宝贝!”三郎炫耀着对甜甜说,“今儿祖祖大皇帝,把我抱在她老人家的膝头上说:‘三郎呀!再过十天,儿满八岁啦!朕把这宝贝赏你吧!’”

“那得给我玩儿!我也快满七岁啦!”甜甜噘着嘴,两只手把玉龙扼紧藏在背后,对三郎说。

“乖妹!”三郎大大方方地对甜甜说,“只要你不恼,我就把这宝贝送你玩!”

“不骗人?”甜甜不把手拿出来。她不放心哩!

“骗你,明儿磕缺牙巴儿。”三郎发誓说,“这算什么呢?日后我当了天子,要把一半江山,都由你玩儿去!”

“骗人!”总觉得这小哥哥不如自己哥哥老实的甜甜,脱口而出。

“骗你是贼!”

“嗯哪?”

“当然哪!就是大人们常说的:负心贼!”

“负心贼……”既是大人都常说的,甜甜认为这誓语可信了,才把那手从背后拿出来,看着心爱的小玉龙。

……

听说,是哥哥把三郎这话悄悄地告诉父亲的。

这时候,自己的家也早从丰邑坊搬了。搬到了靠近兴庆坊的常乐坊。父亲也早已改穿了表明太傅身分的三品紫色袍服了。

“啊!”王仁皎一听,因受凉而咳嗽不止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在严厉警告儿子不得将话传出之后,却又忙着亲乘肩舆,去请三郎来府中过生日。

佩着玉龙、喜滋滋地和三郎并肩来到常乐坊太傅府的甜甜,刚和三郎走到府门,便被父亲的奇怪妆束吸引了。

他的紫袍,右方脱去,掖在腰间,裸着右臂,右掌左掌,全是湿渌渌的白色粉浆,他正抱着两只白乎乎的手,向两人拜揖!

“不知二位殿下这样早便驾临鄙府,阿忠正脱紫半臂,为殿下作生日汤饼……”

……

“阿忠为孤脱紫半臂作汤饼,”十二年后,二十岁的潞州别驾临淄王李隆基,在潞州别驾府中生日大宴之后,紧携着已长成端庄秀丽少妇的甜甜,情深意厚地说,“孤兴复大唐声威之即卿之阖族富贵之时!”

……

言犹在耳!

谁又能料到此话说过十九年后的今日,大唐在说话人的手中获得了兴复,可我王氏阖族,却面临着灭门的惨祸?!

“阿忠为孤脱紫半臂作汤饼,孤兴复大唐声威之日,即卿之阖族富贵之时!”

……

骗你,是负心贼!

……

“这算什么呢?日后我当了天子,要把一半江山,都由你玩儿去!”

……

“骗你,是贼!是负心贼!”

……

“陛下!”兄长在姜皎事发不久,进宫密谒自己时的话,又猛地窜上了她的心头,“自古君王皆寡恩薄情,姜皎废立之议,虽是妄议,然皎系今上宠信近臣,早为武氏谋危后宫,谁敢说皎之所议,不是今上平日之意?!陛下,还是得有所准备,对武氏,要防患于未然之时才好啊……”

“兄长不必多说,”自己答复王守一的话,也句句不差地回想起来,“本后与他青梅竹马、耳鬓厮磨近三十年了……虽因无子而令三郎不悦,然三郎对我满门荣宠如昔。父亲薨时,他尚欲效窦太后之故事,为父崇高其茔。本后一日不死,我王氏满门尚有一日富贵。兄长!你和菱妹要谨慎为之……”

“陛下,说什么三十年耳鬓厮磨、道什么荣宠如昔!杖毙长孙昕,已在朝野间扫陛下脸面!臣亦知近年来,今上来此正坤宫,全是虚应故事。陛下呀陛下,赵丽妃虽出身娼门,然因妙龄美貌而获宠,荫及其子嗣谦,入主东宫;今色随人亡,其宠亦尽,方有废嗣谦、立寿王之说出!色衰爱弛,已明证今上虽是明君,然与古来帝王并无二致!陛下,你不可再掩耳盗铃,欺人而自欺!”

……

“色衰爱弛,今上与古来帝王并无二致!”

“你不可再掩耳盗铃,欺人而自欺!”

……

“兄长呵兄长。全被你说中了,全被你说中了啊!”奄奄一息的废后,突然被钻心透骨的串串回忆深深地刺激了!她反常地一下坐直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漠漠秋空,凄怆地呼喊着,“小妹与他相依三十一年,至今日才明白他,他是一个……哇!……”

话音未落,一阵急火攻心,胸部似有沸汤在沸腾。她刚想喘一口气,不料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带着腥味喷口而出。她本能地一下伏在榻沿,抽搐着、挣扎着、呕吐着。

静悄悄的宫墙,没有人扶持,没有人呼唤,没有人送上药汤……远远地,宫墙南面的天际处,却送来了一声又一声孤雁的哀鸣。

“哗啦!”

似乎是风掀窗棂;又似乎有人在敲着重重锁住的宫门。废后在朦胧中,分明听到这一声巨响。

“母后!母后呵!”

伏榻呕吐的废后,听见了明义节悲抑痛的呼喊!她想抬起身来,但刚一动,又一大口血喷出胸膛,与此同时,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将她向下拖着,似乎要拖向无底深渊。

“母后,你醒醒!母后,你醒醒啊!……”

她好不容易被这阵呼喊睁开了眼。是明义!是义女蓉蓉!她发髻未挽,裙裾无带,蜡黄的脸上没有粉黛,却挂满了泪花。

她怔怔地望着这个义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蓉蓉抹着她唇边的血迹,望着那张早已没有人色的脸:“母后!”咽喉哽哽的李蓉蓉,看出了废后的疑问,“宫中都知你冤,他们见儿来到,便开了那重重铜锁,放儿来拜谒母后。”

听了这回答,废后的目光越过蓉蓉,向她身后寻找着什么。

“母后,毛仲去为母后呼……呼冤去了!”蓉蓉再次回答了那无声的寻问。

“唉!”不知用了多少力,废后才挣出了这表示万分焦急的一声短叹。

“母后!”蓉蓉终于忍不住,搂着那颤栗得轻微了些的身躯,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哭了一会,她又说,“宋相国已亲自勘审了明悟和尚和国舅等人,已明你之冤,也已捧本上殿去了……母后,金冠、讳衣,即将送到这里,迎接母后……”

“嗯!”废后饱含着愤怒与凄凉,制止着蓉蓉。

“母后!”

“只愿……死!……”

终于,她吐明了此时此刻的心迹!

“母后哇!”

蓉蓉却一下子双手搂抱着自己崇敬的母后,号啕起来,劝慰着:“父皇是明君!他会为你伸冤的!他是明君啊!母——后!……”

“哈哈哈哈!”一串疯狂的笑声,从废后口中喷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蓉蓉怀抱里挣脱,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抓着蓉蓉的肩头,喘着气,眼里喷射着逼人的光芒,“帝王,从古至今,绝无二致!寡恩轻诺,反复无常!蓉儿啊!快劝回毛仲,携带着儿女,早早离开苑中!这是虎穴啊……”

“母后!父皇,父皇会明白过来的呀!”

“哈哈……哈……”废后把蓉蓉双肩抓得更紧了,“明白?他会明白?三郎会明白?……”

“母后!”

“哼!”她突然把头一仰,望着蛛网重重、蝇矢斑斑的屋顶,“三郎!你还记得阿忠为你脱紫半臂,做生日汤……饼……么?你还——记——得……”

蓉蓉感到自己的双肩乍然一松,她预感到了什么,恐惧地惊叫着,去搂废后的身子,可是,慢了!

废后仰身一倒,横仰在榻上,气绝了。

“母后!母后!”

“啊!”

“陛下!……”

“哇!……”

“呜呜!……”

随着蓉蓉凄厉的哭呼,宫墙外的宦官、宫人,都纷纷推开宫门,涌到榻前。

一些在东宫时就伴随着废后的宫人,看到废后在血迹斑斑的榻上横身仰着,瞪着失神的双眼,她们心如刀割,齐齐跪在榻前,放声嚎哭起来;而在皇后入主六宫后进宫的宦官,官人,追思这位废后绝少对他们喝斥鞭笞,也默默凄然下泪。

“公主!快,大事不好!”突然,本府一位女官,嘴唇已变得乌紫,旋风般冲到明义身边,拖着她,“丽月姐姐报说:驸马公被今上下敕,推出午门问斩!”

“啊!”

啼哭着的众人,闻讯纷纷转过身,抬起头来,看着那女官惊呼起来。

“难道,真如母后所说,父皇,也和古来君王,并无二致?”绝望已极的当事人明义,反而呆呆地发着怔,不吭一声。

“快呀!公主!丽月姐去中书省台求告宋相爷去了!”

“公主快呀!驸马命在旦夕了!”其他宫人省悟过来,吼着,纷纷去拖起明义公主,把她推出了冷官,扶上了香车。本府的驭车手,一挥长鞭,五匹快马,腾起四蹄,朝武德殿飞驰而去。

刀下留人!

一乘肩舆,在巍巍午门阙前停了下来,右相宋璟,朝立在阙下的执刑金吾们,一挥象牙笏,朗声叫着。

有人来阻刑,是金吾们意料中事,但来者是宋璟,却大出他们的意外。

这不仅因宋璟兼着刑部尚书,执法严正,而且知道宋相国为人的金吾使们,了解这浑身正气的老相国,立身极严,从不与皇帝近幸之臣交往,连稍通声气也不干。皇帝幸臣、又系皇帝家奴的王毛仲,虽已位列卿侯,但老相国仍以其是皇帝家奴待之,保持着高贵的宰相气度。去年毛仲为第一胎女儿设宴为贺,连左相张说都登门相贺,其余百官更不用提了。但唯独右相连一纸简函恭贺都没有!今儿,他却亲临午门,令他们“刀下”留住王毛仲!

宰相、刑部尚书的口令,比皇帝敕令只逊一筹。金吾使们躬身领了宰相的口令,命解押王毛仲的殿前卫士,将王毛仲暂留午门之内。候宰相请旨后定夺。

将午门之事处置妥贴后,宋璟一撩紫袍,躬身入了肩舆:“速去武德殿见驾!”

“宋璟候宣?”

盛怒不息的李隆基,也知有人前来为王毛仲求情,但万万没想到是宋璟!刚听高力士奏报,他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暗暗称奇。

刑部尚书、宰相宋璟,是主张严究此案的大臣之一。“后属不遵纲纪,图谋不轨,实乃江山社稷之大忌!方今国家稍兴,尤当未雨绸缪,严究重治,以儆将来!”宰相对此案的奏疏尚历历在目,他怎么会来为分明也是后属之一的王毛仲,而且对此案声声呼冤的王毛仲求情呢?

并且,皇帝也和金吾们有着同样的困惑:宰相对皇帝家奴,尤其是宠信异乎寻常的家奴,远比对一般家奴更为蔑视,素不通声气。记得刚把宋璟从广州召回朝阁时,为表示皇帝对这位贤臣的敬重,李隆基派出高力士于百里之外的接官驿站前去迎接。面对连皇子皇孙都趋附唯恐不及的高力士,宋璟仅回答了皇帝、皇后的问候,就再无二话。一百多里路,他的仪仗、坐骑一直远远在前,高力士也严束自己的仪仗、车舆,尾随其后,不敢稍有逾越。高力士回来,在回答皇帝的询问时,将这一切都奏告了皇帝,使得年轻的君王,顿时肃然起敬。

然而,今日,他却亲候殿外,等待着为他的家奴求情?

“只怕这案情正如那恶奴所说,有几分蹊跷?”李隆基在困惑中,慢慢悟出了宋璟上殿的来意,他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命高力士,“宣他上殿来。”

“领口敕!”高力士支撑着还有点酸痛的腰部,出殿宣诏去了。

李隆基看着宰相进了丹池,听着他如仪山呼,暗自揣度着,命宋璟平身,案右站立。等宋璟刚站好,他便不掩饰自己的困惑,对宋璟道:“朕未料到卿会为朕之家奴候宣殿下!”

“启奏陛下,”宋璟捧笏平静地回奏李隆基,“老臣非为陛下家奴候宣殿下。”

“那卿为何候宣殿下?”

“为皇后陛下之冤!”

“为皇后陛下之冤”这句话,顿时使玄宗沉下脸来,不无斥责地对宰相道:“谋逆罪物,是朕亲自于废后枕下搜得,何冤之有?”

“老臣奉诏亲按此案,今妖僧明悟、犯官王守一、罪妇王菱等俱异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