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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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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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失活听了,看了李大酺一眼,并未回答。

“大王若再迟疑,只怕你我的首级,不日也将被天可汗悬于广街示众啦!”

“突厥近况如何?”忽然,李失活松开了牙齿,朝李大酺发问。

“唔,”李大酺被乍然一问,有点回不过神来;他发了会怔,才明白过来,急向李失活说,“默啜死后,其部属推其子立为小可汗。但才立数日,便被其堂兄阙特勒杀了!”

“嘿!”听着突厥连续不断的变故,李失活忍不住喟叹出声。

“阙特勒将默啜一宗清杀完后,于前日,立其兄为毗伽可汗;阙特勒则被可汗任为专典兵马的左贤王。”

毗伽可汗,李失活不太熟悉;但对左贤王阙特勒,他却早有交往。那个有点儒雅之风的突厥贵胄,曾经受老可汗差遣,来营州向他祝过寿,言谈间,流露出对其伯父横行掠夺的反感。听说他重立了可汗,而且自任专典兵马的左贤王,李失活感到庆幸。

“我等当前往渍口突厥斡鲁朵庆贺新可汗主位!”李失活又思索了一会,才向李大酺说道。

“大王,提防朝廷一事?……”

“王兄!”李失活目光灼然地望着疑虑重重的李大酺,开导地说,“朝廷对我各部,封赏屡加,你我又并封为王,岂可在朝廷动向不明的时候,轻举妄动?我们还是约同北疆各部,大会渍口,祝贺毗伽可汗就位吧!”

“呵!好!好!”

细细琢磨了一番李失活的这番话后,李大酺恍然大悟了。

朝廷将默啜之头示众广街,分明已将突厥作为敌国;而北疆各归顺之部的首领却齐会渍口为突厥新主庆贺,是向朝廷暗示了北疆归顺各邦对朝廷独乐河之战的反感和愤怒。不论天可汗真的兼爱四夷,或恰恰相反,是假爱而真灭,他都会对北疆各邦的渍口之会作出反应的。无论是何种反应,到时已会聚在渍口的各邦,都可有备无患地拿出对应之策。

紧邻营州城的松漠,说是一座城池,还不如说是一座稍大的穹庐。稀少的房廊,在形同矮丘环绕的护城墙内,显得毫无气派;郡王府的建筑,也低矮而简陋,只有散着羊脂膻味的灯光,给待客厅堂增添了几分辉煌。李失活从腰间拔出棱尖短刀,剔下放于榻案上的虎形烛台上一十六根蜡烛的烬垢。他剔得那么吃力,以至那执刀的右手都有点发颤了。看着李失活笨拙的手,刚刚心情开朗起来的李大酺,又慢慢儿沉下脸来。

是的,弄清新朝和新主对北疆各邦的真实态度,比挑明这支支烛光,还要难啊……

营州复建,默啜授首。李隆基虽进入了通风不良,显得有些闷热的麟德殿,但他丝毫不觉,仍感到惬意、舒适。他刚由高力士和姜皎扶上御座,便忙敕姜皎:“宣姚、宋二相及李林甫上殿!”

姜皎领着口诏,匆匆由殿左侧门出殿宣诏。

高力士将手中所执玉如意,轻轻压在御案右方的一沓奏摺上,并命座后执扇宫女为皇帝送风。“默啜白天后朝起即为国之大患,三十多年来,危害北陲,朕早对此贼恨入骨髓!”李隆基感叹颇深地对这贴心家奴、内侍省长官说,“郝灵荃父子,实堪从厚升赏!”

高力士听了,趁姜皎不在皇帝身旁,赶紧悄声提醒李隆基:“奴婢昨日去紫微省宣陛下口敕时,听姚、宋二位相爷满怀疑虑地说:突厥本与奚、契丹等北疆各部,率众归顺,因何又有独乐河之战?……”

“此贼桀骛不驯,春天张说疏奏其亦率部归顺时,朕不深信;不久便闻郝灵荃奏告:默啜旧性复发,渡独乐掠扰拔曳固!”李隆基听高力士转告姚、宋二相的话后,不以为然地摇头一笑,阻止了高力士,“若不灭此贼,北疆则永无宁日呵……”可是,刚说到这里,皇帝却又住了口。二相既然对此事尚存疑虑,那对自己所下的议赏郝灵荃之敕,定然尚无结果;不仅不会有省台议决上奏,只怕今日在这殿上,还有一番波折呢……估计到这一点,皇帝那欣愉的心情,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

常在月堂精细地揣摸皇帝心理的李林甫,对皇帝在开边和武功方面的推测,是十分准确。立志中兴的君王,和开国之君的志向,有许多近似处。但在武功方面,却迥然相左。开国之君,以立国为目的,故在艰苦征战、立国之后,潜心于定国安邦,偃武修文;而中兴之主,却望军国之威猛振大兴之后,为先祖所创之国,大增版图,以此作为永垂后世的丰功伟绩,故多崇武功。

有着中兴之志的李隆基,也是在这种规律的河流中扬他志愿之帆。只不过中宗、睿宗两朝遗留给他的社稷江山,疮痍太多,不能让他早逞其志罢了。在允姚崇十请中有关不幸边功之请时的犹豫,也是这种志向所致。故虽然允诺,他在具体施政时,却注意推崇武功。薛讷的滦水惨败,他并不深究,不久又任薛讷为节度大使,都是不抑制武功的一种表示。眼下,营州复建,虽不因武功,但斩首默啜,却是大武军战于独乐河的结果。能借这机会,给武职官员一次大升赏,激发武官们开边立功的豪气,这便是李隆基的本意。

刚才听高力士转告姚、宋二相的疑虑,那么少时殿前议赏一事的逆顺,皇帝已预感到了七、八分。在沉吟有顷后,李隆基暗自下了决心:“郝灵荃斩得默啜之首,事皆属实;当力敕姚、宋从朕之意,从厚升赏!”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年轻的君王心里有种说不出口的烦恼。

“姚、宋二相,吏部侍郎李林甫,奉诏上殿哪……”

姜皎的传报声,打断了李隆基的思路;忽然想起姚崇近日又病过一次,李隆基低声对殿侧宫侍道:“绣墩伺候!”

“臣姚崇、臣宋璟、臣吏部侍郎李林甫,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姜皎引上殿来的三大臣,分左右跪于案前,山呼叩拜。李隆基极力排除那刚升上心来的烦恼情绪,微笑着命三人:“卿等平身。姚、宋二卿案旁入座。”

三大臣又答谢如仪,然后姚崇和宋璟,分别于御案右、左方的绣墩上归了座;依着宋璟,李林甫恭捧象笏站立。

“昨日朕已分别口敕卿等,”李隆基收敛了微笑,以一种执拗的口吻,对三大臣道,“郝灵荃斩得逆胡默啜之首,可谓不世之功,当从厚升赏,卿等可将紫微、吏部所议,当殿奏来。”

重返朝阁,政事如山压肩的宰相姚崇,又连续生病,眼下不仅气色不佳,连呼吸似乎也有些艰难。他颤巍巍地一捧象笏回奏皇帝:“臣等奉诏后,即于省台相议。但有一事不明,故尚未议决。”

“卿等尚有何事不明?”李隆基暗自说了声,“果如所料!”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反问。

“前抚慰大使张说业已具本奏明,”冢宰吃力地说出这么长一句话来,才停了一停,喘着气说下去,“突厥默啜亦已率部归顺,因何又有独乐河之叛而招致丧身枭首?故臣与宋璟请陛下容臣等查实具奏后,再议升赏。”

“默啜诡诈异常,连北疆诸胡亦怀恨甚久,”李隆基耐着性子,回答姚崇,“掠扰拔曳固,已见拔曳固可汗颉质略奏疏,郝灵荃翦其毒焰,皆在理中,朕看不必再查啦!”

“臣尚有奏!”李隆基料定自己虽然语气强硬,但二相不一定余顺从;想不到宋璟在自己话音刚落,便从绣墩上立起,闪出班来,朗声奏事,他已有三分不悦,便故意等了一会,才冷冷地说:“卿讲吧!”

“臣已查得兵部先前所得郝灵荃密报,言拔曳固一部,于独乐河北岸有诡异举动,故遣突厥伐讨;而今郝灵荃回朝奏报,又言默啜掠扰拔曳固,有反叛之意,两相抵牾,事有蹊跷。若不查实,即从厚升赏,只怕侥幸邀功之徒,争相效仿,则边陲之地,皆无宁日了!”

“嗯?”听宋璟奏出这些情况,李隆基也深感诧异,眼光转向李林甫,问道,“吏部可知左相所奏之事?”

“回奏陛下,”李林甫对本次廷议升赏事,已作了充分准备,此刻听皇帝发问,忙出班奏况,“据臣等查知,默啜屡诱契丹等复叛,郝灵荃奉使突厥,深知其情,故诱其率部渡过独乐河,再乘其战后之衰,于独乐河一鼓灭之!”

“这样看来,”听完李林甫的奏报,李隆基抚掌称赞说,“郝灵荃不仅有勇,而且有谋。更当从厚升赏!”

“反迹末露而诱杀之,”紧接皇帝刚落的话音,宋璟声震屋瓦地回奏说,“郝灵荃身为抚慰使,不克职抚慰,宣陛下兼爱狄夷之隆恩宏仁,反行此欺诈之事,若从厚升赏,必至诸邦离心,国威败丧!”

“依卿之见呢?”皇帝已有六分不悦,问。

“严究其罪!以挽回诸邦之心,复我大唐仁信兼爱之誉!”

“君侯之言似当斟酌,”李林甫暗中窥辨皇帝神情后,朝宋璟温和而恭谨地说,“将斩默啜之首的郝灵荃治罪,只怕寒了满朝武将之心!若国有战事,谁肯舍死为国效力?”

“李大人明知郝灵荃以欺诈诱斩默啜,”宋璟瞠目回顾李林甫,斥责他道,“反而为其请赏议升,难道欲效前朝赵文翔,失政逼反诸夷,置国家于不尽的战事之中么?”

“君侯之言差矣!”李林甫仍然恭谨地反驳宋璟,“议郝灵荃升赏事,系陛下敕令命办,怎可与赵文拥失政事相提并论?再说……”

“罢啦!”突然,盛怒的李隆基猛地喝了一声,制止了李林甫的反驳。但他却同时狠狠地瞪了宋璟一眼,转面对姚崇敕道,“卿即返紫微,与省台及吏部,从速议奏郝灵荃之升赏!”

“咚”的一声,连李隆基也吃了一惊,姚崇竟捧着象笏,就于绣墩前滑下,给他双膝跪下,颤声奏道:“启奏陛下,国家初兴,百端待举。若因郝灵荃故,致四夷叛离,则百端何日得举?国家何日兴盛?臣跪请陛下,收回圣命!”

“卿,卿敢不奉诏?”见姚崇一头跪地,心里升起怜悯痛爱之情的皇帝,听着“收回圣命”四字,顿时恼怒得连脸也发青了,他厉声诘问。

“老臣,不敢奉诏!”

“尔!”

“臣亦不敢奉诏!”就这时,宋璟亦撩起袍角,端捧象笏“咚”地一声与姚崇并肩跪下,以他那苍老刚毅之声奏报。

“啪!”

李隆基被宋璟的这声奏告,气得一击御案,然后指着二相,激愤地喝问:“这大唐江山,是朕之江山,还是卿等的江山?”

“二位相爷……”

“奴才后站!”高力士见皇帝震怒异常,忙要示意姚、宋二相,皇帝却朝他一声怒喝,他赶紧勾头后退数步,但心里却担心姚、宋二人更加强项,招至大祸。

果然,高力士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大唐江山,自然是陛下的江山,”宋璟毫无怯色的回答,“然臣等既受命辅佐陛下,敢不舍命以安江山,兴社稷!”

“想滦水之役,臣惜身不敢作死谏,懊悔无已!今日即便万乘震怒异常,崇死不重蹈复辙!”

一个刚直极谏,毫不退让;一个旧事重提,死不奉诏!事先虽有所预料却未料到如此程度的皇帝,怫然一挥袍袖:“退朝!”也不听三人辞拜山呼,便领着高力士、姜皎朝西序侧殿去了。

刚到西序侧殿,皇帝一下子摘下白纱皇帽,高力士赶紧接过手来,却听皇帝气哼哼地骂起来:“恨不得斩了这两个老东西!”

姜皎听了,赶紧扶着皇帝入了镂空雕花凉座,一边乘机说:“这些人都因几朝入阁,眼里哪有陛下?若果以李林甫为相,断不敢如此放肆!”

高力士听姜皎这一说,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很快,这机敏的内侍省长官,便将皇帽放好在鎏金承帽柱上,笑着跪向皇帝足边,说:“陛下择贤如神!有如此忠耿之士辅佐大家,奴才为大家贺!”

姜皎被高力士这一着,弄得手足失措,怔伍地望着那和他唱对台戏的内侍省长官。

盛怒不已的李隆基,也被高力士的跪祝搞得好象被一口硬饭噎住了似的,从喉头到胸腹,一股气就这么转来钻去的,回不过来。

“力士!”好一会,皇帝才憋住气,喊了一声。

“奴婢在!”

“记朕口敕!”

“领诏!”

虽被高力士跪祝搞得不好再朝姚、宋发火抱怨的皇帝,却拿定了主意:非从厚升赏郝灵荃不可!原来只计划升郝灵荃为大武军副将的皇帝,现在却要高力士记下升郝灵荃为大将的敕令。

“着尔省台议决,尔等竟敢不奉诏”;一边口授敕令的皇帝,一边怒气不息地想道,“今朕亲敕其赏,看尔等还胆敢不奉诏么!”

“叭!”

刚刚看完李林甫的急疏,皇帝便把那疏本猛地收合拢来,朝地上一砸,命姜皎:“速宣姚、宋、李三人见朕!”

姜皎飞一般跑出宜春院雅乐宫,高力士心头一怔,忧心仲忡地躬下身子,拣起李林甫的急疏。再回头看,皇帝业已离开了御乐台,剑眉倒竖,背着双手踱着步。他忙朝被皇帝的举动惊得发怵的左教坊掌教李龟年、鹤年、寿年递了个眼色,李氏兄弟忙领着坐、立二部乐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雅乐宫。

“请大家息怒!”高力士这才走近皇帝,低声提醒着。

“姚、宋真是肆无忌惮啦!”李隆基跺着足,发怒不已地说,“朕前日所下敕命,彼二人竟敢留中不宣!”

“大家龙体要紧!”高力士急忙劝慰,“少时,严辞诫谕一番……”

“哼!”皇帝停下步来,冷笑一声,指着高力士手中疏本,“李林甫急疏奏朕,言郝灵荃待赏阙下,闻听此事,已撞阙而亡!”

“啊!”出了这等事,连高力士也惊愕不已,并暗怨姚、宋二人做得太过了。

“此事张扬于外,”皇帝越说越气,脸都有些变形了,“守疆卫土将士,将对朕大生怨言!哼!这姚,宋二人……”

“陛下息怒,彼等入宫来了!”就在这时,高力士看见姚崇,宋璟、李林甫,鱼贯入宫,忙悄声提醒皇帝。

盛怒的皇帝暂时住了口。但他也因盛怒,竟未留心进来的三人,除李林甫入宫如仪朝拜外,两位宰相却只捧笏肃立,并未朝拜。细心的高力士发觉了这一点,正要示意失仪的二相,不想皇帝已闷声发问:“朕之敕命郝灵荃为大将之诏,为何留中不宣?”

李林甫知是责问姚、宋,自己忙后退于二人身后,肃立静观;宋璟见问,正要上前回奏,却见姚崇以笏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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