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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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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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对他开导说,“人世沧桑,祸福无常,我们应听凭天命安排,才是聪明的人啊!虽说你突然失去了帝位,但谁又能料到,有朝一日你还可能再登大宝,接受百官的朝拜呢?”一次次的中使往来,也确未带来赐死诏书。他不禁紧携着她的手说:“若我真有重登帝位的一天,大唐江山,将与卿共之!”

象应证她的预言似的,在十四年后——圣历元年——秋九月壬申,他们又被武则天召回东宫,重立为太子、太子妃。七年之后的神龙元年,李显真的又重登帝位,她也重新住进了这大明宫。

弹指间,又快五年了……

重登帝位的李显倒并非轻诺寡信的君主。复位伊始,他便追赠死于钦州的国丈为上洛王,而且从重登帝位起,每逢上朝,他便让韦皇后如当年武则天在高宗御座旁设惨紫帐、共参朝政那样,也为韦皇后在自己的御座旁张设了惨紫帐,让韦皇后和自己并肩殿上,共理朝政。但朝野的人心,却盼望重登帝位的李显能效法其祖太宗皇帝,引用贤才,从谏如流,再创贞观之治,中兴大唐;而不愿再见他如其父高宗那样昏庸,御座上大张惨紫帐。而这种愿望象秋风中的黄叶,很快便飘落尘埃了。惨紫帐后的新人,日复一日的在朝野间暴露出她效法先太后的野心。在她的参予下,大批奸佞小人如宗楚客等充斥中书要地,贿赂之风越演越烈,直到卖官售爵、妄事开边……弄得灾祸迭起,逃户大增,民怨不休。这就使得朝中的不少正直之士如左拾遗京兆辛替否等,屡屡直言极谏,痛陈皇后及其所荐官员失政之处。中宗皇帝先尚不以为然,但后来智慧不亚其母的妹妹太平公主,这位在使他二度登基上颇树功勋的女中雄才,也暗暗向兄皇指出皇后用心叵测,须当留意。一味效仿先太后专权独断的皇后本人,也给太平的提示作了注脚。可是,中宗却仍麻木不仁。而这些却使韦后烦恼和忿恨,特别是近年来中宗分明不是那么服帖顺从了。他不象其父,因病缠身,上殿也得全凭肩舆,只好为武太后当作掌中偶人,随意拨弄。复位后的他,因心情的好转和喜好击球,身体更加硬朗起来!苦心地经营这么多年,岂能甘心坐于惨紫帐后!每每觉得自己不仅不能象先太后那样一啐则乾坤易置,而且还时时受掣肘时,她就恨自己的手为什么没有先太后那么狠,丈夫、儿子……都能象对待路人那样,谁胆敢挡住她的路,就干掉谁?

不过最近,她已感到自己的心变得与先太后不相上下了;手,也能下得去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羽翼未丰啊!这就是为什么今日午间那小人丁儿竟能苟延残喘,而她却不能当场毙他的原因。按韦后当时之气,她连明显偏向太平的中宗皇帝也是不肯放过的。当年的则天圣后就是这样,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可是她虽自信自己已拥有先太后颐指气使的威势,但中宗却并非孤立无援,完全受制于人的高宗!首先,就是他身边这位雄才大略不输其母的太平公主!朝中不少大臣,是出自她的举荐。她和诸如台阁大臣肖至忠等一道,成了中宗的有力支柱,使韦后不敢任意狠下心来;不仅如此,当今皇帝之弟,也曾在武太后废掉中宗后被推上宝座当过几天皇帝的相王李旦,在臣民中以宽和仁爱著称,也使韦后在施展手段之时,不得不反复思考这位相王殿下。

除了有这一弟一妹掣肘以外,据宗楚客和自己的弟弟、国舅韦元密告:相王李旦的第三子临淄王李隆基,半年前突然从潞州别驾任上回到兴庆坊临淄王府,诡称养病,实则广结文武官员,似乎和羽林卫队、宦官们也在暗中交往!这就更使韦后多了一层戒心。在相王五子中,这三郎是个朝野知名的年轻亲王。他之所以知名,是武太后在他不足七岁之时便夸他聪慧过人,为他开府置官,并预言此子今后将对社稷有显赫建树!

要翦除中宗的这些支撑者,才能置中宗于自己一人的掌中。否则,就会招致相反的结果。对太平、相王、临淄王的翦灭计划,宗楚客、韦元等虽已密议数次,皆不合她心意:她一方面告诫自己“胆欲大而心欲小”,必须谨慎行事;而另一方面她却又十分急躁,恨不能一夜之间就实现韦氏的一统天下,自己成为江山社稷的唯一主宰者。这种急迫的欲望,使她极难容忍解鸭儿今儿午间的行为,更难容忍中宗仗恃其妹在身边所流露出来的不服帖的神情。若不是事后宗楚客、韦元应诏来到她的寝宫,再三求她不要先和俳优计较而有害大计的话,她真不知道今晚会出什么样的事情!……

“元弟的谏议真是周全之议!”从月形窗前慢慢踱回妆台边的韦皇后,心中称赞着弟弟韦元的两项谏议:一是要在近期内逼使皇帝把相王父子远置京都,伺机在边远州府翦除。二是奏请中宗下敕,令全国各道、州、县的斜封官,于“老母节”前夕进京,于曲江赐宴,共度佳节。这样一来,可广集羽翼,作它日的大用。当她想到这两事一旦实施,将使她早登帝座时,她不觉又眼热心跳起来。她在这种心情驱使下,对早已派贴心宫侍去宣召的杨均迟迟不到一事,大为不悦。……

“哼!来人!”突然,她朝屏息立于寝宫门帘旁的宫侍呼唤起来。立即便有两名太监,应声而入,跪地候旨。

“宣散骑常侍马秦客进宫!”

两名太监连忙应声退出,前去宣旨;其中一个阅历较多而胆子又稍大的,竟在暗中悄悄扮了一个鬼脸,口对心说:“皇后陛下等不及啦……”

不,这太监这次却错猜了皇后的心思。她并非因杨均迟迟未到,才命人宣召马秦客。绝非如此。其实皇后是想在恣意行乐之前,把自己心中的刺梗拔去。马秦客虽和杨均以相同的原因受她宠幸,可是这面目姣好、医术高明的幸臣,却能以药袋中的异草奇花,致人于死命。

她宣召他,是要他尽其所能,让解鸭儿从今以后,再不能贫嘴饶舌。

注释

①大家:唐时对皇帝的一种称呼。

第四章

“燕、燕大人!”

“王检校!”

“现在是第几层啦?”

“快到三层啦!”

“我的妈呀!”早已在那坡度陡斜的旋梯上爬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的王检校,一听那被他呼作“燕大人”的人回答他还未爬到三层,一下子便泄了气,“再爬一层,咱王旭非死在这旋梯上不可罗!”

“哈哈哈哈!”燕姓的中年游侣一听王旭呼天叫地、说死道活的,禁不住摇头大笑,“一进这慈恩寺,我就劝你不要上这大雁塔,你偏不依从,这下如何?”中年游侣边说,边退回几步,扶着哭丧着脸、满头大汗的王旭继续往上爬,“既已上来,好歹也得在三层的塔窗上,向外一览西京风光呵!”

在惠月道场被公孙大娘的双股剑追得屁滚尿流的王旭,比去年又多长了二、三十斤横肉,整个体形愈见浑圆臃肿了。自受公孙大娘那次惊骇后,他患了“忡忡”之症,好几个月都不敢去城中作恶。直到今年正月底中宗皇帝传敕全国,要他们这种官儿于六月聚于京师,在曲江、骊山共度“老母节”,他才兴奋过望地急忙打点行装,带着仆从,经五台山进河东道,在北都太原府问柳寻花;再经太行山入河南道,在汴京、东都斗鸡走马。就这样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直到端阳节后才进入京畿道,本月——六月二日,才到西京。而他和这位河南道许州兵曹的司兵参军燕钦融燕大人,是昨天上午才在东市相识的。因他初来西京,虽知舅父住于升平坊,却不知如何走法,恰好他和抬着重礼的家仆,问道于燕钦融,这燕大人一听他是奉诏进京的斜封官,舅父又是皇后近侍,便十分热情地将他们从东市经安邑、宣平二坊引导到升平坊。王旭一则因他是官场中人,二则谢他引路,特地约他今日一道来游离舅父家很近的京都名胜——慈恩寺。而燕参军也欣然应允,所以今日一早,二人便兴冲冲进入了这占了晋昌坊大半地面的寺院。刚入寺院大门,多少见过点世面的斜封检校,被那雕梁画栋,极其华丽的重阁复殿,鳞次栉比的屋宇房廊弄得直咋舌头!听了舅舅昨晚在宴席上对他说的那句话,“游慈恩,登雁塔,乃古今名士雅事!”他就非要来登这七级浮屠。从他的身躯、气质判断出他攀登吃力的燕钦融,一再劝他就在各殿随喜为好,可他偏偏不听,执意要上大雁塔,谁知还未爬上第三层,他却拉稀、脓包了。

凭着颇有臂力的参军大人的扶持,王旭总算爬上了第三层。当燕钦融把他引向北面的塔窗,指着远处在晨晖照耀下熠熠生辉的一座高大建筑物说:“王检校,那就是大明宫!”

“呵、呵,”王旭却蹲下来,张开口直喘气,他才没劲儿看什么宫不宫哪!

“唉!”燕钦融,这青须飘逸、目光敏锐的中年参军,却仍凭着窗栏,从这高大的拱形窗洞朝远处的、与之遥遥相对的大明宫久久地凝视着,后来,竟心事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来。

“这怎么好叫‘雁塔’呢?”还没喘过气来的王旭,朝三层内匆匆巡视了一遍,嘟哝着抱怨说,“从里看,不是象联在一起的四座城门么?这有什么雅不雅的?上当啦!上当啦!”

王旭连呼“上当”,燕钦融回过头来,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极度鄙视的神情,又叹了口气,才耐着性子给王旭解释说:“此塔虽名雁塔,绝非指其形状而言呵!这是五十八年前的永徽三年,高僧玄奘法师创修的。修成之后,玄奘法师便住在此塔中整修佛经。这‘大雁’之名便是这位法师所取。

“法师为何要以‘雁’名塔呢?原来据说他在路经摩揭陀国时,住宿在一座奉大乘教的寺院中,而寺中造有一五级浮屠,名为雁塔。法师特请教寺中僧人,为何以‘雁’名塔?那寺中僧人告诉他:早年大乘教僧人是吃‘三争食’的……”

“‘三争食’?”王旭听得有味了,忙站了起来,问。

“即吃雁、鹿、犊这三味,称为‘三争食’。”

“这些和尚倒真他娘会吃呢……”

“唉,”对粗俗已极的王旭,燕钦融只能摇头叹气,然后告诉他,“谁知有很长一段日子,这些僧人都没吃三味了!有一天,一群大雁从寺院上空飞来,众僧仰天相望,并开玩笑说:‘我等好久无雁肉吃了,菩萨该知道么?’谁知话音未尽,一只大雁从队中飞出,落于众僧脚下而死……”

“噫!”

“众僧见了十分悲哀,都道这是菩萨化身!故葬雁于寺中,并建塔志念。三藏法师听后,连连望空祈祷。回朝之后,也仿那雁塔形状,修造此塔于慈恩寺,故也名‘大雁塔’。”

“唉,怎么就没有一只肥雁落在我的口里!”王旭听了,也把那肥头伸出窗口,向空中张望,“这时要是有只嫩肥雁,比小公鸡过瘾多啦!嘻嘻……”

听着对方在这禅林净地说出这样话来,燕钦融又只好暗自叹气。

“燕参军!我们下塔去找点香的吃一餐再游吧!”真是说起风就是雨!他催促起燕钦融来,“饱肚逛慈恩,才算绝哩!”

燕钦融也只得淡笑着,朝旋梯处走去。谁知刚走两步,却听王旭在窗洞口怪叫起来:“这才叫‘绝’呀!快来看,燕大人!”燕钦融走到窗洞前的同时,又听见他发出一阵荡笑:“嘿嘿!绝哩、妙呀!”

燕钦融只向塔下瞅了一下,便立即回过头来。原来在塔侧的超度尊者神龛前,一个身着重孝的女子,正在焚香化纸,悲恸欲绝。

“呀,不好!”燕钦融从王旭那怪笑和邪恶的眼神里,直感到他的邪恶用心,暗自为那女子担心起来,“这等滥官何等禽兽之行干不出来?此时在这远离金吾街使衙署的禅院中,他若胡闹起来,我若阻拦,扫了他之兴,我又如何得见天颜?若不阻拦,这时游人尚少,且京都之人对这种滥官也是敢怒而不敢言……”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了主意,便上去拖起王旭:“啐!怎说那不祥之物‘绝’、‘妙’?快走吧!……”

“嗨!参军大人,这就是我昨夜给你讲过的那个女子——公孙大娘!想不到她竟在这里烧纸化钱!这还不绝不妙么?更妙的是我一眼就认出她来了!真是缘分呀!哈哈……我还以为这一世也找不着这妞儿了呢……嘻嘻……”

王旭笑着,撩起薄绢便衫的下摆,就往塔下而去,燕钦融正要伸出手来拉他,可是陡然间他想起什么,便收回手来,随着王旭下了塔梯。

“公孙大娘!你在为谁穿孝,帮谁求神超度呵?”

公孙大娘被极度的悲伤折磨得神志有些痴钝了。她恍惚听得有人相唤,便停住正撕着纸钱,往火中搁放的双手,缓缓转过脸来,那泪水模糊的双眼,一时之间,竟未分辨出立在身后相问者是谁。

燕钦融这才看清,这身材高挑的女子,原来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过度的悲伤,使她那理应柔媚动人的双眸,变得黯淡无光;青黑浮肿的眼廓,印证着她在漫漫夜色中,反侧转辗,难以入眠;她那扼着纸钱的双手,瘦若朽藤,青筋显现。孝布素裙,使她的整个气韵更显得凄楚悲凉!燕钦融望着她,陡然觉得一股不可抑制的寒气贯顶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哟!真是俗话所说‘要得俏,戴身孝’哩!”王旭微微佝偻着身子,怪笑着,朝痴呆的公孙大娘说,“才半载不见,你长得更讨我喜欢啦!怎么?你认不出王老爷来了吗?嘿嘿!你和你那阿岌哥,不是进京来告爷来了么?老爷被你们这一告,嘻嘻,告得连皇上都知名了!这不,爷而今是奉诏进京,明天就要去安乐公主的定昆池边,听候皇上亲敕封赏啦!”

“……王……旭……!”

公孙大娘这时终于有些清醒过来了。燕钦融见她那黯然无光的双眸内突然射出两束光芒,如霹雳骤起时闪出的令人胆颤心惊的电光!她缓缓以手撑地,要站起来;口内喃喃地、含糊不清地念出这两个字来。

“打嘴!”王旭往公孙大娘身边凑得更近了,又嬉皮笑脸地训斥着大娘,“爷的名讳,是你这种贱婢可以随口叫得的么?……好吧,念在你和那迂秀才帮爷升官有功,且恕你这一遭吧,咹?嘿嘿嘿嘿……”

燕钦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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