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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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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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才胆大胡为!”想不到,那绯衣官儿比他嗓门更高地还口斥责他,“你身授内职,当知宫禁制度。尔竟敢纵其仆属,擅过正坊;撞闯应召朝官,欲昂然而去。尔那眼中,还有宪章国法么?”

“哈哈哈哈!”长孙昕听面前这绯服小官竟敢如此训斥他,不觉恼羞成怒,怒极狂笑。他边笑,边指着李杰的鼻尖,骂道,“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绯衣小儿!我长孙昕老爷,你若不识其人,也当早闻其名吧?你只知老爷是一内职官儿,更应知你长孙老爷是大大一位皇亲国戚!哼!什么宪章国法?这正坊门,老爷何时想过,就要过;何时想穿,就得穿!你管得了?哈哈,‘撞闯朝官’?量你这执木笏的官儿,还抵不得我长孙属从的品流!莫说撞闯,老爷就是让他们教训你几拳,也不算犯法?”

“哈哈哈哈!”

“木笏小吏,也自称朝官!”

“再饶舌,看爷把你抛进老君爷的炼丹炉去!”

惯于和主人一起起哄的尚衣局侍从们,也齐齐围住李杰,七嘴八舌地奚落起来。

饱受长孙昕及其属从欺侮的李杰,那少见日光的脸面,这时象被火烤着一样,变得通红;他怒目直盯长孙听,舌头气得僵直不灵。他又扬起木笏,挡开长孙听直指自己鼻尖的手指,想训斥他,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叭!”

就这时,长孙昕轻轻将手一合,抓过了李杰的木笏,顺手便摔在了地下;想着笏内夹有备皇帝垂询的简疏稿纸,李杰忙弯下腰去拾笏。长孙昕朝两个肥胖侍从一努嘴,两个人立即跑到木笏边,一人伸出一只脚来,踩着那木笏。

被新的侮辱气黄了脸面、乌了嘴唇的李杰,猛地抬起头来,指着长孙昕,好不容易斥责出声:“尔欺侮朝官,我要于今上面前告尔!”

“哈哈哈哈!”长孙昕眨着那显得聪明的两只凤眼,怪笑着,朝李杰一拂袖,“尔冲闯内使,延误本奉御为今上午后大宴外邦使节之冠冕取备,更敢用木笏击伤本官,本官亦要去今上前告尔!”被他倒打一耙,差点气晕过去的李杰,努力稳住自己,一下抓住了长孙昕的袍袖:“好好好!那你我二人,即去见君!”

众侍从一见,又大嚷起来;“尔胆敢揪打长孙大人?”

“教训这个小儿!”

几个侍从挽起衣袖;撩起衣衫下摆,亮出尖硬的靴尖,就朝李杰围过去……

“住手!住手!”

恰在这时,一个白髯紫袍官儿,出现在三清楼前,朝过仙坊前争吵的人群,苍然大叫着。

“啊!又是这个老儿?!”

长孙昕侧头一看,见是礼部侍郎贺知章,心里就发了毛。“上次他应诏伴君,充作侍读,我曾撞他的腰舆,被明义公主遇上,才免去了一场风波。直至去春皇后亲蚕,还将内人特意召于幄帐,告戒再三。……今儿,还是避避这个老儿为好!”

他赶紧给还在发愣的两个肥胖内侍递了个眼色,又朝围着李杰的侍从一摆头,这些人才从木笏上收回足,从李杰的身边缩回腿,闪到了他的身后。

贺知章这时已迈着大步,笑吟吟走到了过仙门前。他一见李杰的神情,又看看长孙昕一伙人的模样,再看看地上的木笏,和长孙昕有过交往的老侍郎,心里已明白了五、六分。但是因为想到皇帝在集仙殿上等着李杰垂询,所以他故意不去点明眼下出现的僵局的原因,而是意味深长地望着长孙昕,语调轻松地打着哈哈说,“奉御大人是忙着去为今上预备下午大宴外邦使臣的冠冕吧?”

“唔、唔、……”摸不透发问者意图的长孙昕,含糊地回应着。

“好、好!”他却以这两声好煞住了话头,转而抱怨李杰,“我说李大人呀!今上等你多时了,快随老夫上殿见驾吧!”他见李杰还想在他面前忿忿解说,忙又递个眼色给他,催促说,“今上已在生气哪!”

李杰只好忍着气,从地上拾起木笏,掸去自己身上的灰尘,刚要和贺知章转身而去,想想又实在气不过,便回头朝长孙昕忿然指斥说:“尔之行止,禽兽不如!”

“好了好了,快走吧,御史大人!”

“这小儿着实可恨!”贺知章拖着李杰,刚刚消失在三清楼后,长孙昕似乎才觉到李杰临走时说的话,特别恶毒,他一跳离地三尺地指着李、贺二人所去方向破口大骂起来,“他小小御史,敢骂我禽兽不如!不如禽兽,那老爷我又如什么?!”

“老爷,将他揪转来,揍他!”

“对!我们把他打得变犬吠,看这小儿又如什么!”

尚衣局的这伙随主人逞横耍泼惯了的侍从,破天荒地听到从一个区区御史口中骂自己的主人“禽兽不如”,似乎也感到大为丢脸,一个个磨拳擦掌,朝长孙昕拨火。

按平日习性,长孙昕何用下人说三道四,早就指挥他们大打出手的了。可是今儿他虽受了生平最大的唾骂,受了最大的窝囊气,但他只能忍着。一是知道这小御史确系奉诏见驾,在皇帝的眼皮下,他自当敛手;再有李杰此刻身边有那贺知章老儿——皇帝的“师傅”,这是不可横来的。

但是,这口恶气,却难咽下!……

他任侍从们轰闹,虎着脸独自在心中计议。沉默了一会儿,他拿定主意了。

“罢啦!”他闷声闷气地喝住众人,手往九仙门口一指,“把力气留足,等他一会从这九仙门前过路,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敢骂我禽兽不如的禽兽!”

快近午时,李杰接受完毕皇帝的垂询,辞出了集仙殿。

由于知道皇帝垂询的诸项,全系新来本朝朝拜的日本学生所提,李杰那盛满气恼的心房,渐渐被一种新奇的感情所替代,到后来,他的心身完全沉浸到竭尽心力回答皇帝的各项问题之中。见驾而带来的兴奋,使他在过九仙门时,早已忘了来时在这坊门前和长孙昕产生的纠纷、争执和由此造成的极度不快。

他想到在回答皇帝垂询时,有几项尚未详尽,应该快一些回到衙署,向中丞李林甫大人和其他同僚再请教一番,临近九仙门,他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李杰刚刚走出九仙门,要向南转回御史台,一伙横眉怒目的人却向他逼来。他一怔,本能地止住了急促的步子。

“哼哼!”

两声冷笑,从这伙人的后面传来,李杰抬头一看,两眼顿时充满了敌意。

是长孙昕!

“哼哼!”

李杰也回报了两声冷笑,轻蔑地扫视了一遍那些恶目凶容的侍从和长孙昕,一撩袍服下摆,要昂然而去。

但是,那两个肥胖近侍乜斜着眼,垮着眉毛,耸着肩膀,在李杰昂然走来时,你一肩膀,我一肩膀,把李杰十个趔趄滑向左,一个踉跄滑向右地猛撞起来。李杰赶紧后退几步,浑身乱颤地逼视着长孙昕,厉声问道:“长孙昕!尔等要怎么样!”

长孙昕眯缝着一只眼,两手扶着玉带,半晌才如蚊虫哼哼般用阴嗓答道,“李杰!爷也不想怎样,只问你一句话:爷不如禽兽,又如什么?”

“尔讲!”

“尔说!”

众近侍早按捺不住,接着主人话尾,发起哄来。

“尔等如此行径,就是不如禽兽么!”气极的李杰,也更加倔强地回答长孙听等人。

“掌嘴!”长孙昕听了李杰这句回答,睁开了半眯着的那只眼,咬着牙齿,向紧逼在李杰身边的属从们下令了!

“啪啪!”

“叭!”

“呯呯!”

长孙昕话音刚落,两个肥胖近侍伸出又厚又宽的手掌,你打左、我打右,顿时打得李杰的两颊发红发乌;另外的属从有的用脚尖朝李杰腿部乱踢;有的挥出老拳,朝李杰前胸后背猛捶;瘦弱的李杰,才挨了两掌,便已两眼金星晃动,站立不住,一头扑倒在九仙门旁。凶横惯了的长孙昕,见李杰被打得眼肿鼻歪,嘴角流血,还不解恨,又命属从们:“砸凹他的乌纱幞头,撕去他那绯服,脱了他的靴!让这小儿人不象人,看看到底是谁‘禽兽不如’!”

属从们又照着主人吩咐,砸的砸,撕的撕,脱的脱,扔的扔,直到李杰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长孙昕才伸出靴尖,朝李杰抽搐着的、血迹斑斑的嘴上点了几点,阴阳怪气地说:“我的御史大人,你再起来骂呀!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又引来属从们的狂笑。在那无比得意的狂笑声中,长孙昕等人摇摇摆摆离开了九仙门。

朱衣中使出现在宣政殿的第三层殿阶上,向殿堂左右各衙署宣告散衙时辰已到。御史台的官员们,纷纷收拢卷宗,锁了簿书文柜,相互颔首相别,出衙归家。御史中丞李林甫,笑容可掬地朝同僚们道别后,和颜悦色地命家人备马,但他在步出御史台正厅时,内心深处的嫉火妒油,正猛烧着胸膛。

去春,惠妃娘娘和姜皎多方设法,才从姚崇之子姚奕身上,找到了为他请托姚崇举荐的秘道;即通过赠送蕃刀给喜好胡器、又是姚崇最依重的紫微省主书之一的赵诲,请赵诲能向姚崇拟出吏部长官的人选。赵诲接受了蕃刀,也调看了李林甫三度考诠的簿书,觉得其人三度考诠俱列上之上,久滞御史台,确也不公,于是向姚崇提出了由李林甫出掌吏部的建议。但是,精明深邃的宰相,却从议处张说一事上,发现这位御史中丞虽执掌刑律,但按理时却不循宪章,而意在取巧。吏部,系为国家择委人才的紧要衙署,绝不能任用此人前往执掌!姜皎虽然一再向他转告武惠妃的劝慰,并表明事在人为,定不会让他久层下位,他也仍是满面春风,毫无沮丧之情,但内心深处,已对阻其青云之路的姚崇,恨之入骨。一年来,月堂的亭池边,又已注入了他无数心血,蛰伏太久,世事已明,他要奋争,而不能等待了。

但是,他的经纬尚未织成,却发觉御史台中有一个人,已被皇帝注意,这就是李杰。

这个小小御史,在他故意坠马养病,托他按察张说一案时,想不到这初生之犊,不仅不忌讳此案本已牵泼太深,应当不了了之;反而胆大包天,不仅将张说、刘幽求、钟绍京等所涉各大员结党怨望、交结岐王之事一一按察,并且,还查出京兆尹崔日知,在奉旨率京兆卫土暗围岐王府时,竟与钟绍京暗通讯息一事!此事一经奏报,玄宗极为震怒,将这昔日恩宠异常的京兆尹,杖责四十,贬为歙阳县丞。崔日知在今上任潞州别驾时便深有交往,又和其弟崔日用辅佐皇帝两度灭奸正国、并于洛阳天津桥头止熄重福叛乱。敢于触动这位京兆大员,李杰在朝野间声名大振,自然也引起了皇帝的顾盼。从那以后,皇帝对御史台按察情况的垂询,往往宣召此人。经常得觑天颜,意味着什么,这柳叶秀目、笑颜常驻的御史中丞心里十分明白。今天一早,皇帝又宣召他去集仙殿,而且还是高力士亲来宣召!李林甫看见李杰急步出了御史台,他心中不禁叹道:“李生此去,青云直上了!……”

不能再让他这样一步步攀上去了!

快走到衙署大门时,李林甫已决定挥拭那跃跃欲试的腹剑。这柄剑,经过近数月来在月堂的磨砺,原准备先从姚崇头上初试其锋的;可是,此刻,他已决定:应该先拿李杰来开刀。

“中丞大人!”

就在他刚刚跨出大门时,一个衣冠褴褛、步履踉跄的人,向他走来,惨然地叫着他。他大吃一惊,后退数步才看清:这正是他刚才耿耿于怀的人物:李杰!

“李杰!你这是怎么了?”看清之后,李林甫一边示意衙役们赶紧过来;一面急走几步,上前搀着李杰问道。

“大……人……!”

“慢、慢!尔等速将李大人扶进衙署来!”

李杰正要禀告,衙役们早已跑上来,李林甫忙命众人搀着李杰,进了御史台,扶入正堂,在堂边放好长榻,将李杰扶坐在榻上。

“尔等且去为李大人备办沐汤、衣冠!”李林甫屏去众人,扶着李杰,露出无限忧虑的神情,问,“汝因何如此狼狈呵?”

“大……人!……”李杰忍着脑、胸、腿的针刺刀割般的疼痛,向李林甫讲述起来。

但是,作为听者的李林甫,却迅速地运转着心机。“长孙昕”三字,很快和王皇后之妹王菱联系起来,又很快联到了今上大振纲纪,严束戚属的雄心壮志上。刚才已决定将眼前的李杰作为初试腹剑锋刃的牺牲的他,转眼间,却柳眉倒竖,拍案而起,要为李杰仗义执言了:“长孙昕竟敢如此侮朝官,如此目无宪章国法!李大人,你且回府养病,本宫即拟章本,奏告今上!”

“有劳……大人……了!”

李杰感激地说了一句话,又晕厥过去了。李林甫忙命役仆们备好肩舆,将李杰抬往长寿坊延医治疗。

送走李杰后,李林甫即命仆从展开笔砚,准备草拟奏章,在他那满脸怒气的背后,却是一阵狂喜:“此章上奏,今上定知我执法如山,忠鲠异常:能将皇后妹夫办伏,朝野间自然有威可立!哈哈哈哈……”

仆役刚给他排开笔砚,他便迫不及待地坐入公案后的座位上,伸手提起笔来。

“且慢!”可是,那急转的心机,却又闪出了一个念头,阻拦着他,“今上虽说敕令再三,严束近戚密厉,大振纲纪;但长孙昕乃皇后嫡亲妹夫,虽然姜皎常说皇后因色衰爱弛,恩宠远不如武惠妃;但皇后仍系六宫之主,今上敬重之意尚存。若贸然指告,后属从中周旋,不但不能办伏长孙,反结下一个大不该结的权势赫赫的冤家,那该如何是好呢?……”他将那支羊毫,又插回笔架,紧张地思索起来。

“禀大人,殿中监姜皎姜大人到!”门役这时匆匆进了正堂,向他禀告。

“他来了?……来得好!”李林甫一听,心中一喜,忙说:“有请!”

门役前足出了正堂,李林甫也已离位出迎,几乎一前一后,在大门前把满头大汗的姜皎迎了进来。

“献茶!”李林甫把姜皎让到正堂右厢房,安排坐下,向外招呼了一声。姜皎却立即一摇手:“请免赐茶!”

李林甫会意地点点头,对仆役们一拂袖,“堂外伺候!”

仆役们赶紧退出正堂。

“十郎兄!李杰回了御史台了么?”姜皎低声急问。

“刚送往长寿坊。”李林甫不动声色地、微微带笑地回答。

“好机会呀!”姜皎却毫不掩饰极度的兴奋,“是我在九仙门前碰上,令人扶起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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