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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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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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李渊闻奏大喜,当即在羊角山立庙供像祭祀。到乾封元年三月二十日,又追尊老君为太上元元皇帝。永昌元年,改称老君。到神龙元月,依旧号太上元元皇帝。而在羊角山外的各州县、京都,都大修庙观供敬。

这幅壁画,画的就是老君骑着朱鬣白马,在彩云悬托中,出现在羊角山的情景。

太平凝眸看着那神采奕奕、栩栩如生的老君,慢慢儿收敛了满脸的笑纹。她恭恭敬敬地摘去帷幔,窦怀贞赶紧接了过去,然后又忙命人铺设蒲团,太平公主两手合十,跪倒在蒲团上。窦怀贞和其他仆役侍女,也忙着跪在砖地上,随着太平朝老君礼拜起来。

“臣玄孙女太平,谨祷我祖!”太平虔诚地伏地暗祷,“三年前所发大愿宏誓,将快还足。望我祖助我神力,早登宝座,南面称君,则当再增观庙千座,玉塑圣身万尊!……”

“禀公主!”张宫人走出殿门,跪在她身边,悄悄奏报,“元蓉蓉已经在密室候驾多时了。”

“窦卿!”太平闻报,赶紧从蒲团上立起身来,回头叮嘱窦怀贞,“本宫要在观中巡视,不得放任何官民入殿!”

“臣领命!”窦怀贞赶紧应声,并把手中帷帽恭敬地递到张氏手中。

太平只由张氏搀扶,进入了已装饰得金碧辉煌的老君殿,从神龛旁的过道转入后殿门,穿过右侧竹林小径,在一小门前停下,张宫人一手擎帽,一手用钥匙打开小门,让太平闪身入内,进入一所幽雅清静的别院。两人刚踏上一座离地不足三尺的阁楼台阶,便见元蓉蓉早在阁楼雕花门前跪了下来,迎接太平公主。

“快起来!本宫的有功之臣!”太平一见元蓉蓉,连忙急步走上前去,把元蓉蓉扶了起来,并关注地望着她吃惊地说,“这才几月不见?蓉蓉瘦成一把骨头了!”

“唉!在李三郎那虎狼身边,她能胖么?”张氏微挑蛾眉,感叹地说。

“真是难为你了!蓉蓉!”太平眼圈一红,掉下泪来。

不知为什么,元蓉蓉虽然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但对对方故作怜悯状产生的恶心感,却实在不容易掩饰;但她深知太平那具有贯穿力的双眼,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因此不得不一边告诫自己,不可漏出半点痕迹,一边趁势又跪倒在太平的裙边,埋着头说:“奴婢能为公主效力,平生足矣!”

“好婢子!起来吧!”太平公主仍以微含呜咽的腔调对蓉蓉说,并把蓉蓉再次扶起来,“随本宫进去吧!”

楼阁的光洁油亮的地板上,早已铺着座席,太平叫蓉蓉依着自己坐下,然后对张氏说:“将那本草诰呈来!”

张氏赶紧从影壁后拿出一本草诰本送到太平手中。太平笑眯眯地把那诰本塞到蓉蓉手中:“打开,看。”

蓉蓉忙展开那草诰本。原来是一本以太上名义拟下的对她的封赐诰命。那诰命上写着,因两朝为国除奸的大功,特赐姓李,为太平义女,赐食邑三千户,封“明义公主”!

“两朝为国除奸!”

元蓉蓉一看这句褒语,不禁愣住了。

“哈哈!蓉蓉!只待太上诰命下达后,你便是本宫的女儿啦!哈哈……!”

“奴婢向公主贺喜!”张氏也连忙满脸堆笑,走到元蓉蓉面前,叩起头来。

“唉!唉!”元蓉蓉慌得连忙跪在席上,搀扶张氏,拖她起来。

“你就受她一拜吧!”太平笑嘻嘻地用手制止元蓉蓉,让蓉蓉在座席受了张氏三拜。“等到诰命正本宣告天下,公主再重赏于你!”张氏起身侍立后,太平又对张氏许愿说。

“奴婢谢恩了!”张氏又朝太平跪谢。

“奴婢实不敢受此天恩!”元蓉蓉预感到这本草诰隐藏着无限祸胎,也趁势诚惶诚恐地跪在太平公主面前谢绝说。

“儿有大功于朝,当受天恩褒奖啊!”太平再次把她拉回席中坐定,对她说,“在翦灭韦氏之夜,全仗你多方出力,才将崇暕送出宫门,使韦逆鸩弑先帝之罪,得以露泄于世!本次……”

“本次?!”

“本次儿又将再度除奸,为社稷立万世不朽之功!”

“‘再度除奸’?……”

“是呀!篡逆昏君,是宗庙社稷、万民的大奸啊!”太平公主义形于色地把话锋指向了李隆基,“他纵恶奴李守德,残杀神官,幸赖我儿查出罪证,立毙杖下!本次竟向太上举荐罪臣宋璟,出任幽州都督,纵敌残杀百姓,大掠而去,他却怯懦如鼠,不敢出击!自他登极以来,民怨沸腾,天下不宁,朝野失望,无不望太上重登大位,逐灭昏君!……儿此番正是大展抱负之机!”

“逐灭昏君,中兴大唐,是奴婢无可旁贷之责!”元蓉蓉的脸色惨白如纸。她端坐席上,神情凛然地对太平公主说,“只求公主明谕除奸之策!”

“好个女荆轲!”太平却两颊潮红,容光焕然地对元蓉蓉说,“这个办法,现在已被你用了一大半啦!”

“啊?”

“哈哈哈哈!好女儿!那赤箭粉——”

“赤箭粉!”元蓉蓉听太平提到这药名,猛记起这是太平呈献之物,“难道她在那赤箭苗里,已经施放了什么毒药了?”想到这里,元蓉蓉骇得浑身发冷,眼珠都难以转动了。

“是呀!我早已知道,太上将赤箭转赏赐昏君后,便是由你捣制,每晨呈进。”太平流露出掌握李隆基一举一动而得意的抻情,对蓉蓉说,“这真是苍天假你之手,去除此暴君啊!”

“公主!”元蓉蓉实在忍不住了,气喘吁吁地探问,“难道那赤箭粉中……”

“好聪明的女儿!”

“呵?……”

“乳母!快将那包‘赤箭’粉呈来!”太平不忙回答元蓉蓉,却转面叫张宫人从案上拿过一个精致的、只有两寸见方的玉匣来,递给元蓉蓉。惊骇得几欲发狂的元蓉蓉,见了这个玉匣,顿时明白过来,心神才逐渐归复宁静。她正要去打开匣盖,太平公主却惊慌地“呵!”了一声,忙拉住她,“蓉儿哪!匣中尚有三层薄绢缠裹状如赤箭粉的药末,非到施用之时,儿万勿启视,稍稍吸进鼻中,便会致人于死命!”

“啊!这是毒药!”

“极毒之药!”太平加重语气对蓉蓉说,“儿在施放时,应用玉簪挑开匣盖,以象牙箸挟着玉匣,将毒药抖放在赤箭粉的盏中;端盘时切记要远离鼻唇啊!”

“奴婢记下了!”元蓉蓉抑制住自己万分焦灼的心情,应酬着太平公主,同时小心翼翼地探询,“不知何时才能施放此物,除却昏君?”

“我儿不必性急,”太平见蓉蓉急促的神情,反倒安慰起她来,“天灭此曹,他这次是难逃一死了!”

“明晨!”

“不!”

“呵?”

“蓉蓉呀!昏君虽已罪极,但他在朝野间的浮名尚在,羽翼也还不少!因此,儿可先将玉匣带回宫中,到时儿见我密谕,便可动手!”

“奴婢遵命!”

“儿哪!”太平见元蓉蓉放好玉匣后,先自站起身来,笑着对她说,“本应和儿畅叙一番,但你出宫已久,还是立即回宫去吧!”

“奴婢遵命!”

“蓉儿!”就在元蓉蓉刚要拜辞时,太平却又唤住了她。

“公主!”元蓉蓉忙垂手立应。

“听说皇后待人慈爱宽厚,不知确否?”太平的口气相当平常,但目光却如两道电光,直射元蓉蓉的心底。

“奴婢回禀公主,”元蓉蓉心里“扑通”一声,分明跳得剧烈起来,但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答说:“皇后为人贤淑,确受奴仆敬爱。”

“哼!”张宫人在旁不满地哼了一声。太平斜了张宫人一眼,不阴不阳地干笑了几声:

“哈哈哈,这王氏因其懦弱,故待尔等不太使气行威……唉,”她忽然叹了口气,话题一转,“可叹你哥哥不过以弄臣本色作戏,却招来杀身之祸!如果活到今日,看到你被封为公主,他该会多么高兴呵!”

元蓉蓉听太平提到死去的哥哥,本想说一句什么话表白一二,但一转念,却两眼一红,低下去,不作一声。

太平公主看到元蓉蓉这副神情,心中又泛起喜悦的浪花,但她却仍不露声色地把话勾回来:“儿也不必伤心了!我看小鸭儿颇有父风,今后当比其父更为显赫是无疑的,本应叫来与你相见,但今日太晚,待你大功告成之日,你们姑侄再尽兴团聚吧!”

元蓉蓉听太平在这时提到小鸭儿,心里不免颤栗起来,她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跪地拜辞:“奴婢遵命!”

“慢!乳母呀!今日是为元元皇帝收验观墙之期,就请令郎让蓉蓉也为元元皇帝尽心祷福一次吧!”

“遵命!”张氏应过太平公主后,便扶着元蓉蓉说,“请公主随奴婢来!”

没有打听出对李隆基下毒手的确切日期来的元蓉蓉,心神不定地随着张氏出了小门。

“请拿着这面‘道’字小旗!”杨琛华撩开袍袖,递给元蓉蓉一面绣着玄色“道”字的狗牙边三角形黄绫小旗,“为老君爷验收观墙一尺,至少获福十载!”

元蓉蓉站在观西侧靠着永安渠这方的一段土夯围墙前,接过杨琛华递来的小旗,呆呆地望了望站在只夯到三尺左右的这段墙内、外的两个人。站在墙内的,是夯工伙长,一个浑身油黑得象一堆墨炭似的小头目;站在墙外的,是被称为“代验”的仆役,长得也相当健壮。他的手中拿着一根一尺五寸长的尖头铁棍,有大拇指粗细。元蓉蓉奇怪这两人为啥脸都惨白得吓人?

“开始验收祷福吧?”杨琛华媚笑着问元蓉蓉。

“请吧!”

“请后退几步——开始!”杨琛华朝执着铁棍的“代验”一挥袖,命令道。

“喳!”

那“代验”双手执着尖头铁棍,应声领命后,猛地一跳,离地三尺,然后拉开弓箭步,立到泥墙前,大吼了声“啊……”只见那人的两臂象充了气似的,顿时变得肌楞筋胀,象两只粗大的钢臂。

“啊……”那人又是一声大叫,把铁棍朝泥中插去!这一下,便有足足五寸铁棍,钻入了泥墙之中!

“嗯……”与此同时,元蓉蓉看见墙内的伙长,脸色变得死人般蜡黄,那么大个汉子,竟虚弱无力地呻吟起来……

“使劲!哼!快呀!”杨琛华却为“代验”鼓劲助威。

元蓉蓉明白了。

所谓收验祷福,就是站在一旁,让“代验”用铁棍试探墙的夯土牢固程度。这也表明自己曾为元元皇帝——老君——尽过心力,以期讨得神的一番嘉奖……可是怀揣玉匣心乱如麻的元蓉蓉,何曾要祷什么福呵!

“呵!”

突然,墙内的那伙长,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元蓉蓉赶紧收回心思,她立即看到,那铁棍似乎有很长一节,插进了那一层土、一层油、层层紧夯的泥墙中了。大约是因为伙长倒地了吧?“代验”吁出一口粗气,松了劲。可是,当他低头一看那铁棍时,也惨叫一声,倒在了墙外的地上!

“他们怎么啦?”元蓉蓉忙向杨琛华打听。杨琛华冷笑一声,只朝铁棍瞄了一眼,便拔出佩剑来,走到“代验”面前,朝那晕死过去的汉子的心口,狠狠刺去!一股殷红的鲜血如喷泉般射出,洒在泥墙和地上。

“死了。”跟在杨琛华身后的工部人役,上去把那“代验”翻看了一遍,对杨琛华禀告。

“这……!”元蓉蓉惊得后退数步,半天说不出话来。

“给你道喜啦!”杨琛华没事人似的用靴底擦去佩剑上的血污,喜洋洋地向元蓉蓉道贺,“你收验的这段,铁棍只进了八寸!……可把那个东西吓死了哩!”杨琛华朝仍在墙内发晕的伙长嘲笑着,对元蓉蓉说,“这兔崽子以为进了一尺!”

“进了一尺?”

“进了一尺,就该他吃我这剑啦!”

“呵!”元蓉蓉明白了,“进与不进,都要杀一个人……”

“这下老君爷会降福给你了!”

“降福给我?”

“是呀!代验死了,说明你收验的这段墙,合格了呵!”杨琛华把剑收回鞘中,恭敬地问,“还有兴致收验一段么?”

还收验一段!

每打一段夯,高一尺,长四尺,便要这样收验一次!……

这长达百丈的墙……

还有对面的玉贞观……

还有在太平请奏后,正在修建的上千座寺、观……

上万丈的墙啊,都要这样来“收验祷福”!

这哪里是土筑之墙啊?分明是一具又一具人尸垒成的血肉之“墙”呵……

以人筑墙、置百姓于水火的太平公主,却要借她之手除灭想救民于水火的当今皇上……

“不!不!”元蓉蓉失态地叫出声来,捂着眼,跌跌撞撞地走了。

“什么‘女荆轲’呵……”杨琛华怔了片刻,嘲笑着腹诽起来,“不过是个见血就晕的胆小鬼婆娘……”

“幽州仍在敌寇虎视之下,现在一道诰命,就把今上数月来辛辛苦苦筹划的巡边一事给取消了!”户部尚书刘幽求,在散朝后,气呼呼地来到北衙,挽着羽林将军张暐的手腕,痛心疾首地说。

“怎么?巡边振威、选将练兵一事被太上取消了?”张暐一听,也深感诧异地追问刘幽求。

“哼!宋璟、薛讷和募来的兵卒,一齐遣归原州、遣散回家了!”刘幽求仰天长叹,“现在还谈什么振威、练兵!只怕幽州很快便要成为第二座营州了!”

“今上这样当皇帝,他就不觉得窝囊么!”张暐一听,矮小的身子气得往长榻上一坐,压得榻柱吱吱作响,“这明明又是太平在从中作梗!”

“我看今上听了诰命,神色都变了!”

“刘大人!我们还是下个狠心,扶助今上当个真正的天子吧!”

“‘下个狠心’?”

“对太平,干脆——”他陡地跳起来,朝刘幽求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刘幽求一把抓住他的手:“张将军此意,是天下万民之意呵!我们即刻进宫面见今上!”

注释

①女将军:武则天曾封上官婉儿为官中女将军。

第二十一章

从登极以来一直不大戎装弁巾打扮的李隆基,在户部尚书刘幽求和羽林将军张暐密谒出宫后,突然命人给他取来武弁和狸毛箭衣。他换着衣服,大朝会的情景又在脑际闪过。自从太上下诰停止巡边、选将练兵起便燃起的怒火,此时,再也抑制不住了。

耻辱,奇耻大辱!

直至昨夜去太上皇寝宫请安,父亲还在询问着巡边的路线,已募兵卒的训练程序,对幽州的防务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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