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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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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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期不能靖边安民,新朝又凭什么去树威于诸藩,立信于百姓!又怎么谈得上大唐的振兴?但是出朝征讨,却又……

这真是比骑在虎背上的阿瞒曹操还要窘困百倍啊!

沉静的夜幕,再次笼罩着翠薇园。李隆基抽出佩剑,缓挑慢击,随口吟唱起曹操的《短歌行》来。当吟唱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这一段时,一股凄凉、悲壮的心潮,在胸腔内掀起了难以平静的波澜。而这沸腾的波澜,却又促使他振奋。当夜,他召来张说、宋璟、姚元之,共商再次上言罢斜封官、禁滥造寺观、浮屠诸事,并请追封郎岌、燕钦融为谏议大夫。他急于要从眼下这种毫无作为的泥潭中拔出脚来。然而,五鼓早朝,御座上的天子,却因座旁惨紫帐内的御妹的冷漠神情,将这一道道凝结着他和张说、宋璟、姚元之等人心血的表章,视作废纸了事。

他忍无可忍,离座跪伏在父亲的御座下,痛切陈言,请求父亲另作裁处;父亲尚在不知所措间,惨紫帐后却传出笑声,代天子作了裁答:“隆基所奏斜封官及禁造寺观诸事,或涉先帝,或违神佛,为国运昌隆着想,当不可准;至于郎岌、燕钦融二人,忠耿可嘉,请陛下恩赐所奏之职。”

结果,隆基苦谏力争,得来的也不过是一纸追授郎、燕二人为谏议大夫的诏书!但这纸诏书,却令公孙大娘感激涕零,喜出望外。她向东宫告假,在今日去大雁塔下慈恩寺为郎岌小作祭奠后,明日便要捧着圣诏,返回定州北平故乡,安葬郎岌,也改葬父茔。并与李氏三兄弟相约同去慈恩寺小祭后,去金菊店中宴会庆贺。谁知遇上王旭这伙斜封官无理取闹,又遇葛福顺恃功逞横!

对于葛福顺,已拟敕罢金吾、放外官;但王旭这伙人呢?……

平韦功臣,尚且因过受惩;而附韦的滥官,却仍在京师横行,不受半点制裁!这到底是睿宗新朝,还是韦氏旧政呵?……

他,当今太子,又是一夜未眠,在翠薇园中秉烛徜徉、徘徊……

“啊!永不凋败的紫薇!难道大唐的凛然朝纲,就永远为惨紫帐所束缚,永处败弛之中吗?”陡地,李隆基停步翘首,望着绚艳的紫薇,怆然发问。

回答他的,却是沉寂的夜。

他恼怒了!

他抽出了悬于花亭雕栏上的宝剑,向着漫漫的夜幕,刺去,劈去!……那无穷无尽诡密的夜幕啊,正是六十年来笼罩着大唐朝阁的惨紫帐啊!

他要劈裂它,毁灭它!

肆无忌惮蔑视大唐的邻邦,野心勃勃挥师西来的逆王,百姓们的期待和失望的目光,激励着这位储君的心。

他盼着早朝时光的来临。他,将以进取的雄姿,毁掉那遮天蔽日的恶帐,迎来盎然春意,明媚日光。

注释

①文、武:这里是指周文王、武王。

第十一章

一抹抹绚丽的朝霞,把含元殿衬得格外巍峨壮丽,那布于大殿东西两侧的翔鸾阁和栖凤阁后的梧桐和松柏,饱吸了一夜清露,显得苍翠欲滴,在晨风的吹拂下枝摇叶颤,好似荡漾的绿波,在殿堂之后起伏。一队队盔甲肃整、擎戈持钺的殿前卫士,在值日金吾使的率领下,从御道两侧的金吾左右仗院走出,在含元大殿的东西两廊、丹墀的石雕长栏杆内,龙尾道以及直抵丹凤门的长长的御道上排开,侍立。他们的出现,使明朗气清的东内呈现出一种凝重、庄严的气氛。

今天,是七月的第二次大朝会期。

当两阁上响起三通鼓声后,一名朱衣中使从含元殿西廊走出,向立候在宣政门外的上朝百官摇着手中拂尘,大声宣道:“时辰已到,文武百官挨班上殿哪!……”

随着中使的宣呼,文班众官由东、武班众官由西,捧芴敛息,进入含元大殿。文班由一品班的三太、三公领衔,武班由一品班的郡王、散官骠骑大将军领衔,分立于两阁前的两廊,直至龙尾道两侧。

当两阁上响起五通鼓时,从含元殿的东序门内,传来一派笙箫鼓乐之声。一队队宫娥采女,捧盂执扇,簇拥着睿宗李旦,御妹太平公主,太子李隆基进了含元大殿。内给事中高力士,在李旦等就座时,于丹墀上宣呼各班首官点查了各部官员,然后勾头进殿,跪奏睿宗皇帝:“各班应到众官俱已到齐。”

睿宗,这位与其兄中宗有着相似命运的人,这第二次重登御座,执掌国玺,已经四十九岁了。大约是对执掌国柄的欲望没有其兄那样强烈,也许还因为不曾象中宗那样被囚禁过十多个春秋吧,他比李显虽说只小六岁,但看上去他却要年轻得多。他的须发连半白也说不上,两颊上的红晕使他显得容光焕发。他的身躯不高,微胖。虽说含元殿殿堂高耸,晨风习习,宫娥的长柄大扇还不停地给他背后送着凉风,但他那通天冠下的额头,还是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听高力士奏毕,微微一颔首,高力士便退回殿侧,端立于丹池之上。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睿宗的唇边,只待睿宗那唇角一动,他便要迅速走近皇帝御座,领其口敕,向殿下百官宣敕传事。

但睿宗归座良久,却没有开口的征兆。是无事需要朝议么?不,是他心有难言的苦衷,一时间还不知如何裁处。

要经今日朝议的,仅中书省提出的,便有四项大事,都是需要从速议决、从速办理的。一是宰相宋璟、姚元之昨夜呈奏的将羽林将官派出朝堂,去各州县充任外官,以免在京恃功扰民一事;二是关于逆王重福已兵逼洛阳,请他下诏遣兵派将征讨一事,这也是宋、姚急表所奏。余下二事,是宰相窦怀贞、肖至忠、岑羲所奏:一是中宗已定葬于雍州富平城西北十五里的定陵;韦后因罪,朝议已定不得附葬。中宗的宫嫔选谁附葬?需请旨圣裁;二是睿宗自己受禅登极已近半月了,尚未举行大酺庆贺,于仪度有违,也请他选择良辰,举行大酺。

论理,此四事他只消将中书省的七位宰相召到座前,作一初议,然后交有关省司官员复议之后,便可下诏办理。但因他处理朝政,有两问才决的特殊方式,这就使他今日的举止,不免犹豫起来。

原来,他在接此四奏疏本后,问到诏遣羽林将官充任外官、平逆王重福二本,“太平、三郎知否、议否”时,宋、姚二相答道“已奏过东宫”;而问到附葬、择日大酺“太平、三郎知否、议否”时,窦、肖、岑三相回答:“已奏过公主。”他多么希望回答的是“太平、三郎俱已议过”啊!那他就可以在这大朝会日,将这七位宰相宣到座前,答一句“所议照准”即可。而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分明是妹妹和儿子对处理眼下朝政各有侧重;也分明可见妹妹和儿子对这四件大事孰先孰后、孰重孰轻意见不同。这样一来,他就不好将七位宰相都唤到座前举行朝议,那怎么办呢?分别宣到座前,这也是一个办法。但又涉及先宣谁上殿的问题。改立先皇皇后,尽快附葬、举行大酺这两事都涉及到皇权尊严,又是妹妹所倡之奏,应该速议速决;而羽林将官恃功扰民,使京师百姓受苦,那重福又兵抵洛阳,致使新朝震动不宁,这些更是燃眉之事,加之太子已痛切陈言,若不速决,后果不堪设想。按照过去曾经出现过的这类情况处冶,也可先议妹妹赞助之事。但偏偏本次这姑侄二人各自所赞助的事情,却又互相违碍。如举行大酺,除朝廷要大张旗鼓、燃灯盛宴庆贺多日,天下官民也要歌舞酒宴欢庆外,还要涉及改元、大赦诸项重大仪典。大赦诏令一出,连诸韦未遭灭除者都要沐浴浩荡皇恩,不再追究。那对本宗逆王,又怎能恭行征讨呢?这样一来,且不说逆王可趁机杀进东都,与朝廷分庭抗礼,后患无穷,就是今日早朝后,太子又会怎样想呢?岂不要说父皇偏向姑母而薄了自己?……反之,要是准了太子之奏,必然有碍太平呈奏之事的实施,那妹妹更要怨恨兄皇厚子而薄妹了!……

“唉唉!我那安宁无忧的相王爵位啊……”被这事折磨得昨夜一夜未曾合眼的皇帝,感叹地朝西廊亲王朝班望去,他多么羡慕聚于竹帘金钩内的这些亲王啊!他也曾列于这个班中,只需捧笏肃立、不失仪度就行了!哪里要他去为什么皇权的尊严,逆王的反叛苦恼!只待早朝一毕,也和天子一样,乘着煌煌的銮舆,在众多宫嫔拥戴下返回王府。王府的殿堂也有官员奏事,但那是些什么样的事呢?或请王狩猎于某山,或请王棋弹于某院,或请王观一神奇杂戏于某园……多惬意的“千岁生涯”啊!如今他只得把失而复得的“万岁生涯”,看作是天意,而自己,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可是,眼下究竟该怎么办呢?”他不无烦躁地瞅了瞅一直向他张望的高力士,暗暗愁苦自问,“唉!妹妹和三郎,要是谁能先请奏就解了我的围了……”但这又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幻想。大唐的朝会制度,规定皇帝未向人动问前,任何王公贵胄都不得出班奏事!他为难地向左面惨紫帐后的玉叶金枝看了看。那外貌象煞母后则天的御妹,端然坐于织锦绣榻上,云髻高耸,凤钗摇曳,杏黄色的轻容薄纱裙,高束于丰腴的胸前。裙沿,微微露出金线精绣的高头卷云绣履的履尖。她似乎察觉到了哥哥注视的目光,便轻舒蛾眉,闪动那双敏捷而又具有穿透力的双眸,向哥哥报以庄重的一笑,但一纵即逝,正象天边的流霞。转瞬间,她又声色肃然了。睿宗有些失措地一侧头,便和右墩上的儿子的目光相触。年方二十五岁的太子,头戴硬脚高头式罗纱幞头,身穿圆领黄绢札金薄袍,腰扎金銙带,脚穿厚底朝靴,两掌抚在膝上,显得精力充沛,体魄强健。但自六月平韦大变以来,这深为皇帝敬重的三儿子,显然消瘦了许多。那方阔的面庞上颧骨突露,眼眶深陷,那抚在膝头的手背,也显出道道青筋。此刻,他和姑姑平静的神情不同,那陷于眶中的双睛,正朝父亲表示出心中的焦急和不安。望着儿子那有些含赤带滞的双睛,睿宗暗暗叹了口气。

皇帝的神情举止,早为离御案最近的高力士窥在眼中。这个深明世理,城府极深的青年宦官,早已知道今日需要朝议的四件大事。他一来早就心附太子,二来也知京师百姓对羽林将官的怨恨、逆王重福兵抵洛阳对朝阁的威胁,因此希望皇上能先下诏宣宋、姚二相上殿首议这两件事。可是皇帝并没这样做,反而在太子和公主两座间犹豫不决,首鼠两端。拖延下去,既失朝仪,更影响京师的安宁,不利于平逆安国……但他区区内给事中,传事大太监,又能给太子以什么帮助呢?!

殿下两廊上的两班大臣,尤其是当事人宋璟、姚元之和窦怀贞、肖至忠、岑羲等五位宰相大臣,为迟迟不见殿上宣召,深感焦灼,宋璟和姚元之曾随同太子目睹过葛福顺大闹京东客店、毁楼殴民,后又去万年、长安两县的分界线——朱雀大街私查暗访了羽林将官的扰民行径。他们深感太子口授的奏章势在即行,不能拖宕;他俩昨晚在中书省值宿厅一夜未曾眨眼,对提交今日朝议的两件事的具体措施,进行了缜密的探讨和制订,几乎彻夜不眠。他们多么希望在今日早朝时尽快地议决下诏啊!但列班候召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却不见中使出现在丹墀上。

“这是怎么回事呢?”宋璟是个执着而又性格外向的人。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朝而不“会”的奇怪现象,他实在忍不住了,也就顾不得宰相的仪度、朝臣应遵的朝仪,把脸从笏前移开,对上首的姚元之焦急地抱怨起来:“太子也应催促一下今上从速朝议才是呀!”

姚元之听宋璟抱怨之声太清晰了,不觉有些吃惊。他赶紧向宋璟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要冷静,同时又特别朝立于殿阶上的左右金吾将军努了努嘴,宋璟会意地点点头,只好重新把那焦急、愠怒的脸对着朝笏。可是,当他看到夹于笏内的那一沓奏章时,恰似火上浇油,胸中的怒火燃得更旺了!他真想不顾仪典,奔上殿去,提醒睿宗东都危急!京师百姓怨声载道!……可是想到那样不仅于事无补,反会招来今上的恼怒,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地看着时光在这一事未议的含元大殿上白白地逝去……

姚元之的心情,并不比宋璟稍好一点。但他那青髯飘飘的狭长脸上,却不象外向的左相那样布满愁云。他具有宰相凝重矜持的风度。要从他的脸面上寻出他心中之情,是非常困难的。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都能克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怎样将拟议中的事化为现实上面。面对今日朝会这一特殊现象,他虽也焦灼,但更多的却是冷静地分析眼前事情的背景,他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依制坐于朝堂之上的三位人主间,对今日的朝议项目意见不一,而以“两问”惯例处决朝事的今上,在妹与子间,处境窘迫。“怎么才能争到首议我和宋大人拟奏之事,而又不致为公主所挫呢?……”他苦苦思索起来。

左部班中的窦怀贞、肖至忠、岑羲等三人,也不断交换着眼色,动着心思。

这三人与宋、姚二人不同:他们知道今日朝会冷场的原因。太平公主趁着早朝时,特别驱车于光范门前,叫来窦怀贞,透露了今日朝会将要议及的诸项大事,并要他们三人认真做好准备,使今上下诏议选先帝皇后和举行大酺。这两件事,从表面看,是尊崇皇权君威的举动,但实际上,却是逐步削弱东宫在朝野间的威望、影响的一整套措施中至关重要的一步。翦除诸韦,使东宫在百姓间的声威大张,但附翼于东宫的羽林将官近日的扰民行为,已经使百姓们对东宫的为人、志向产生了怀疑,甚至新的怨恨。如果能阻止调遣羽林将官出京,那么这种怀疑、怨恨会因这些害民功臣的继续作恶而深化。不需多久,东宫刚刚在朝野间获得的崇敬,就会因这怀疑、怨恨的深化而化为乌有!另一方面,大酺之议得行,大赦则依典颁布,李隆基也就不可能在征讨逆王重福方面有所建树。而重福作乱之心不死,又能使李隆基分心于彼,对朝中事体难以尽心对付,这对太平及其所属挟制睿宗,达到他们掌握朝政大权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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