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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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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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怎么了?汝为何浑身血污?”十来个六军卫士,扶着一个伤者,哭喊着,跪倒在他的面前,把亲兵和六军卫士纷纷惊醒,都拥了过来。

“是被杨侍郎砍的!”

“呵?”老将军怒容满面呵了一声!

“娘的!他杨家把天下弄成这样了,还耍什么威风!”

“我等父母妻儿已在逆贼的刀下作了冤鬼,她娘的还在想在荒山野地沐浴安逸!”

“你手里是什么?木头刀儿么?他敢砍你,你就不敢砍他?”

“住嘴!”气得须发乱颤的老将军,听六军将士竟愤怒鼓噪起来,骇得四肢发麻,勉强支撑着自己,喝止众人。

“老将军,你怎么只管命我等‘住嘴’,就不敢道他杨家一个‘不是’?”一名卫士强项质问起来,我六军卫士和天下官民谁不知道,那安禄山狗贼,正是以‘诛国忠、清君侧’的名号,兵发营州的!扬家正是败我大唐的祸根,也是害得我六军将士抛父母、弃妻儿、家破人亡的祸种!……”

“他父子兄妹,无一个是好东西!”

“汝等住嘴!住嘴!住……”

“老将军,事到如今,他还敢任意杀我弟兄,辱我将士!实话禀告老将军……”

“汝住嘴!”

“老将军若不为我等做主,奏告今上,惩此国贼,我等就……”

“怎样?”

“我等就跪死在你的面前!”

他一头跪下,紧跟着,六军将士也跪在地上,似一片被风刮倒的芦苇。

“将士们,请起!……”

“老将军不允其请,我等便跪死在此!”

“众位将士!”陈玄礼潸然泪下,扶着大刀长柄,长叹道,“国忠为一国之相,祸由彼起,他却一味将平逆之事视为儿戏!今幸蜀计出仓促,你等所受之灾,所经之苦,老夫一一尽知!只是眼下逆兵其势猖獗,我等应以护驾安然幸蜀为本分!孰功孰过,只等日后圣裁!若众位将士此时定要逼玄礼行此不明大义、惊扰圣躬之事,老夫也只有以死相答了!”说着,他摘去头上铁盔,也一头跪了下去。

“嘿!孰功孰罪?等得到那时么?”六军将士愤愤地说。“若老将军不替我们作主,我们就只好……”六军将士起身纷纷退去。

“老将军,兵士已退去。”亲兵们扶起了老将军说。

“退去,退去还会回来,……”他胸中燃烧着难以抑制的怒火,“老夫正苦于六军难以统帅,杨氏父子兄妹,飞扬跋扈辱逼六军!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杨氏一家实是祸胎!祸种!不劝主上早日除去,只怕六军将士要闹事了!待老夫奏告主上!”

“老将军,你去何处?”

“……呵!主上,绝不会允我之奏的!但事已不可延误……”他止住步履,焦急筹谋着。突然,他有了主张。

高力士好不容易才劝住了杨暄,并命宫女们搀着仍骂声不绝的韩、秦两国夫人入房安眠。他气喘吁吁,走出厅门,沿着左厢房阶沿,去驿外找陈玄礼商议如何安抚受伤六军卫士一事。

“殿下,老夫也是计出无奈,方来哀恳殿下!……”突然,从左厢房内,传来陈玄礼苍凉激愤的禀告声,“若求銮舆平安幸蜀,不除祸因,老夫实不敢言后事!”

听陈玄礼对太子说出这种话来,高力士双腿发软,好似掉进了冰窟。

“殿下!”老将军呼吸急促地禀奏,“殿下若不助老臣之力,谏今上割恩正法,将祸因除绝,若京师先陷、逆贼血洗长安之讯传来,六军哗变,老臣想要护驾幸蜀,只怕万万不能了!……太子殿下!”

太子一声长叹,房内寂然无声。

厢房门前人影一晃,高力士看见老将军抹泪而去。

“苍天!”

望着陈玄礼蹒跚而去的身影,高力士不禁合什向天祈祷。但当他仰起面来,望着那半轮残月时,却不知该向上苍折祷什么。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鸡啼。高力士打了一个寒颤。

大唐玄宗天宝十五载六月丙申之晨,到了。

“此……是何地?”

“启奏大家,驾到马嵬驿!”

“马——嵬——驿?”

“正是!请陛下驿中暂息。”

“今日动身,才不足二十里行程,怎么前军又要歇息!”

右相气哼哼地询问。

高力士一听右相的声音,心里便是一阵哆嗦。他让小鸭儿和念奴、仙音等搀扶着皇帝、贵妃进入驿馆,自己留在右相身边,默默地望着右相。经历大变故的大唐中书宰相,依然乌纱端戴,紫袍煌煌,座下鞍鞯锃亮;身后的户部侍郎杨暄,那气色也一如平素般油光水滑。不知为什么,堂皇的杨家父子,总让内侍监长官想起御厨们养在九龙缸中备烹的肥嫩鲜活的鱼儿来。他想回答右相的问话,告诉他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遣羽林将官向他急报,前军正在排解一事,请圣驾暂在驿中歇息,同时还想规谏他父子一番……但他只是简单地对右相道:“堂老还是稳住后队从官吧。六军将士仓促随驾出京,一路饥乏交加,就让他们在此歇息一会再走……”

“哼!京师已陷敌手,玄礼老儿还如此拖捱,万一……我寻这老儿去!”右相盛气凌人地骂着,朝坐骑猛抽一鞭,便和儿子纵缰向前军寻找陈玄礼去了。

“堂老!”

“阿翁!”高力士惨然色变,奔上去焦急呼喊,谁知念奴却一头跟上来,拖着他,“娘娘要阿翁看看:这驿馆旁边的佛堂依旧在否?”

“驿旁佛堂?”

“就是竹丛里的那座佛堂呵!娘娘说倘若还在,她要去礼佛一番!”

“唉!念奴……”

“阿翁,娘娘是想为三郎和大唐社稷的康宁,向佛祖祈祷!……”念奴不由高力士分说,硬把他向竹丛深处推去。

方才,龙武将军正领着前军约二百将士,护驾西行,才走出离马嵬驿约一里远近的地方,却听前面将士向他大惊失色地禀告:“发现胡贼禁军!”

陈玄礼和众将士们一听,猛地擎刀仗剑,勒缰停步,向前观望。

“难道禄山贼兵,不仅攻陷京师,还抄捷径,切断了我们西去之路么?……可怜我这区区数百饥疲残兵,怎能敌他数十万豺狼?……唉!”他感到安危已十分难料了。

“扑扑扑扑!”

就在前军惊疑之际,只听一阵声响,几名卫士,拖着一个矮瘦个子、头戴五狼头图形大燕禁军盔,身穿前缀“燕”字、后缝“禁”字软甲的安禄山燕朝禁军兵士,来到陈玄礼马前,喝道:“跪下!”

前军将士们一拥而上,围在那浑身血污的禁军兵士周围,七嘴八舌问道:

“狗贼快讲!逆贼攻陷长安了吗?”

“胡儿!长安眼下怎样了?”

“快讲!狗贼!……”

那兵士尚在昏迷中,经众人推掀喝问,才慢慢睁开眼睛,当他一下望见陈玄礼时,突然惊惶跳起,问道:“陈老将军!銮舆尚在这马嵬驿么?”

“呵?”

“汝、汝是何人!”

六军将士见他竟能认得陈玄礼,又说出这样话来,纷纷惊诧出声,把他围得更紧了!陈玄礼也纳罕喝问。

“快!快护銮舆向前赶行吧!”他却来不及回答,嘶声催促道,“陈希烈等贼已迎逆贼直入京师!”

“逆贼果已盘踞京师!”

“天呀!那城中人众……”

“惨不可言!长安已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可恨逆贼狠如豺狼,毒甚蛇蝎。前日,将未能逃走的王公贵胄、六军眷属等,齐齐乱刀砍死在亲仁坊、他儿子灵位前……”

“天杀的贼呀!”

“爹爹!”

“我年迈的娘亲!……”

“儿哪……”

顿时,围在驿道上的六军将士一下捶胸顿足,呼天抢地地悲呼狂嚎起来……

“噫!汝这奸贼,竟欲散我军心!”陈玄礼闻言也僵在鞍上。但突然间,禀事者软甲上的“燕”字提醒了他,他猛地双手举刀,向那人骂着,一刀砍去。

“老将军!”那人并不躲闪,却悲呼道,“我并非奸贼,是从奸贼刀下逃出来的凌烟阁近卫刘德啊!”

“汝是……刘德……?”陈玄礼的大刀,停在了半空。

“刘德?”

“刘德!”

这时,哭吼的卫士中,有几个中年卫士,惊愕地扑上去,拉着、扶着、搀着、端详着,终于认出来了,频频呼唤着问道:“奸贼李林甫,到底没有害死你!……”

“我把牛贵儿……杀了!”象回答活着的伙伴,又似在告慰死于凌烟阁中的近卫兄弟之灵,刘德望空应道;接着,他又悲哀地低头喃喃道,“可……岳母……珂娜都死了,公孙大娘、李氏兄弟也死了……还有那么多惨死的人啊……到底还是他们……李林甫、杨国忠……把这国,把我们的家……”

“刘德!刘——德!……”

刘德,在一片惊呼中气绝了!

“老将军!不除祸根,我等绝不护驾西行!”

“请直言谏君:割恩正法!”

“还要我等为败国奸贼靖道护行,我等那惨死于亲仁坊前的亲人冤魂,岂能宽恕我等!”

“老将军!……”

“罢啦!”

听前军将士越吵越激烈,陈玄礼惊恐万状地意识到眼前已出现不可逆转的险兆!他一捋银须,提刀挥臂,大喝一声!“祸国者,禄山逆贼也!国忠堂堂右相,尔等岂可造次!”

“哼,老将军!”一位羽林将军,愤然应声驳斥道,“还记你当年在平韦中,也曾慑于韦后淫威,今上赶到,对你所说的一段话么?”

“……”

“今上见你犹豫,朗声说道:‘立于将军刀下者,乃弑君误国之祸根,何来堂堂皇后!’”说到这里,那羽林将军声嘶力竭地吼道,“今杨国忠一如韦氏逆贼,将社稷败毁到如此地步,分明是误国祸根,何来堂堂右相!”

“……”

“不除此贼,六军不服;六军不服,圣驾岂能得安?”

“……”

“老将军!你若不肯奏告今上,我六军将士,自去兵谏今上:割恩正法!”

“对!兵谏今上:割恩正法!”

“老将军!……”

“……”

“老——将——军!”

正当陈玄礼被困在前军将士包围中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从驿馆东头,传来一声呼喊,众人回头一望,竟是人人欲诛的杨家父子!他们的突然出现,却使陈玄礼等人愣住了。

眼看右相父子便要临近众人,偏这时,一群随驾逃出的外邦使者,从林荫里钻出来,挡住右相的坐骑,诉苦道:“我等不通此处语言,又不熟悉此地情形,无法求食讨水,望右相设法,解我等饥渴!”

―个羽林将军突然向左右将士递去一个眼色,一下举起佩刀,朝右相父子处指着,乍然喊道:

“杨国忠父子与胡虏谋反呀!”

“斩除国贼呀!”

应着他的怒吼,前军将士也一齐红了眼,如离弦之箭,挺戈横刀,朝杨家父子扑去。

“大……人!”

杨国忠尚在回答吐蕃等使之问,杨暄却已听清了那喊声,看见了冲来的将士,脸色一下变得惨白,他恐惧地对父亲叫了一声,同时朝父亲坐骑猛抽一鞭,纵开自己手中缰绳,慌忙没命驰逃。扑上来的兵将们,有的乱刀砍死了那些呆立在驿道上的使节,更多的人追赶着右相父子。

陈玄礼见六军大乱,急得两腿乱抖。但当他见杨国忠父子纵缰逃走时,却又咬牙切齿地取下弯弓,顺手从箭袋里拔出三枝雕翎铁矢来,弯弓搭箭,“嗖、嗖、嗖!”三箭直向杨国忠父子飞去。紧随杨国忠身后的杨暄坐骑陡失前蹄,长嘶一声,腾起后腿,那被抛起的杨暄被首尾紧衔的三支箭齐齐射着后心,他惨叫一声,跌下马来,死于驿道上。杨国忠被那失蹄之马猛地一撞,跌下坐骑。六军将士一拥而上,乱刀齐下,把右相砍成了碎块。尚不解恨的将士,又砍下右相的头来,用枪尖挑着他发髻,跑上马嵬驿西门门楼上,把那头悬挂在城堞的承枪钩上。

谁知门楼下面,韩国、秦国夫人正在那里歇息,陡听喧嚷,携手走出门洞探望,正被杀红了眼的六军将士撞见,将士们怒吼道:“斩杀祸国妖姬!”两国夫人还未明白过来,已被六军将士刀枪乱下,杀死于门洞前。

“既杀国忠,贵妃不宜供奉!”人群中,有人高声提醒众人。

“不除贵妃,我等难安!”

“兵谏今上,割恩正法!”

“围住马嵬驿!”

“走哇!”

六军将士们狂喊着,挺着带血的枪、靖着砍卷刃的刀,象决堤的洪涛,似摇撼天宇的狂飙,向马嵬驿馆冲去。

待陈玄礼催马赶到驿馆时,数百将士已把马嵬驿团团围困了。此时,他和六军将士的心情一样:“不杀贵妃,终是我等他日祸胎!”于是,他也提刀勒缰,投入到围困馆舍的兵将中。

他的出现,使狂呼怒喊之声大振,天地为之颤摇:

“恳请陛下早除贵妃,割恩正法!”

“不除妖姬,六军难安!”

“恳请陛下从速割恩正法!……”

“驿外何人喧哗?”上厢房里,头晕目眩的皇帝,忽听驿外人喊马嘶之声骤起,暗自惊诧地屏息静听后,深为不安地问身边那神色惨变的南宫供奉小鸭儿。

小鸭儿见问,忙向驿外跑去。

很快,他脸色如死灰般出现在翘首急待的皇帝面前,正要禀告,一眼瞥见昏睡于仙音怀中的贵妃,猛的就是一个寒颤。他焦急地扶着皇帝,走出上厢房,几个宫人忙紧随皇帝身后,来到厢房前堂,小鸭儿这才一头跪下,颤抖奏道:“国忠……谋反……已被六军将他父子……”

“……怎么?”

“杀了!”

“啊!杀……了!”

宫人们一听,都抖成一团,蹲在地上。

“是。六军将士现在驿前……”小鸭儿说到这里,不知是因连日饥乏交加,还是被驿外险状震骇,一下子也瘫在了皇帝足下。

皇帝一听“六军将士现在驿前”这句适,眼神骤然散乱。他从抖成一团的一个宫女手中,拿过竹杖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向驿门走去。

“大家!”

一声惊呼,迎面传来。从佛堂赶回驿馆的高力士,阻拦着皇帝。

皇帝由高力士扶着,颤巍巍半天说不出话来。

“奴婢去驿外看看就来。”高力士忙将皇帝安置在堂上的一把破椅上坐下来,气急败坏地出了上厢房院门。

力士归来颤抖着跪下,默然无声。

皇帝挣扎着,抬起头来,两眼凄惶地望着高力士:“难道他们杀了杨家父子,尚不遂意;还要……”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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