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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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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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殿廷卫士何在?”倒在阶上的牛贵儿,恼羞成怒地呼喊起来。慌了手足的陈玄礼,正欲上前劝阻,但已来不及了。两队卫士从寝殿两廊应声冲出,挥动斧钺,向封常清劈头盖脑砍去。陈玄礼急了,一下抽出佩剑,虚挡一下,趁势将常清掀至身后,众卫士见是龙武大将军,也怔住了,不敢向前。恰在这时,贵妃院女官念奴、仙音挥着麈尾飞跑出来,齐齐喝问道:“何人喧哗扰乱寝宫?”

“烦请即奏大家!”陈玄礼趁牛贵儿被宫中小儿从阶上扶起、不及说话之机,赶紧向两位女官揖手回道,“高大将军特遣安西节度使封常清,回朝面君,有急情上达圣君!”

“老将军殿下稍候。”念奴、仙音回答陈玄礼后,疾忙进殿去了。

“哼!原来这跛狗依恃阿翁,竟如此羞辱于我!”牛贵儿听陈玄礼这番话,似乎明白过来,愤愤地想着,“这一足之仇不报,我牛贵儿是孙子养的!”他悻悻地示意卫士退下。只听念奴在屏墙后宣道:

“今上口谕:着牛贵儿速导陈玄礼、封常清载月堂见驾!”

牛贵儿听了,只得强忍怒气,朝陈、封二人僵硬地点点头,二人也忙正盔端带,重上御阶,垂手屏息,由牛贵儿导入长生殿门。一过绘着麒麟戏日壁画的屏墙,便见万树红梅,披红挂彩,显示着冬至头贺的热烈气氛。牛贵儿把二人引上梅林中的曲折花径,爬上十级石阶,来到了紧邻寝宫的载月堂前。牛贵儿用手指指阶下,二人会意地停下步子。只见他悄悄步上阶去,撩开珠帘,跪下唱告道:“龙武将军陈玄礼、安西节度使等二人奉敕见驾呀!……”

牛贵儿唱告毕,忙闪身退于堂门左侧。打帘宫女徐徐卷起珠帘。陈、封二人躬身上阶进门。抬眼望去,见皇帝头戴白纱皇帽,身穿锦缎皇袍,外罩金毛狐裘,足蹬丝绵衬中的长统黄绫朝靴,面南背北地坐于铺着猩红毛毡的御座上。二人紧走数步,一前一后地向皇帝跪下去,如仪叩祝。

草草梳洗了一下的皇帝,眉宇间睡意未消。过去曾远远瞻仰过圣颜的封常清,这才发现君王苍老得厉害。想到自己即将奏报之事,他暗自忧上添虑:“圣人能经受得起么?”

睡意朦胧的皇帝,一则因力士远去,为时不短,颇存思念,陡闻其遣人奏事,故例外允其面奏;再则他见自己的诸节度中,竟有这么一个跛脚之将,觉得有趣,感到清醒了些。他命二人平身后,拈须望着常清双足,问道:“卿系何处人氏?”

封常清复跪奏答:“微臣乃猗氏人。”

皇帝这才又一抬手,道:“力士遣卿钦奏朕何事?”

封常清忙从皮袋中取出力士奏疏,双手呈上,道:“请陛下御览!”

皇帝接过,徐徐展开,离面尺许,半眯着眼看了起来。一行大字,首先跃入皇帝那有些模糊的双眼:

老奴几不得见大家……

这一行字,终于使皇帝一下瞪大双眼,看了起来。不及终本,皇帝一下将那疏本卷合起来,扼在手中,两眼却向堂中花鸟金屏、鎏金炭炉、玉栏金柱、陈玄礼、封常清、捧盂持巾的宫侍……一一望去。陈、封二人见状,交换着惊诧的目光。只听皇帝低声喃喃道:“今日何日?”

“十一月庚午。”陈、封二人惶恐答道。

“呵。庚午。十一月。”皇帝象个痴呆的老者,下意识地应着,陡然间,又惊觉过来,复展开力士疏本急看。仍未终本,他猛地一拍御座扶把,“这禄儿,真反了!”

陈、封二人随即听见一阵抖索声,从御座上发出。他们惊恐地一头跪下,封常清含泪慷慨陈奏道:“臣恳请大家万勿以逆胡为意!今太平积久,故人望风惮战。然事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诣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箠渡河,计日取逆胡之首献阙下!”

陈玄礼虽知常清此言,出于宽慰圣心;但言语间却分明露出轻贼之意,令陈玄礼惊虑不已,正欲对常清略作提醒,不想皇帝已抚着常清肩头道:“壮哉,常清!朕有将如斯,何虑逆胡!”

陈玄礼万不料皇帝在震怒之时,因常清此奏,竟也舒眉解颜,如此轻视汹汹而来的叛军。他正欲奏告君王,莫存轻贼之心。谁知皇帝不待他谏奏,便敕道:

“玄礼即去西门,传朕口诏,着宰相率文武百官于东大殿朝集议讨贼方略!”

陈玄礼只得领诏去往月华门。

陈玄礼去后,皇帝又命牛贵儿将封常清引向东大殿。接着,便命传敕尚衣奉御,即送朝服来堂中更换。

在等待更衣时,皇帝又展开力士急奏欲览,刚看数字,便又揉成一团,“叭”地声扔到书案上。想到安禄山反叛确成事实,他的心情变得恶劣不堪。

“朕从九龄批斩的刀下,将汝赦免!从那以后,十数载来,恩外施恩,例外升擢,直至封汝为王,开我大唐边将封王之先例。汝,负朕极矣!……”忿忿然思索到此的皇帝,又想到力士疏中所奏,安禄山据床发问,拒不跪拜迎旨,力士险遭不测的种种情况,更气得直咬牙关,“以朕之圣明,亦被汝恭谨之貌蒙蔽甚矣!……细思我自统大宝以来,恩外重用者,唯力士、林甫、逆胡三人。林甫方死,反迹昭露。今逆胡复叛于朕……唯我家老奴,忠心不改,晚节尤佳……”他长叹一声,恍然大悟地想到,“朕对林甫、禄山,甚父对于子,然彼终叛之。拟此,满朝文武,皆不可深信矣!如早悟此情,逆胡怎敢……”

“请大家更换冠冕!”

正这时,尚衣御奉领着尚衣局人役,将朝服箱笼抬入堂中,跪请道。他点点头,听凭他们为他戴上武弁冠,穿上大裘朝服,换了九龙拥宝朝靴。忽然,封常清悲壮陈奏的模样,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一次,他却皱眉沉思:“对这跛子,朕有何殊恩予他,他竟肯如此示其忠于朕?……哼!‘臣请走马东京,开府库,募骁勇……’任其取朕钱财,募我赤子,未必又不存逆胡貌忠而心奸之志!?……东平郡王既反,那西平郡王哥舒翰,又安不妄作非分之想?朕万不可听凭此辈为所欲为了!欲防不测,朕当广遣监军为朕耳目!”想到这里,他才发现靴已换好。他迈步急踱着,继续思虑道,“朕当急召力士归来,为朕细心挑选北门奴中,堪当监军重任者,即遣往各军视事……那封常清之奏,朕自当允准;然东都防务,事关重大,朕当亲选监军,随彼出京!”

陈玄礼到月华门宰相侍驾院向诸相宣敕,但右相杨国忠却不在。问当值的中书舍人,回答说右相与三国夫人相约,今日要去饮鹿槽比试驰马射生。故右相昨夜令长子、户部侍郎杨暄依虢国夫人暖篷设帐,就宿于帐中。陈玄礼一听,急忙出了月华门,上马急向三国夫人暖篷所在地的紫云阁下碧瑶池畔而去。离碧瑶池畔尚有百步之遥,陈玄礼便听见右相那洪亮的笑声,从翠柏林中传来。陈玄礼恼怒地朝坐骑猛抽一鞭,雪驹似乎从未受过主人如此对待,不知自己出了何种差池,竟遭此重笞?它委屈地长嘶一声,前蹄腾空跃起,象一道白色闪电,向碧瑶池畔冲去。

陈玄礼在紫云阁西下了马,将缰绳放到坐骑鞍鞯上,便朝翠柏屏障的碧瑶池畔走去。穿入柏林,即听见虢国夫人的笑声。他下意识地停下步来,又听见右相放肆的狂笑。

“瑶儿也太逞强了!”韩国夫人声音传到玄礼耳中,“与其如此,何不如将牛皮剥了,给它换上赤金嵌玉的‘宝皮’,岂不更能显示你这天子三姨的富贵豪华,天下无双?”

“哟!‘宝皮’!亏你想得出这名儿!哈哈哈哈!”

“吓!‘宝皮’,嘻嘻……!”

“你们这伙蠢笨奴才,还不将牛儿解下来么!”

“三姑,解下来,也只有吃牛肉啦!”

陈玄礼再也听不下去了,迈开大步走向池畔。但他刚走近暖篷,却又愕然地停下步来,只见一辆缀珠串玉的香车,倒在车道上,五条小象般壮实的拉车牛,项套拉套,也七歪八倒地跌跪在地上。开初,陈玄礼还看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再一细看,他才明白,这又是杨氏兄妹比“富”赛“奇”,闹出的乱子。

杨家兄妹比富赛奇,在长安城中,已非秘密。比如谁见另一家有胜过自家的亭台楼阁,势必另聘高手,别出心裁,精心修造一所新的;又见谁之饰物新奇,自己也定要派遣心腹,不惜远涉重洋,去异国他邦觅购归来……

此刻在红、紫、青、蓝四队号衣仆从聚集处,各有一辆红、紫、青、蓝的华贵牛车,倒在地上的是虢国夫人的蓝色牛车。只见那车厢两旁,竟是两根金辕杠!这么重的辕杠,莫说这五条牛,只怕真用五头象来拉,也十分吃力呢。

“潼关外已腥风血雨,杨家却还在夸富斗奇!”老将军长叹一声,才穿过暖蓬间的隙道,走向笑得直抹泪水的右相道,“今上有旨!着相公即齐集文武,去万寿殿朝议军国要事!”

杨国忠仍在笑着,并未听明白陈玄礼在说什么。倒是户部侍郎杨暄听见了,忙对父亲道:“大人,老将军说圣人敕你率百官去东大殿朝议军国要事呢!”

“什么什么?”右相这才又拭拭眼角之泪,笑问陈玄礼。

“请相公上朝议事!”陈玄礼已大不耐烦了。

“老将军也诳人了?哈哈!”右相听明白了,一愣,又仰天大笑起来,“今儿是庚午呵!圣人在大养阳道,谁敢去劳烦圣躬!”

“老夫何曾与人打过诳语,”陈玄礼见日色已高,气急交加,陡地变了语气,恼怒地道,“相公万勿以国事为儿戏!”

“汝这是什么话!“杨国忠见陈玄礼竟以这种口吻与他说话,陡地沉下脸来,斥训道,“你一介武夫,怎可如此对宰相说话!”

“这老匹夫也着实无状!”虢国夫人听陈玄礼要杨国忠去上朝,已大为扫兴;这时见他竟用那脸色口吻对待杨国忠,也蛾眉一挑,指着陈玄礼骂道,“不看你系奉诏而来,定要命奴才教训汝一番,方知今后该如何对我杨府之人说话!”

陈玄礼被杨国忠恶语斥训,已气得须发乱抖,这时竟被一个妇人如此骄泼乱骂,只气得两眼发黑。他下意识地向佩剑铁柄上伸过手去……

“相公!相公!”就这时,满头大汗的牛贵儿突然大声喊着,跑到了碧瑶池畔,“圣驾已快到东大殿了,敕你速率百官去大殿朝议呀!”

“哼!真扫兴!”

“三郞呀,不知又动了什么念头,庚午也上朝呢!”

“稀奇!”

三国夫人娇声地议论起来。杨国忠忙回头笑着安慰她们:“三位夫人不必气恼,且备好香车,少时,我们去饮鹿槽尽兴比试射生呀!”说毕,他根本不理睬陈玄礼,只朝杨暄吩咐道:“备马上朝!”

百官和右相一样,因冬至节中惯不议事,故有相约去钓鱼台垂钓的,有携眷属去西绣第三岭朝元阁降香还愿的,也有的让仆从挑着琴囊砚盒,去东绣岭福崖寺依流泉、弹琴赋诗的。右相令人役四传,百食才匆匆忙忙更换朝服,三三两两、前前后后奔向日华门内东大殿——万寿殿。

百官在杨国忠、陈玄礼等率领下朝拜皇帝时,才发觉皇帝穿着演武礼服坐在大殿御座上。这一罕见的礼服出现在太平天子身上,出现在这“阳起、君道长”的节日里,百官无不深感纳闷和新奇。当他们退归各班时,都屏息望着皇帝,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百官姗姗来迟,皇帝气恼异常;当百官如仪朝拜后,气恼的皇帝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朕屡对群臣,亲保逆胡不反。今日,朕当何以对群臣呢?……”想到此,他朝太子一望。坐在御座右侧锦榻上的太子李亨,适才已从父皇那里得知了今日破例朝会的内容。他除了惊骇、发愣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唉!”见儿子须发渐衰,皇帝才恍然想到他已四十有三了!“朕为宗庙社稷操劳近五十载矣!今春秋已高,何必再为国事坐朝辛劳。朕,亦当高居无为,让太子执掌大宝吧……”他似乎轻松了些,回过头来,环视百官,徐徐道,“朕据奉使北疆的宣慰使、骠骑大将军高力士遣人密奏:逆胡安禄山,于本月甲子,反于范阳!”

皇帝此话说出,万寿殿上,不少文武,顿时目瞪口呆,陷入惊恐、惶惑的境地中。唯有右相杨国忠,在乍惊之后,立刻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故朕特召众卿上殿,共商讨逆方略!”说毕,皇帝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目光自然地转向右相。随着皇帝视线,殿上文武,也都将视线齐集右相身上。

杨国忠在天子、百官的注视下,陡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他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气宇轩昂地大步跨出班来,捧笏朗声奏道:“臣,启奏陛下!”

“卿,奏来!”右祖的气度,突然使皇帝感到这位曾司掌樗蒲文簿、鉤校精密的国舅,确实堪称国之良宰!他微笑着对右相一颔首,敕道。

“我主受命于天,”右相意气轩昂地朗声奏道,“创盛世于今日,垂英名于万代。逆胡禄山悖逆天之所命,神之所佑,自是欲速其死也,何足为虑!”

陈玄礼在封常清回奏时,便忧虑君臣轻敌招祸。此时,见右相首奏,不但毫无平乱的具体措施,反而浮言喋喋,虚张声势,他心急如火,几次欲出班谏告君王,可是右相哪肯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他继续高谈阔论:“以臣之见,今反者,独禄山耳!将士定然皆不欲反。臣今特荐右金吾大将高仙芝,前往河东,募数万人丁以拒之。如此,不过十日,逆胡禄山之首便可献于君前!”

“这!……”陈玄礼等诸大臣闻言,瞠目结舌。陈玄礼焦急地闪出班来,捧笏急奏道,“臣,恳请陛下……”

被右相之言引得开怀大笑的皇帝,误以为陈玄礼也被右相激昂之情所感染,要请缨出战,忙抬手道:“老爱卿,杀鸡焉用牛刀?卿归班侍驾吧!”

“陛下……”陈玄礼焦急地恳请允准谏奏,但皇帝再次向他笑着抬抬手:

“卿且归班吧!”

他只好暂归朝班。只听皇帝道:“右相之言,朕以为然!荣王琬,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安西节度使封常清!”

荣王李琬、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安西节度使封常清闪出班来,依秩跪于御案前,齐声应道:

“臣等谨候敕谕!”

“朕特以荣王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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