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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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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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悲凉豪壮的话语,使力士五内震动。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多余。此时此刻,他要立即着手去准备少时翠薇园激战后的应急之策,才是对眼前豪杰最有益的回答。

随着内书房被晨光遍抹,太子李亨越发显得坐立不安。他一会想命门外内侍去将侍读阁中的李泌叫来,一会又想到不如让这主心骨多和高力士计较一番才好。一会又默诵着李泌所教的那几句和安禄山周旋的话,一会又觉得这些话是否派得上用场。春莺在槐林间的嬉啼,不似往日那般使他悒悒寡欢的心得到几许宁静和安逸;随着徐徐晨风溢入鼻中的槐蕊馨香,也只令他觉得烦闷。他实在忍不住了,走出内书房,一眼看见宫婢们在翠薇园来来去去,搬榻铺席,他才徒然发觉即将面临的事是多么可怕!又一下退入书房,失神地僵立良久,才艰难地“咳”了一声。“他坐了朝堂宝座,就坐吧;再说并非是他自己要坐,而是父皇要他坐的呵。毒杀他,虽说李泌所用的奇药,不会让他死在孤这东宫里,但仍是从孤处而归后,死去的呀!父皇岂有不追究之理?不要说父皇本对这逆贼宠爱异常,就是舍此不论,各方远将闻之,势必与朝廷离异!父皇为抚将安边,也不会轻易放过此事的。我虽入主东宫,并非父皇本意;又逆他之意而杀除此贼,父皇安能不生弃我之心!我何苦如此呢?”一念至此,李亨陡地回过神来,决断道,“应即将李泌唤来,另作针较才是!”

“启禀殿下,”谁知就在这时,近侍却已跪在书房门前禀告道,“东平郡王应召进宫!”

“呵!”他腮颤唇抖地忙问:“李泌呢?”

“已在翠薇园中迎接东平郡王了。”

“天绝我也!”他差一点当着近侍的面,哀叹出声。

“殿下,李供奉请太子即去翠薇园赐见。”

“唉,吩跗驾赴翠薇园!”

“车驾齐备,请殿下登舆。”

一切都被李泌安排得如此周到而紧凑。这遇事犹豫的储君连犹豫的功夫也施展不出,便被扶上了肩舆。白纱帽、玉色袍服和他那衰然双鬓,衬得这位大唐储君毫无生气。那神态,好象不是去杀除逆贼,而是去被逆贼杀除一般。

这么快!便到了翠薇园门。

当他被宫婢们扶下舆来时,便见安禄山一下跪在舆前,朗声叩迎道:“臣禄山恭迎太子殿下!”

李泌在他身后跪了下来。似乎早就发现太子心神不定,因此趁着安禄山叩伏于地时,他却正面望着太子,显出凌人的盛气。太子被这盛气所慑,只好抱着“破坛子破摔”的心情,去参预除灭逆贼之战了。这种心情,却使他举止更加失常。因之,他不依仪命安禄山平身,却将李泌所教,归座后才该说的话,一古脑儿背诵了出来:“卿久镇北疆,唯今年在春末夏初之际返归京师。孤这翠薇也恰巧初放,故尔召卿观赏,以作慰劳!孤并备了翠薇佳酿,赐卿品尝!赐酒来!”这番话,说得他汗流浃背,两腿发软;话音刚落,便朝园内主座上去了,也并不令安禄山平身。

太子如此对待安禄山,使宫娥、园中乐班舞姬莫明其妙。而安禄山却惊得根本抬不起头来!他今日敢应召入宫,并无他法,唯有与太子、李泌厮磨,以赢得时间求生存。多延一刻,他的性命就多一分保障。这厮磨的伎俩中,也自然包括拜谒之仪、归座之秩,寒暄常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竟一见面,便当头棒喝,命即“赐酒”,平素看不起太子的安禄山,此时也连喊厉害,“若我仅以常仪防备,今日之命,就此休也!”李亨这一着把安禄山较为沉着的心境打乱了。他更明白今日东宫之战非同寻常,对他来说,确实是“九死一生”!他那肥肉悬吊的腮颈间,豆大汗珠滴落不停。

最担心太子在今日交手中失误的李泌!对太子这一失误却暗自发笑、大为开怀:“妙啊!最好早让这奸贼饮下毒酒,以免夜长梦多。既来之,也不需多作周旋误时了!”因此,当宫娥们还未明白过来时,他已去案上以金盘贮玉盏,端过一盏“佳酿”来,走近安禄山,笑吟吟对安禄山道:“请东平郡王领受赐酒!”安禄山闻声一怔:“好个李泌,杀上阵来了!”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徐徐抬起头来。正冠,掸袖,向翠薇花树下主座上落座的太子恭揖着,长跪叩谢道:“臣谢太子厚赐!”

太子见李泌端着玉盏走向安禄山,早已失魂落魄,对安禄山的叩谢,他充耳不闻,却痴痴地望着李泌。

李泌却被太子的失态弄得大吃一惊:“若逆贼看出他这神情,岂不误了大事!”因此他忙插身于安禄山与太子之间,挡住安禄山的视线,然后将玉盏直送安禄山面前,仍旧笑吟吟请道:“赐酒领受后,还要观赏初放之薇花呢!东平郡王,快请领受此盏!”

在安禄山眼中,李泌逼向面前的,哪里是金盘、玉盏、佳酿!分明是钢刀、利刃、追命枪!他颤巍巍端过玉盏,和李泌四目相对。这一瞬间,双方都窥见了对方眼中的仇恨和怨毒!然而这一瞬即过。李泌,正象一员大将,已将手中大刀,架在敌将的项上,以那稳操胜券的目光,望着安禄山,望着他那项上的大刀——盛满毒汁的玉盏。而安禄山的眼睛,也望着手中玉盏。他擎着玉盏,举过胸膛,举过项腮,举向嘴前。

“喝!逆贼!喝!”李泌直视着安禄山,心里在高喊!

然而,安禄山并未喝。他那双手,将玉盏徐徐举过了头!

“逆贼!奸胡!”李泌明白敌将已经将他刀下之项,巧妙地躲开了!他神色一变,暗自咒骂起来。

果然,安禄山擎盏向天祝道:“为臣子,每饭岂可忘君父!今太子赐儿臣美酿,儿臣岂敢首受!特向南敬献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边呼边拜。这一来,不仅园中众人都齐齐向南内兴庆宫跪拜,连太子也强打精神,离座向南俯首致意起来。

三呼九叩毕,安禄山恭恭敬敬将玉盏还回李泌手托的金盘中。这第一个回合,他赢了。但他和失败的李泌的神情却一样:阴沉而紧张。就在李泌向主榻上放还玉盏时,安禄山焦急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就这时,他见李泌向他走来,但却并未托盘送盏。他有些迷惘地看着这赤手空拳上阵而来的敌人,心房怦怦乱跳。果然,李泌的这一招,大出他的意外!

“郡王不愧为当今天下第一位忠勇臣子!太子为壮其忠心义胆,特命宫娥环跪献酒于郡王。望郡王以其勇烈之气,尽兴作长鲸之饮!宫——娥——献——酒!”

安禄山一听这话,眼前金星乱闪,一阵裙裾触地的窸窣声,从四周传来。他还未稳住心神,便听一片娇音脆调朝他敬请道:“请王爷领受赐酒!”

他终于睁开眼来。

金杯。玉盏。……

“哼!逆贼!”看着安禄山困在酒阵中,李泌终于再度快意地暗道,“汝还要敬谁呢?贵妃娘娘?天?地?日月?星辰?都可!这数十杯佳酿,总有你的一杯一盏!汝敢应召而来,也是苍天之意,要助我大唐灭你这祸胎呵!哈哈哈哈!”

“十数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了!”困在酒阵中的安禄山,神色沮丧,差点瘫在地上。“只说我防备有术,万无一失,谁知却终于落入虎口,难以生还!李十郎呵:你虽常嘱禄山,要留意这东宫供奉,结果终究还是要败在他的手里!难道,就这么死!”他不情愿地抬起头来,望了望太子和李泌,好象落在陷阱的野兽,向阱边猎人张望那样。企求在一息尚存时,伺机再作最后的挣扎!

“扑过去?与李亨、李泌拚死一斗?眼前宫娥虽不妨事,但那园内园外,树下花后,未必就无预先伏下的禁军。

我若有所举动,不正好为李泌将我剁为肉酱而提供借口?束手待毙,我又怎甘心呵!眼看这大唐江山,就是我安家天下,我,即将成为拥有四海的天子!为何要就此受死?”

“敬请王爷领受赐酒!”

一片娇音催逼声,又响彻耳边。安禄山双股颤栗起来了:“太子赐酒,岂可使受?再一拖延,李泌亦可以‘藐视储君’之罪罪我。天哪!拖延乏术,我今日难生还了。”

“东平郡王,你这是何举止!”

就这时,李泌逼近安禄山,冷冷地喝问道。禄山浑身一抖,忙去面前宫娥手中,接过那玉盏来。

“你,就快领受了吧!”

李泌又冷冷地催逼一声。

安禄山仰首又望了一下天色,满脸罩着死灰。玉盏,在他的双手里抖动起来了:“哼!他既然已靠近于我,我死,也不放过他!”他一边佯装将酒盏送向口边,一边在心里紧张地思谋着如何一跃而起,扑向李泌,首攻其咽喉。

紧紧注视着安禄山双手的李泌,两眼闪也胜利之光。

“圣诏下!”

就这时,一声大喊,打破了翠薇园中凝重而紧张的气氛。只见一个绯袍乌纱小童,捧着黄敕,喘吁吁。汗淋淋地出现在翠薇园前,安禄山一见这绯衣来使,浑身一软,一下瘫伏在地。

而李泌却一下子愣住了。

“东平郡王接旨!”

“……臣……”

“朕闻古来大将,不近杜康。卿为朕镇守北疆,性合韬钤,气禀雄武,声威振于大漠,捍御比于长城,尤当为朕珍重!自今而后,敕令戒酒!并赐戒酒金牌,常悬左臂,以不负朕嘱!钦此!望阙谢恩!”

“臣叩祝吾皇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王爷!圣人既敕戒酒,你就快辞谢太子出宫吧!”李猪儿待安禄山望阙呜咽谢恩后,卷起手中黄敕,搀起安禄山,仍喘吁吁地说道。

禄山不语,却向此时也变得面如死灰的李泌逼视了一眼,随即将那玉盏放还宫娥手中。不告辞,不拜叩,便在宫娥们惊愕的注视下,出了翠薇园。

对安禄山的狂悖无状,太子并不恼怒,反而被其狂悖吓得说不出话来。

李泌也快要瘫倒在地了,但不是因为怕。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懂得了四个字:回天无力。

大唐天宝十二载三月,丁酉朔。

皇帝在景云钟声四响时,已在南内正朝堂御座上落坐了。朝班里,除右相杨国忠、左相陈希烈外,别无他宫待朝。

景云钟声五响,勤政务本楼门处,传来宣呼太监的奏告声:“东平郡王安禄山,上朝辞君呐!”

回廊、屏厅的传报声,此伏彼起,一直传入朝堂。皇帝瞥了一眼御案下侧的金鸡座帐,然后微微斜目左视,见金钩竹帘徐徐卷起,头戴金抹额独龙郡王冠、身着钦赐青罗金鸾绯花鸟子女立马鸡袍袴,足蹬绣缎朝靴的安禄山,出现在屏厅门前,由五品承腹使李猪儿协助着上殿。皇帝捋着银须,露出了今日坐朝以来第一次微笑。

右相杨国忠见皇帝启唇微笑,紧张的心情稍有缓解。

“儿臣,叩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猪儿快将禄山扶归座上!”

“儿臣,谢父皇隆恩!”

谢毕,安禄山并不忙归座,却向右相恭敬一拜:“弟谨拜堂老阿哥!”

杨国忠赶紧一把扶住:“愚兄不敢当!”不知不觉间,他竟和李猪儿一起将他搀向金鸡座帐。皇帝见二人相敬如此,放心地点点头。

“本欲留卿共赏曲江芙蓉,”皇帝待禄山坐好,笑道:“但卿言禁季不敢滞留朝廷,朕允卿奏,已敕力士率文武百官,于望春亭送别贤卿,朕即于此,受卿辞别!”

“自去冬以来,回纥蠢蠢欲动,”安禄山显出无比眷恋的神情,而语气里却充满着令皇帝十分赞赏的刚强意味,“儿臣此番转回北疆,定荡平回纥诸部,以其版图、降俘,为父皇六十八度千秋万寿节献寿!”

“孝哉,禄儿!忠哉,禄儿!壮哉,禄儿!哈哈哈哈!”皇帝开怀大笑起来。

这时,安禄山欲下座辞行。

“慢!”皇帝见状,敕道,“朕为使卿尽心镇边开疆,尚有一事相‘赠’!带上来!”

应着皇帝敕令,两名殿前金吾,手执金瓜玉斧,推着一青髻、青衫男子来到殿上。安禄山一见那人,差点呼出声来:“李泌!”

“哼!李泌!”在禄山惊异、国忠惶悚的时候,皇帝冷笑一声,对跪伏案下的李泌道,“汝七岁时,朕亲口赞汝为‘神童’,并着你为东宫师友。你年过‘而立’,却大负朕望,糊涂至此!朕这大唐朝廷,岂容离间君臣之徒!禄由,此人,由儿区处!”

原来昨日安禄山在出发东宫时,早命李猪儿进宫奏请“戒酒”。皇帝闻奏大生疑惑,降敕后,又召太子入宫询问。太子怎敢隐瞒?他又不敢、也不愿攀扯出力士来,便将召饮翠薇园之事,全推在李泌身上。皇帝大怒,当即令金吾将李泌拘禁待处。

“杀!”安禄山在领敕之时,这一个字,一冲再冲,差一点冲出咽喉。想起昨日困在酒阵中被李泌逼凌的情景,他更恨不能亲手将这青髻男子撕成粉碎!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假惺惺问道:“父皇!供奉身犯何罪?为何要儿臣区处?”

“你这逆贼!”想不到,李泌却猛然抬起身子,向安禄山朗声骂道,“汝休要再装憨愚、蒙蔽圣人了!汝在那雄武城中,潜图悖逆,意在夺取我大唐江山——”

“住口!”皇帝气得立起身来,指着李泌猛喝道,“当朕之面,仍敢诬告忠良,离间君臣!禄山,卿且便宜从事!”

“儿臣,为父皇贺!”想不到,安禄山早一头下了宝座,跪地叩贺。

“贺?!”

“儿臣贺父皇圣明——左右尽皆忠臣良贤!”

“哼!”

“父皇!李供奉为君父敢指斥君之宠臣,其为君为国不惜其身其命之状,令儿臣感佩非常!特望父皇重赏李泌!”

“大家,李泌只求一死!只求大家不要再信这逆贼之言。”

“哼!还在狂吠不已,解入西台候审!”皇帝对李泌更加厌恶,见禄山求情不已,便命解往西台。

“儿为武将,却心慈如此呵。”皇帝见安禄山仍以忴惜的眼光望着被金吾押去的李泌,感触甚深地叹道。

一股裹着寒意的“三月桐花风”从玉栏外猛地扑上殿来,他不觉一个寒颤。

“卿发冷么?”皇帝察觉到了,关怀地问着;他顺手脱下自己的九龙皇袍,命右相:“国忠,为朕予禄儿披之!”

杨国忠仍被李泌之事骇得心慌意乱,闻敕,忙接过来,给禄山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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