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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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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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出西京!”李隆基收回目光,遥望着乌云飞逐,光鞭横抽的天空,嘴里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不错,面对这急转直下的局势,这倒也似乎是一条“唯今之计”。但有着数年精心准备,周密安排的李隆基对这突然之变,是不会采取“杀出西京”之计的。他心里明白,外有高、崔二部,人马已聚集景凤门,只等内应信号发出,便会斩关而入;内应诸将虽被狡狯的韦元囚禁,但诸韦起事到底过于声然,他们并无力换调多数羽林卫士,而这众多的羽林卫士人心是向着他的!因此,眼下之计,并非“杀出”,而是要尽快通过暗道潜入禁苑,从韦元手中解救陈元礼、麻嗣宗、葛福顺等将官,使之重成“双掌合鸣”之势。

要实行这条“唯今之计”,关键是要让苑总监钟绍京重新壮起胆来。有了他和他手下那近千百工,就能打开禁苑任何难关险径,一切将会转危为安,和韦氏抗衡便易如反掌了。

只是,眼下用什么办法,才能和这胆怯的总监见上面,重鼓起他受挫的豪气呢?……

“轰!……”

陡然间,又一个震天陷地的炸雷在堂顶上空呼啸而去。雷鸣未了,却从堂侧传来一阵令人震惊的羯鼓声!被雷声鼓声打断紧张谋划的李隆基,猛然朝鼓声处回头望去,只见那挥剑而舞的女子,将羯鼓柄一抛,重擎起双股利剑,猛地向他奔来,双膝一屈,跪在他的足前,然后只听她含着悲愤的泪朗声求道:“韦氏害国殃民,人神共愤;愿大王不弃初衷,为社稷、兆民除逆灭害!小女子愿以弱躯,前驱大王马首,与韦逆拚死一战!”

“好个有志有胆的公孙大娘!”李隆基不禁为之一振,一把将她搀起,从腰间“刷”地抽出莹锋宝剑,阔步迈出堂门,朝堂阶前一株丹桂一剑劈去!“哗、喳!”一声响,那丹桂的一枝被莹锋齐齐斩断!这时他才一边收剑回鞘,一边朝堂上堂下众人大声宣告:“三郎如敢置宗庙社稷于不顾,任韦逆荼毒天下,则当如此桂枝!”

“大王殿下!”李守德被李隆基的举动激得热血沸腾!他猛地跪地擎刀向李隆基说,“天下苦韦氏久矣!我等愿随殿下,征讨韦逆,以安社稷、慰天下!”

“我等愿为王死战!”王府家将,也跪地高声请战。

“大……王……!”

李隆基正欲答慰众人,不想从堂后过廊传来妃子王氏的急切呼唤。李隆基忙一面挥手示意,让众人立起,一边向王妃迎去。不料王妃却由宫人相扶,疾步来到他的脚前,也跪地毅然相请:“妾妃已知事出意外,但事已如此,望王从速裁夺!尽早重集羽林万骑,与韦逆决战,妾妃当自统宫嫔,守候王府。王事成,妾妃当率众燃灯相贺;王事败,妾妃等当自尽以殉王!”

“贤卿!”李隆基感从中来,颤声相唤后,却豪气倍增地告诉王妃,“宗庙社稷无存,何以言家?今虽事危,且喜孤早造有通禁苑之暗道,人心亦有回挽之术!”

“大王?……”

“贤卿!孤即率毛仲、守德,从暗道潜入禁苑,重鼓钟总监之豪气,再集万骑之卫士!”

“大王不可!”李守德在旁听李隆基说出打算,又一头跪下,焦急谏阻,“禁军全被韦逆统制,钟绍京又系反复小人,我王此举,凶多吉少!莫如准奴才与毛仲潜入禁苑,解救羽林众将为好!”

“我王万不可轻身进入虎口!”王府家将,也纷纷跪下阻拦。

“众位将军!”李隆基却忙扶起众人,神情真挚、坦然地说,“时不我待!若不尽快救出羽林众将,则势如累卵!能速解羽林将官之危者,钟大人也!孤与钟大人交谊甚深,前往相劝,当不至误时误事!众位将军当刀出鞘,弓上弦,人勿离鞍,等待三郎举事信号吧!”

“谨遵王命!”众将被李隆基缜密的思虑、镇定自若的神情、必胜的信念深深激励着,纷纷举刀扬剑,朗声回答着。

“毛仲、守德备马!随孤疾从暗道出府,潜入禁苑!”

“殿下!”谁知李守德将照夜白牵到阶下时,却气得两眼喷火似地向李隆基禀告:“那高丽孬种王毛仲跑啦!”

“这个该死的奴才!”

“捉住他,劈为三段!”众家将听后,纷纷抚剑横刀,怒骂起来。

想不到平时待如亲生儿子的家将都会逃走,王妃有些凄然地向李隆基看了一眼。

“哈哈哈哈!……”

李隆基略一思索,却开怀大笑起来!

“毛仲定会为平韦之事作出惊人之举!”李隆基笑声一止,便向众人说出了这个判断。他翻身上马,勒住马缰对众家将道:“今夜本王之举,乃极凶之举也!尔等或有家事牵挂者,可任随而去,本王概不留难!”

满堂之人再次不约而同地高举戈矛,朗声誓道:“臣等愿随殿下灭韦氏,安天下,虽死无怨!”

李隆基却早勒转马缰,那似通人意的灵物,四蹄一跃,腾空而起,似一团白炽的火光,闪入漆黑的夜幕里……

第七章

禁苑,在西京之北。其东西长约二十七里,南北宽三十里。东与灞水相连,北枕渭水,南连宫城,西面环抱汉代故长安城。苑内,有离宫亭观二十四所。苑总监钟绍京,便住在禁苑东角的一座皇堂院落中。

他的府第虽为浓绿常年覆盖,但他的肤色却象整年在阳光下曝晒着似的那么黑中泛红。一对流星似的双眸,让人觉得他是个机灵得有些过头的人。这双眸正象他的心思,让人捉不住,拿不稳。平时,他对韦氏误国殃民的愤恨比谁都强烈;对李隆基的拥护,也比王府诸将更为炽热。他主动把李隆基讨韦的大本营暗设在自己的府邸中,并组织贴心工匠,包括自己的妻子在内,修造了一条与临淄府相通的秘密暗道,准备作举事之用。

但是,他是一个俳优,俳优的义愤,到底只能在戏台上装扮一番。他可以唱着无畏的词曲走向刑场。但在台下,莫说刑场,就是让他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老担心陨石陡然坠下,打烂了自己的头呢。

此刻,钟绍京这位总监大人,远远不是担心陨石坠头了,而是已明显地看见山崩地裂!他为这陡然出现的事态所震慑。平日的义愤、忠诚、谋略早已灰飞烟灭,唯一的行动是:掩上重门,躲在自己的卧堂凉榻上发抖、呻吟。

“我干了些什么事呢?这,这不是鬼迷心窍了么?开罪于连皇帝都敢毒死的皇后,这,这不是拿性命开玩笑么?……”

他用那有力的十指扯着自己的发髻,象第一次发觉自己过去行动的危险似的,在榻上昏昏然地喃喃自语。

本来要过一个开心的老母节的。他的妻子是个烙饼的高手。那些饼被她烙得有两尺大小,薄如蝉翼,酥而不脆,五味俱全。他又是个掷饼的能手,可以把妻子精制的烙饼随手往上一掷,那饼儿打着旋儿一下就可飞上葡萄棚顶,少说也有两丈高哩……可是,就在天将晚时,雷雨大作,掷不成饼,他扫兴得近乎伤心起来。就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羽林将官葛福顺象个幽灵似的窜进府来,告诉他:中宗被毒死,韦后已将闯入大明宫的太平公主囚于神龙殿,并由韦元、韦温统辖南北卫军,向相王、临淄王府下手了!

“啊?”钟绍京听了葛福顺这番话,象被天雷击中似的,差点扑倒在厅堂中。

“临淄王爷的府邸,是麻折冲‘围困’!哈哈!临淄王爷已将外应之军准备停当,并命王、李二将传话我等:听候号令,里应外合,一举翦灭韦氏逆党!”说到这里,那身躯如厅前石墩般浑实的羽林将官,兴奋地一拍他的后背,朗声大笑,“总监大人,你我创功立业的机运来啦!哈哈哈哈!”

“这,”钟绍京被葛福顺的笑声震得更玄胡了。他拚命掐着自己的虎口,才使自己清醒过来。他结结巴巴地反问一句,“这,真要干起来呀?!”

“哈哈!”葛福顺以为他是被即将发生的大变化弄得兴奋过度,因而语无伦次了呢。所以他又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并叮咛他,“望总监大人将暗道为临淄王爷预备妥当!明日在承天门城楼下再会吧!”说完一拱手,迈着阔步,走出了府门。

钟绍京望着远去的葛福顺,仍在云飞电闪的夜空下发懵。

而他的妻子,年轻的总监夫人,已在耳房听清了葛福顺所讲的一切。很快洗净双手,在厅堂正中的佛像前焚起了三炷香。

“你?”钟绍京被那飘入鼻中的香烟惊动,一转头,不解地询问夫人。

“君举大事,妾特为君祈之!”

“举大事?”

“翦灭人神共弃之韦逆,为方今天下最大之伟业!妾当助君,共伺暗道,以迎临淄贤王入苑!”

“暗道……”

钟绍京听妻子这一说,才记起刚才葛福顺的叮咛,他条件反射似地走向卧堂的凉榻前,正欲从枕箱暗柜中去取钥匙……

“总监大人!大事不好!”隔了不多时辰,钟夫人又领着羽林将官葛福顺的心腹小校跑进卧堂,一头跪地急禀:“陈、葛、麻等将军被国舅韦元捉拿,囚于西内苑,由长安令韦播看守起来了!”

钟绍京一听这话,眼斜口歪,一下子坐在榻沿,四肢瑟瑟颤抖起来。他的妻子也神色顿变,但却撑持着问那小校,“眼下兵卒的士气……”

“夫人!”那心腹小校泪水夺眶而出,“我等恨韦氏久矣!更兼适才韦元、韦播二贼当着我等之面,毒打陈、葛、麻等将军,我等更恨不能食其肉而寝其皮!只是呵,夫人,蛇无头不行,兵无将难战。望总监大人尽早报与临淄王爷知晓,迟了,天下又将陷入水火之中了……”

说到这里,小校不敢再有耽延,匆匆拜辞绍京夫妇,返回羽林营去了。而总监钟绍京却早已支撑不住,一下倒在了凉榻上……

“事不宜迟,”总监夫人见丈夫如掷在葡萄棚顶的烙饼,软耷耷,不动也不摇,发起急来,忙俯在榻前催促他,“君当即由暗道去往兴庆坊,议一挽回之策!”

“什么?”钟绍京听了这话,索性把身子往榻里一缩,似乎怕妻子把自己硬推出送死一般,频频以手指着大门方向:“闩死它!闩死它!咱们和李三郎再也不能有什么往来啦!”

“唉!君家怎么啦?”他的妻子一听这话,大吃一惊。

“我说你这妇人是怎么啦?”钟绍京见妻子不命人去关好府门,又怕又气,“这可是灭九族的事呀!你以为是儿戏么?”

听了丈夫这话,总监夫人气恼得跺着脚对他说,“妾岂不知此举乃大凶事!只是近年来凡临淄王密议之事,君皆参予知闻,更为其备暗道、选战马,今日欲悔,则已晚矣;今日欲绝,则难绝矣!与其既不能悔又不能绝,莫如求神相佑,与天下同心,共灭韦氏逆党,于死中求生!君家还是快去暗道迎候临淄王爷吧……”

一听妻子这番话,钟绍京的眼珠又开始转动起来,而且越转越快,“是呀,”他紧张地思忖着,“此刻紧闩院门有什么用!三府被灭,羽林将官被捉,岂有不供出我来的?与其落得那样一个下场,不如立即领人前去暗道埋伏,那李隆基如果来了,我在暗中射杀他,再献于韦后,不仅性命身家可保,还会……哈哈!”他差点笑出声来,猛地一下从榻上跳下来,脱去便服,叫妻子:“快!取我的弓箭来!”

【文】钟绍京变化如此之速,他的妻子反倒觉得可疑了,不觉问道:“君家是去迎候王爷么?”

【人】“叫你取什么,取来就是了,何必多问!”钟绍京深怕临淄王先他一步,进入禁苑,发起急来,“这是要命的关头呀!”

【书】钟绍京的妻子听出了丈夫话里的弦外之音,深知自己“君家”品性的她,明白阻拦也没有用,她泪水盈盈地摇了摇头,到隔壁厅堂里为他取弓箭去了。

【屋】钟绍京在卧堂换好甲胄,还不见妻子将弓箭拿来,正欲进去看看,恰好妻子气喘吁吁地捧着他的黄杨弓和插着二十四支翎箭的箭袋出来了。

“君家快去吧,可千万要小心呵!”妻子用忧郁的目光看着他,并指指箭囊,“这是君家特制的‘见血封喉’毒箭,不到时候,君家切勿乱动这箭囊呵……”

“唔?‘见血封喉’?”钟绍京一边把箭袋绑在腰间,一边应着妻子的叮咛。突然,他从自制毒箭的箭名上,品出味儿来了,“好个‘见血封喉’!好兆头呀好兆头!封侯!封侯!”他兴奋地叨念着,一头拱出了卧堂、正厅,来到了中院。

“来人呀!”钟绍京立在庭院之中一声呼唤,立刻从左右厢房里跑出四十来人,身披甲胄,腰佩利刃。

钟绍京朝这些人迅速扫了一眼,然后点出十个彪形大汉来,说:“放轻足步,去暗道假墙!”这十名被他点出的侍卫,忙弓着腰,跟着他出了府院,穿过通往芳林门方向的梨树林,来到暗道假墙跟前。

原来为便于李隆基到禁苑中和羽林将官秘密议事,从兴庆坊到入禁苑的南门芳林门间,钟绍京选择最为隐蔽的一段,暗和贴心侍卫拆去了一堵夹墙,而另安活动木门一扇,外涂粉泥,造成假墙。钟绍京、李隆基各有暗锁钥匙一把,可由此秘密出入。

“尔等拔刀在手!”钟绍京把十人安顿在墙边花木丛中,对众人低声令道,“若我矢镝一鸣,尔等即可拥上奋力砍杀!”

众侍卫忙拔出佩刀,眼睁睁地盯着暗门假墙的动静。钟绍京此时却仔细地斟酌着他的每句话中的每个字。他的口令是如此的含混,这并非是他的糊涂,正相反,是体现了他的精细处:这批侍卫虽是他的心腹之人,可是,他知道临淄王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闹不好,弄巧成拙,岂不要铸成大错!钟绍京暗自警告自己,万不能提“李隆基”三字。要是泄露出要向李隆基举刀的话,这十个心腹中有几个会听从?他太无把握了!也正因其如此,他才在发了口令后,在心中暗叹着:“李隆基,他太会收买人心哪……”

这时天空还下着大雨,闪电把漆黑的夜空照得雪亮。“轰……!”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在雷鸣声中,钟绍京好象听见墙那边传来“得得得得……”隐隐可辨的马蹄声!侍卫们也相互交换着眼色,然后把眼瞪得溜圆,死死地盯住假墙。

钟绍京一手执弓,一手心急慌忙地提着箭囊。听着马蹄声响,他浑身又颤抖起来。他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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