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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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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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李适之听着,无可奈何地仰起头来,望着本府客堂的天花板,叹息道,“正因为今上信了两蕃杀主叛国一事,便猛增军需用度!”他收回目光,默忆着,继续对二人道,“今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今上拟置十节度、经略以备边。如此一来,每岁用衣将逾千二十万匹,粮百九十万斛!而开元之初,每岁供边兵衣粮,费不过二百万。公私劳费如此,黎庶必将困苦不堪呵!”他长叹一声,“国家,又将陷入多事之秋了!”

“可林甫还因各州县‘开元观’建成,以为‘函谷灵符,潜应年号,先天不违’倡群臣上表,请于尊号加‘天宝’字。”

“今上也已拟准了。”李适之见贺知章提出此事,愤然立起身来,踱步说道,“‘天宝!’‘天宝!’,数年前李林甫奉使寻请宝像一事,群臣皆疑其伪。今年初,又有清河人崔以清,上疏奏祥瑞道:‘见玄元皇帝于天津桥北,云藏宝符于武城紫微山。’今上又遣使往求,果得之。东都留守知其诈,将崔以清捉拿按问,果服!东都留守奏之。谁知上并不深罪,流之而已!”

贺知章大奇:“竟有这等事!”

“力士于朝房亲口对我提及,还有何疑!”

贺知章虽知今上颇信鬼神,但对此诈冒鬼神之事也不深罪,却也深感吃惊,他不敢作何表示,只是俯首沉吟。

“事关国运,左相还是应将安禄山杀主扰边一事,奏告大家才是呵!”李泌深知安禄山升赏一事将会给各守边将士带来的影响,将祸及大唐帝国与万邦各国,故将话题引回。

“你还不知啊,”贺知章对这忘年交一摇头,“正因左相在去夏安禄山奏告两蕃杀主、兵变时,力谏今上遣使按察,才有吉温出使一事呵……只可叹今上终依了林甫之荐,派遣了这个吉温……”

李泌听到这里,也咬着下唇,做声不得,只在心里叹息:“左相哪里是右相的对手啊!”

原来李泌近日也曾听高力士感叹地告诉他:今上对左、右二相,因其皆是国之懿亲,本来恩宠皆然。但适之性光明疏率,林甫为遏其宠,曾于中书省政事堂议事时提到:“华山有金矿,采之可以富国,主上未知也。”左相适之闻之,便上奏皇帝。皇帝闻奏甚喜,转告林甫。岂知林甫答道:“此事臣早知之。但华山系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故不敢奏。”皇帝听了,深喜林甫之忠,并薄适之虑事不周。复召适之午内朝堂,谓曰:“自今奏事,宜先与林甫议之,无得轻率。”适之由是束手矣……

一位失了皇帝宠信的左相,虽有耿耿忠心,又能如何呢?!

“适之为国之懿亲,且忝居相位。遇有祸于君国之事不奏,岂是人臣德行!明朝,我当再上本谏君。定不能让禄山贼辈得逞!”

“左相万万不可!”贺知章见李适之又动了肝火,连忙起身相劝,“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可叹适之才识俱浅,独力难支啊!”李适之由贺知章拖着,重新在客堂座榻上落坐,又含泪哀叹。

“左相不必烦恼,”听左相如此哀叹,李泌想起一件事来,劝慰着左相,“眼下庙廊之上,确实狐鼠群集,贤良无多。吴筠近日正奏请还山,他有一计,欲解此困!”

“道士有何妙计?”李适之一展愁眉,忙问。

“道士谏奏今上,广求天下之士,命通一艺以上者皆诣京师听候选用!”

“好呵!”李适之听了,拍案而赞,“如今上依其所奏,那天下贤良,便可不受主选文武举事的李林甫等辈的捂抑,而售艺于国君了!”

“被贺老大人称为‘谪仙人’的李白,吴筠也将其诗文荐于今上,听说今上颇悦!吴筠待今上准其所请后,即急书寄李白,要他速速进京。”

“不见‘谪仙人’,又五年矣!”贺知章也脸呈喜色,“左相呵,如彼重来京师,我等又可作‘八仙豪饮’呵!”

二人提起李白,李适之又回忆起五年前自己和李白、贺知章、汝阳王李琎、崔宗之、苏晋、张旭、焦遂八人畅饮长安的往事来,脸上也泛起了一点欣愉之色……

……

“得宝弘农野,

弘农得宝耶?

潭里舟船闹,

灵符神异多呵~~

三郎当殿坐,

听唱《得宝歌》!

三郎当殿坐呵,

听唱《得宝歌》……”

……

忽然,从客堂外,传来这一声声《得宝歌》。皇帝千秋节庆典在即,这首明颂皇帝梦得玄元皇帝灵符于弘农野、暗贺皇帝得到生于弘农的杨太真的歌曲,便成了处处传唱的应景之歌。想到灵符和皇帝的新宠,左相脸上那刚刚出现的欣喜之色又一下子消失了:“宝耶?害耶?……如玄元皇帝真有神灵,当保佑吴筠广引贤良之奏得准才是啊……”

歌声,却愈来愈响亮地传入客堂:

……弘农得宝耶……

……灵符神异多呵~~

三郎当殿坐呵,

听唱《得宝歌》~~

第十四章

在响彻云天的《得宝歌》歌声中,大唐帝国迈入了公元七四二年。

春,正月,丁未朔,大唐玄宗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李隆基,御西京南内勤政楼,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宣告改元为天宝元年,大赦天下。群臣山呼未毕,中书令李林甫端捧象笏,出现在勤政楼南轩前,面对百官,语气恭肃、声音洪亮地宣告道:“今日朝贺前一刻,林甫奉敕入宫晋谒,陛下语林甫曰:‘朕比于甲子日,于官中设坛,为百姓祈福,朕自草黄素祷文,置坛上,俄见黄素徐徐飞上天空,并闻空中语云:“圣寿延长……”’”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林甫语音未尽,从南轩下的朝阶下,传来文武百官舞蹈山呼之声。左相李适之虽也随着众人望楼展拜,但他的眼里却充满了惊疑、愠怒、失望、忧虑的神情。他身后的贺知章察觉到了他的不合时宜的举止,暗自心惊。在又一番舞蹈山呼时,暗用手中象笏,朝左相后背重重一抵,李适之感觉到了,也蓦地一惊,只得强迫自己集中心神,望楼叩拜。

“陛下于昨日得嵩山道长疏奏,”李林甫好不容易才挥笏止住了百官的喧呼,继续朗声宣告道,“嵩山道长奏报嵩山神坛炼药已成,亦置坛上。及夜,左右欲收之,又闻空中语云:‘不须收药,此自守护!’达曙,其药仍放坛上,且异香扑鼻矣!……”

“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林甫的话尾,如钱塘潮起,勤政楼下又爆发出一片山呼朝贺之声。李适之轻声叹道:“今上,会如此诞妄么?……”

朝贺声愈来愈洪亮,汇成了一股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包围着李适之:“群臣,竟也如此愚昧!……”

更令李适之膛目结舌的事出现了。

南轩上,头戴通天皇冠、身穿九龙皇袍、足蹬逍遥履的皇帝,凭轩拈须,笑吟吟地接受着百官的山呼朝拜。皇帝离座临轩,接受朝贺,是在进一步印证右相宣告之事的确凿不虚;这不但没有消除左相心中的疑云,反而使左相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难道阖朝之中,就再无敢于谏君不崇神道的姚崇了么?……”他不理会身后的贺知章的焦急、提醒、阻止,一下抬起头来,却看见东宫宫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太子有诏,”那宫使小声宣告道,“请堂老即刻随太子、诸王、宰相上表相贺!”

“……?!”

“快呀,堂老!”见他发愣,东宫宫使既焦急、又慌张地催促起来。

贺知章已被他的举动骇得脸色都变了。忙佯笑着、弦外有音地低声催促道:“左相是高兴得发昏了么?宫使是奉储君之诏,前来召你上楼表贺啊!快去呀!”

“呵?呵!”李适之一听“储君”二字,才猛记起要暗助东宫巩固储贰地位的事来,这才撩起袍服下摆,跟随宫使离班向楼门处而去。

夏末的白狼河水,显得清澈、平缓,它静静地沿着营州城池,向渤海流去。受着白狼河、土护真河、托纥臣水河的滋润,大唐河北部辽阔的原野上,花繁草茂。然而,昔日曾遍布花草间的牛羊,飞旋于云空的牧笛声,飘扬于饶乐、松漠原野上的奚、契丹的五狼头纛、犬齿形旌帜,都无影无踪了。出现在城头上、篷帐前的,是一面面绣着斗大“安”字旗号的红底黄边大旗。

从一年前将奚、契丹两部逼过饶乐水以来,河北道北部就成了营州都督、充平卢军使、并领松漠、饶乐、勃海、黑水四府经略使安禄山的辖地。

大唐皇帝频得祥瑞、改元天宝的喜庆之情,越过关山,在钦差急驿的飞驰传递下,也使远在北陲的官佐将士感受到了。在羯鼓声里,迎使乐中,头戴高山冠的中使向安禄山宣告了敕他晋京庆祝皇帝八月五日千秋节、帝国改元的诏书。

象往常一样,钦差在营州城内小住数日后,便在安禄山馈赠的箱笼的簇拥里策马西去。然而,营州、平卢及四府僚属发现:安禄山自送钦差返京后,其巡防事务,尽委副使史思明承担,他自己则很少出户。而他的两位心腹谋士高尚、严庄,也多居于平卢军营地柳州城内,很少象往常那样,拥妓举杯于白狼河畔的凉棚中,消暑纳凉。

对此,北陲幕僚们已揣度出安禄山本度奉敕晋京定有极不平常的企求。他们在等待着,猜测着。

不见长安,整整七个春秋了……

七年前,大唐开元二十三年那次长安之行,如恶梦一般,常常缠扰着安禄山的心。

那时,因逞边功失利,被义父张守珪遣人押送京师定罪。中书令张九龄批示令“斩!”若非皇帝意在纵使武将行开边立功,他早已头断长安了!

本度,七年后的奉敕晋京,他安禄山却是以守疆辟吏的显赫身分,晋京观礼,参加大酺。

用静乐、宜芳二位公主和成千上万的奚、契丹民众的鲜血换取了今日显贵之身的安禄山,似乎对远在西京的天子心思了如指掌。他知道皇帝欲扩展疆土,于是开边邀宠。但此次晋京,面对大唐天子又将如何邀宠得幸,他还得另下功夫。

安禄山的近侍们明显地感到,接近夏末时,这位即将晋京觑拜圣驾的守疆大吏,变得略略瘦了些。但他们又不觉为奇:他整日整夜伏案观看厚厚的密报,每天练一种疾风快步舞,还要调教一只白鹦鹉。如此劳累,又怎么会不消瘦呢?

今儿一早,安禄山的主帐帐帘低垂,应召前来议事的高尚、严庄一进主帐,帐外的擎矛卫士,便如临大敌一般,在帐外层层设防。帐内除安禄山、高尚、严庄而外,别无他人。两大铜鼎窖冰,给帐中带来几丝凉意。坐于主席上的安禄山,头上挽着一个螺髻儿,身上只穿着一条黑绢短裤。虽是如此,那肥胖的躯体,仍然细汗涔涔。他的食榻上堆着水灵灵、紫幽幽的形如马奶头的饶乐葡萄和绿皮红瓤、清香扑鼻的西瓜,清澈冰凉的梨??,……但他却不屑一顾,只顾如饥似渴地将两位谋士所说的话吞进心中。

“主公,正如适才高尚所禀,对这李十郎,你要切切小心在意才是!”高尚一进主帐,就从佩袋里取出一卷经过蜡封密藏处理过的麻纸密件来,将那密件上所写的有关当今宰相李林甫的行事为人状况读给安禄山听。严庄紧接着高尚的禀奏,强调着补充道:“朝中文武皆说:十郎为相,凡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除之;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故京师人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

“唔。”禄山听严庄说到这里,微微俯首咬唇,颇有感触地应着声,“试看他收拾王皇后、姚崇、张说、张九龄这些人的手段,连我……也不寒而栗哩!”

“此公夺左相之宠,也十分漂亮啊!”严庄却象一个俗讲僧徒,讲到精彩关目时,亦讲亦评,竟至眉飞色舞起来,“且近日又有两事,更令人叹为观止。”

“啊?”安禄山忙抬起头来询问。

“我也是昨夜才收到的急驿密告。”严庄回忆了一下,才说,“听说近日朝中有一兵部侍郎,姓卢名绚。其人风标清粹,仪度蕴藉。今上常在勘政楼见他垂鞭按辔,当值楼下,便联想到故去的贤相姚崇。一天,在宫中流露出欲重用卢绚之意。

“谁知李林甫常厚以金帛贿赂今上的左右,今上的一举一动,他随时都能知道。当他得知今上要重用卢绚一事后,便将卢绚的儿子召到他平康坊的相府中,对其子道:‘令尊素望清崇,今交、广二州乏才,圣上欲以令尊为之,可乎?’

“卢绚的儿子一听这话,慌了!他想到父亲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立足,一旦远赴交、广,只怕永无返朝之期了。李林甫见其子已失措无计,便笑着安慰卢绚之子道:‘若惮远行,则恐左迁;不然,则以自请太子宾客、詹事分司东都,亦不失安荣优贤之命也,何如?’

“卢绚之子一听,千恩万谢地告辞李林甫,将此事禀告其父。那卢绚听后,也急忙上疏,请以宾、詹分务东都。……”

“这一来,皇帝便再也看不见这位兵部侍郎了。这李十郎呀……”

“好戏还在后头呢!”严庄高深莫测地一笑,截断了高尚的感叹,“卢绚奏疏一上,他却不动声色地先将卢绚除为华州刺史。而卢绚到官不足十日,他又诬卢绚患疾,州事不理。这才将卢绚打发到东洛去,除为詹事,还挂了个可怜巴巴的尾巴曰‘员外同正’!……”

“那另一件事呢?”安禄山怔怔地催问着。

“这另一件事,他的手段更高了。”严庄赞叹着,回答安禄山道,“就在改元不久,皇帝突然想起严挺之来。”

“严挺之?是开元二十四年贬往洛州的那位中书侍郎么?”

“主公好记忆!”高尚称赞着,简洁地将严挺之受贬之因解说给安禄山听,“严挺之与当时的中书令张九龄志同。李林甫欲荐崔隐甫入中书省,这严挺之素来鄙薄崔隐甫不学无术,听李林甫欲荐此人入阁,便请张九龄转奏皇帝道,‘崔隐甫尝当众将“伏腊”读为“伏猎”,我大唐省中,岂容“伏猎”侍郎!’由此,林甫甚怒挺之。不久,严挺之因助其前妻白冤,李林甫使左右密告皇帝,皇帝闻奏大怒,以‘挺之为罪人请托’由,远贬洛州,后,又贬往绛州。”

“张九龄等也因此受累,大失圣眷。”严庄补充一句后,收回话头,“近日皇帝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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