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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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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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七和禇由贤离开马车,在那些护教骑兵的保护或者说看守下,沿着道路向镇里走去。

小镇真的很小,加上饭时已过,几家食肆都关着门,他们能够买到的食物,只是烤红薯。

站在那家烤红薯铺子前,陈七和禇由贤捧着滚烫的红薯,小心翼翼地撕着皮,用嘴吹着气,模样看着有些好笑可爱,哪里像两名承载着天下安危的使者,只像两个孩子。

一不注意,陈七手指被红黄色的薯肉烫着了,他赶紧甩了甩手,又找老板要了点冷水。当那位老板把水盆放到他面前时,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笑着道了声谢。

手指在清水里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字迹——老板却像是没有看见他的动作,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这个动作看似毫无深意,实际上如果把头颅和身躯分开,是在……摇头。

回到马车上,陈七想着先前看到的回应,难免有些失望,对于完成任务的信心渐渐消退,摇头说道:“十三先生说这家红薯一定要吃,却不知道好在哪里。”

禇由贤这才知道先前他与烤红薯的男人已经完成了交流,听着这话又知道事有不顺,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坚硬的车轮碾压着青石板,发出咯咯的声音,四周到处都是西陵神殿的护教骑兵,天光落在他们的身上,被那些黑色夹金的盔甲反射,透过车窗,让他们的眼睛眯了起来。

禇由贤和陈七对视,眯着眼睛,沉默无语。他们来西陵神殿谈判,禀承的是宁缺的意志,代表宁缺和这个世界谈谈,按道理来说,神殿在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之前,应该不会杀他们,但在清河郡险些发生的战斗,说明有人想他们死,而那个人是西陵神殿的掌教大人。

——宁缺谈话的对象不是掌教大人,对掌教大人来说,这或者显得有些羞辱,但远不足以让他妄动杀意。

如今看来,掌教大人或者可能猜到了一些什么。

陈七想着先前烤红薯男人摇头的画面,心情沉重说道:“如果连人都不见到,怎么传话?”

……

……

西陵神殿没有安排他们上桃山,而是让他们住在山前的天谕院寓所里,这里离那片著名的桃花坳很近,可惜的是现在已经是冬天,很难看到桃花满山的美丽画面。

禇由贤对此非常遗憾,显得有些没心没肺,陈七知道他是装的,但也没什么办法,所有的事情都是由神殿安排,他们只能不安地等待。

神殿方面没有给他们更多不安的时间,第二天清晨,负责谈判的大人物,便亲自到了天谕院。

**海是南海光明大神官一脉的嫡系传人,是观主最强大的助力,这场战争之后,光明神殿或者天谕神殿里的神座,总有一方是留给他的——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大人物,他来与禇由贤和陈七这样两个普通人谈话,应该算是给足了唐国颜面,也表达了足够多的诚意。

但禇由贤和陈七并不这样认为。临行前宁缺说的很清楚,现在的昊天道门,说话有力量只有一人,能够并且愿意响应唐国的意愿的,也只有一人,如果要谈,便只能和这两个人谈。

“抱歉。”

禇由贤歉疚之意十足,连连揖手,说道:“不是不想谈,实在是没法谈。”

**海久在南海,纵使回归道门数年,肤色依然黝黑,一身神袍无风轻摆,气势慑人,不怒自威。

“想谈的是你们,所以急的也应该是你们。”**海并未动怒,颇含深意看了二人一眼,说道:“什么时候想谈,那便再谈吧。”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十余名红衣神官飘然离去,竟是没有给禇由贤陈七二人说话的机会。

禇由贤看着消失在山道上的那些人,有些幽怨说道:“连我们想和谁谈都不想听?居然警惕成这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禇由贤和陈七被西陵神殿的人们遗忘了,他们整日在天谕院吃饭睡觉看桃花……

桃山的桃花本来四季不败,但当年被夫子斩了一遍,又一个当年,被宁缺和桑桑折腾了一遍,早已变得孱弱无比,根本无法撑过寒冷的冬天,被寒冷吹落成泥,无人问津。

禇由贤和陈七觉得自己就是桃花,没有人理会,没有人来探看,他们想见的人见不到,想说的话没有人听,这场曾经被很多人寄予厚望的那场谈判,似乎将要无疾而终。

西陵神殿确实不着急,只要书院无法杀死酒徒和屠夫,道门便在这场战争里处于不败之地,无论宁缺杀再多人,也改变不了这个铁一样的事实,所以急的应该是对方。

秋雨杀人,宁缺的目的是为了震慑道门和人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他的行为,同时也是在人间点燃了一把名为愤怒的火。无论西陵还是南晋、金帐王庭还是燕国,那些亲人死在他手上的神官将士民众们,都恨不得生剥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他替神殿把战争动员做的极好。

至于时间……随着时间的流逝,世间的局势越发对西陵神殿有利,普通凡人或许看不明白,桃山上的人们怎会不明白?

能看明白这个趋势的人还有很多,比如荒原上那位雄才大略的金帐单于,他很清楚这个漫长的冬天对于自己和部落里的勇士来说并不是煎熬,而是美妙的等待,所以渭城北方那座华丽夸张的巨帐里溢出的酒香一天比一天浓郁,如云田般的部落帐篷四周被宰杀的牛羊一天比一天多。

金帐王庭的人们都很开心,就像当年宁缺回到渭城时看到的那样,阿打本来也应该很开心,在人们看来,命运忽然转变的少年没有任何道理不开心,但他就是不开心。

阿打出身于草原上一个小部落,在与单于叔父的部落发生的冲突中被击败,部落里很多青壮被编进敢死军,而他因为年纪小,被王庭一名贵人收成了奴隶,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活不过十六岁,因为活的太艰难。

幸运的是,春天落了一场雨,当时他在草原上拾牛粪,被淋的很惨,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雨停后他变得很强。

那是真正的强大,来自仁慈上苍赐予的强大,摔跤大会上,王庭里最强壮的勇士也不是他的对手,就连恐怖的勒布大将,看着他的眼光也有些异样,而当时单于的眼睛在放光,国师看着天空沉默。

那天之后,阿打成为了金帐王庭最著名的年轻勇士,成为了国师的记名**,成为了单于的亲卫,成为了一名先锋将领。

王庭与唐国的战争时停时歇,虽然不复当初那般惨烈,但边境的局势依然严峻,夏天的时候,为了争夺向晚原东南方向的一块草场,更是暴发了一次极为剧烈的冲突。失去向晚原的唐军对此志在必得,由镇北军强者华颖上将亲自领兵,谁能想到,他居然输了。

他输在了阿打的手里。

阿打没有道理不开心,但他就是不开心,因为他那些被编入先锋军的部落亲人,被唐人俘虏了很多,而就在前些天,他听说那些亲人,都被唐人杀了,全部都被杀了,一个都没留下来。

眼看着自己变得如此强大,明年便能够重建部落,召回所有的亲人与玩伴的时候,那些人都死了。

那些该死的唐人。

那个叫宁缺的唐人,该死。

当天夜里,阿打带着十余名亲随骑兵,离开了金帐王庭,穿过荒废的渭城,向着南方而去,手里拿着单于的军令。

阿打没有愤怒到丧失理智,他不识字但也并不愚蠢,他没有疯狂到想要去长安城杀宁缺,但他要代表单于和自己做些事情。

唐人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就要杀唐人。

当阿打来到两军对峙的前线时,看到的是满天风雪,看到的是紧缩防线的唐**营,他的眼中露出轻蔑的神情。

……

……

(居然能写五千多字了,半年了,感慨啊。)

第六卷忽然之间第三十一章和这个世界谈话的方式(下)

这片草场在渭城西南七十里,和向晚原相比明明在南方,气温却更低,水草谈不上肥沃,唐军却愿意付出极大代价,顶着风雪驻营于此,保持着随时出击的态势。

为什么?因为唐军现在快要没有战马了,他们必须在明年春天之前,把那片草场抢回来,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风雪那面,唐营里到处都是火堆,厚厚的褥子盖在战马的背上,唐军对这些仅剩的战马看的要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这只能让阿打觉得更加轻蔑,他永远不会同情弱者。

就像他不会同情那位曾经的手下败将一样。

没有战马的唐军还是曾经凭铁骑横行世间的唐军吗?被杀死的男人还是那个曾经强大的名将吗?

华颖正在唐营饮酒,打着赤膊的中年悍将,浑身滚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

夏天的时候,他在战场上败给那名少年蛮子,其后伤便一直未曾好过,他违背军令也要饮酒,是因为只有酒精——只有九江双蒸里浓郁的酒精,才能让他压制住体内的伤,让他能够清醒并且强势地继续统领这两千多名骑兵。

上次战争,唐国与西陵神殿缔结和约,付出的最惨重的代价便是把向晚原割让给了金帐王庭,为此公主殿下李渔向唐国臣民颁文谢罪,亲王李沛言更是自系而死。。

失去向晚原,唐国便失去了战马最主要的来源,随后数年,边境的小规模战斗却始终没有停止过。

单于的手段异常毒辣狠厉,他就是要消耗唐军的战马,为此,他不惜让麾下的骑兵付出两倍甚至三倍的代价,因为

王庭的战马可以补充,唐军的战马又到哪里补充去?

镇北军的战马数量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未曾停止过的战斗,急剧变少,到现在已经进入了绝境。

身为唐军名将,华颖一身武道修为强悍异常,在镇北军里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只在徐迟大将军之下,当年他麾下的铁骑便超过万数,恐怖的重骑兵亦有三千之数,然而现在……

两千四百三十二人,配两千四百三十二匹战马,便是两千四百三十二名骑兵,是他麾下所有的骑兵。

也可以说是镇北军最后的骑兵。

华颖接受军令,把所有骑兵带到这里,与金帐骑兵大队从夏天对峙到此时,等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砸了进来,因为唐军需要那片草场,他们要找到希望。

唐国自然不可能只剩下这些战马,然而从南方调马来没有意义,因为数量并不足以改变当前的局势,更令镇北军感到不安甚至愤怒的是,朝廷似乎根本没有这种想法。

华颖看着酒碗,两眼里仿佛有幽火在燃烧,当初是书院决定把向晚原割让给金帐王庭,也是宁缺承诺由他负责解决战马的问题,然而数年时间过去了,唐军在这片草原上流血牺牲,他和他的将士们被煎熬的有如厉鬼,马在哪里?

“如果你是在骗我们,那么就算我死在雪地里,也会回到长安城里找你问个明白。”

他端起酒碗,看着南方某处,对宁缺说道。

就在这时,营外传来警讯,同时传来一道厉狠的叫阵声。风雪之中,那道声音清晰的狠,荡向四野。

华颖收回目光,望向酒碗里那张脸,那张有些憔悴,不复当年英锐的面容,忽然笑了笑。

他在亲兵服侍下,仔细地穿戴好盔甲,向帐外走去。

走出帐外,还在营中,他再向营外走去,雪花落在盔甲上,没有融化,很快便填满了缝隙。

唐军站在各自帐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主将。

来到营外,隔着风雪,看着远处那个蛮族的少年,华颖微涩说道:“将军肯定会批我一顿。”

他当然记得那名蛮族少年是谁,夏天时就在这片草场上,他败在这名不起眼的少年手里,伤势绵延至今。

没有人知道金帐王庭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名强者,如果是败在凶名昭著的勒布大将手中,华颖大概能够想通,但他想不通这名少年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样强。

直到传闻渐渐在草原上流传开来,人们才知道,原来这名叫阿打的少年奴隶,就像西陵神殿的横木立人一样,都是昊天留给这个人间的礼物,是天赐的强者。

现在横木立人在昊天信徒心中,拥有难以想象的地位,而阿打如果不是偏居荒原,名声想必也不会稍弱。

知道事实真相后,华颖才明白自己输的不冤——昊天真的抛弃了唐国,就像千年之前抛弃了荒人那样——他不会因此心生怯意,但心境终究还是受到了影响。

他望向远处风雪深处,在看不到的天边,那里有道雄奇的山脉把整片大陆分成两个部分,那里是岷山,也是天弃山。

“被昊天遗弃……很可怕?”

华颖微微一笑,伸手到空中,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朴刀,手掌里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那名蛮族少年很强,很可怕,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如果出战,或者只有死路一条,他没有出战的道理。

两军对峙,没有主将单挑的道理,战场之上,也从来不相信勇者胜这种说法,他若避战,没有人能说什么。

但先前出营的路上,他看到了将士们的神情和目光,看到了无尽的疲惫以及最可怕的疲倦,他看到了那些裹着毯子、像病人一样的老马,他知道镇北军的士气已经低落到难以复加的程度。

他若出战,即便败了死了,也有好处……哀兵不见得必胜,但想来能够多撑些时间,一直撑到战局变化的那刻来临。

所以他握住朴刀,向风雪那头走去。

“我要拿你的人头,替我的部落殉葬。”

阿打看着华颖,面无表情说道:“而总有一天,我会带着王庭的勇士杀到你们的长安城里,把那个人杀死。”

华颖把盔甲上的雪线拍散,说道:“你或者能杀死我,但我也不准备让你活着回去,长安城你是看不到了。”

说这话的时候,这位镇北军第二强者的神情很平静,他没有信心战胜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但有信心换命。

一个人不怕死的时候,自然不会畏惧天命。

握在刀柄上的手指缓缓依次合拢,如铁铸一般,雪花飘落在上面,没有融化的迹象,因为他的手就是那样冷。

从他的身体,到细长的的刀柄,再到沉重的黝黑刀身,一道极为冷厉的气息缓缓释出,然后陡然提升。

飘舞在空中的雪花,受到这道气息的干扰,向着四周激射而去,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有如利箭一般。

阿打面无表情抽出腰畔的弯刀,这刀是单于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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