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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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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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棋盘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棋盘天元位置上,出现了一道细线,这道细线其实是个裂缝,裂缝非常小,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某天,脑海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宁缺睁开眼睛,望向那艘依然在向彼岸航行的大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伸手到眉间摘下那株菩提树,微微一笑。

那株菩提树已经生长的极为茂密,青青团团的叶子,仿佛要把黑暗的天穹遮住,更没有一丝佛光能够穿透,那些青叶上坐着数千上万座佛,那些佛的形容不同、姿式不同,但都在对着他虔诚礼拜。

菩提树已然如此巨大,他却随手便举了起来,然后向侧方走了两步,便在这时,桑桑也醒了过来,举着大黑伞走到他身边。

宁缺将菩提树插进峰顶某处。

这座山峰便是佛,黑黑瘦瘦、穿着侍女服的佛,名为桑桑的佛。

菩提树插在峰顶,就像是插在桑桑鬓间的一朵花。

宁缺回头望向桑桑,牵起她的手。

桑桑的鬓间有朵洁白的小花。

画龙需要点睛才能醒来,修佛需要拈花。

宁缺拈花,插进桑桑的发,于是佛便醒来。

桑桑鬓间的小白花迎风轻摇,峰顶的菩提树轻摇,端坐在青叶上的众佛同宣佛号向她礼拜。

宁缺感觉到众生意正在流入自己和桑桑的身体里。

他笑了起来,桑桑也笑了起来,于是菩提树上的众佛也笑了起来。

桑桑笑容渐敛,静穆如宇宙,于是众佛也自沉寂。

桑桑神情漠然,望向这个世界的所有处,于是世界便归于漠然。

大船上的无数佛与菩萨神情变得有些惘然。

青狮一声怒哮,却无法抵御来自天佛的威压,随着一声不甘的哀鸣,再难支撑住身体,对着峰顶跪倒。

第一百五十七章摘星

宁缺和桑桑立地成佛,成的是天佛,天佛之前,众生低首,然而如果他们要完全控制棋盘里的世界,便要夺尽众生意,那将要消耗很多年的漫长时光,宁缺不愿意再继续等下去,伸手握住刀柄。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世界再生变化,大船及原野上的无数佛与菩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宣读佛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凄厉,仿佛杜鹃啼血,将自己的佛息拼命地灌输到天地间,散出越来越盛的佛光。

天地间的佛光变得无比明亮,甚至有十余缕穿透峰顶菩提树的重重青叶,落在桑桑的身上,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黑暗天穹上闪烁着无数光线,有天花金枝有悟法故事,那是佛祖的佛国以及宁缺和桑桑的佛国,重叠在一起难以分出彼此。

宁缺抽出铁刀,向着黑暗的天空斩去,嗤的一声轻响,天穹上的金光画面轻摇,佛塔寺像还是抱琴丘女,都被从中斩断。

刀势去而无尽,斩断佛国画面后,落在黑暗天穹上,在峰顶上方的天空里,留下了一道数百里长的裂痕。

哪怕是盛满水的水桶,如果只切开一道口子,很难让桶里的水很快地流出来,一般而言,会与前道口子相交再划一道口子。

宁缺挥刀再斩,黑暗的天空上再次出现一道清晰的裂痕,与先前那道裂痕在峰顶上方空中相遇,笼罩了数百里方圆的原野。

这两道裂痕,看上去像是个字,又像是伤口,天空的伤口。

峰顶菩提树里的千万尊佛,闭目合什,高声呤诵佛经,将虔诚的信仰和追随意,尽数灌注到宁缺的身体里。

看着天空里的两道刀痕,看着刀痕组成的那个字,宁缺非常满意地笑了起来——与观主一战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把棋盘世界里的岁月算在内,只怕已经过去了整整千年,时隔千年,他终于再次写出了那个字。

桑桑看着天空上那个字,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个字不错。”

宁缺想了想,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写不出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字是怎么写出来的,那是一种言语难以解释清楚的玄妙境界,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桑桑与他合为一体。

神来到人间,所以他能写出这个人字——这便是神来之笔。

天空开始落雨,雨不是来自云层,而是来自更高的天穹。

有无数清澈的水,从被宁缺用刀斩开的两道裂缝处淌落,形成数十万道瀑布,瀑布落到原野上,便成了暴雨。

这场暴雨一落便是一年。

一年后,有无限星光从两道裂缝里落下,混进天空瀑布里,泛着幽冷而美丽的光泽,看上去就像是某种粘稠的果浆。

星浆淌落又是整整一年时间。

宁缺和桑桑看着那两道裂缝,他看到的是美丽的奇景,她看到的则是人间的雨水和星空,她看到了自己的世界。

两年时间里,无数佛与菩萨自暴,极乐世界的佛光与来自人间的雨水星辰对抗,时而黯淡,而时明亮,最终却要湮灭。

隐藏在众生里的佛祖,在最后的时刻,让这个世界向宁缺和桑桑发起了最强大的一次攻击,想要阻止他们的离开。

暴雨里,无数佛与菩萨飘浮在数千丈高的空中,将山峰团团包围,无数法器泛着金光,向着山峰逼近,而那座大船距离山崖只有一步之遥。

暴雨里,桑桑站在峰顶,黑发狂舞,青衣里的繁花渐敛,她静静看着四周的无数佛与菩萨,向天空举起右手。

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世界,与规则相通,自然天威重生。

她举手,天空裂缝里淌下的暴雨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因为裂缝那头极遥远夜空里一颗星辰骤然间变得明亮了无数万倍。

昊天世界的星辰不是燃烧的恒星,之所以会忽然变亮,自然不是因为暴发,说明那颗星辰距离观察者的距离在急速缩短。

裂缝里出现一个刺眼的亮点,亮点瞬间即至,轻而易举地穿过裂缝,穿过磅礴的雨水,来到棋盘世界内部,来到峰顶。

一颗星辰,落在桑桑的手里。

桑桑的手大放光明,无数道明亮至极的光线,从峰顶向着原野四周喷射,轻而易举地将自天而降的雨水蒸发,继续蔓延。

宁缺从怀里取出墨镜戴好。

峰外空中那些蕴藏着无穷佛威的法器,遇着星辰散发出来的光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消融破败,最后变成道道青烟。

飘浮在雨中的无数佛与菩萨,感受到极恐怖的天威,向着原野外围奔逃,依然有数千佛与菩萨,被星辰之光净化为虚无。

星光从峰顶洒落,河水泛着银晖,显得格外静谧,大船同样静止,距离山崖还有一步之遥,却再也没有办法靠近。

无数佛与菩萨,惊恐地向着大船后方的原野间逃去,黑压压一片,就像是退潮,青狮更是化作一道青光,转瞬间便逃去了天边。

看着这些画面,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到崖畔,将手伸到暴雨空中,手指微松,任由掌里那颗星辰坠落。

星辰来到山下,落入河中,激起数百丈高的巨浪,那艘大船被摇撼的吱呀作响,似乎随时可能散架,船面上正在奔逃的佛与菩萨被震至高空,然后重重落下,活活摔死,金色的佛血溅的到处都是。

恐怖的震动从河底来到原野,地面像被用力敲打的鼓面一般高速震动,佛与菩萨、蝉与青蛙就像是鼓面上的雨珠,瞬间被震碎。

河底深处被星辰砸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洞,淤泥被高温烧成瓷屑,有无穷无尽的地泉从洞里涌出,瞬间将河水染黑,河水泛滥,淹泛数千金色池塘,于暴风雨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片无垠的黑色海洋。

黑海掀起数百丈高的巨浪,向着原野四面八方拍打而去,所经之处,无论是坚硬的石头还是软韧的柳枝,都被拍打成最细的碎片。

无数佛与菩萨在黑色的海水里起伏,惨号不停,然后被吞噬,青狮被震至高空,重重落入海水里,凭着自己有数百丈高,拼命地蹬着海底的原野,前肢不停划动,看着四周的惨景,它的眼神极为惘然恐惧,心想若让这片黑海泛滥,这个世界还能有什么能保存下来?

暴雨大作,天地不安,只有那座山峰在狂澜不断的黑色海洋里,沉默稳定,从远处望去,就像是桑桑孤傲地站在海洋里。

山峰是侍女像,峰顶有花是菩提树,菩提树里有万千佛,宁缺和桑桑站在菩提树下,看沧海横流,看众生颠沛流离。

桑桑看见黑海远处那只青狮,伸手遥遥一抓,青狮惨呼一声,便被她抓到峰顶,被抓着颈间,根本不敢动弹,浑身颤抖不停,早已不复曾经的威势,浑身湿漉,只有尺许长短,看上去就像是只落水狗,狂暴的黑色海洋向着远方涌去,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那条真正的冥河,以及河两岸的红杉森林,便会变成废墟,再过些时间,朝阳城便会被毁灭,这个佛国将变成真正的泽国,再难重复曾经的光彩。

这一切,只因为桑桑摘了颗星。

桑桑看着佛国惨景,没有任何情绪,更没有怜悯,不停摧动天威,让黑色海洋变得更加狂暴,她要用洪水灭世。

她被佛祖困在此间已逾千年,若不是宁缺醒来,或者她便会迷失在此间,再也无法寻回自我,昊天变成棋盘的囚徒。

这是她无法忍受的羞辱,她的青衣里积蕴了无数的怒火和负面情绪,她必须通过某种方式,把这些情绪发泄出来。

“差不多就行了。”

宁缺说道:“这世界里的草木树石,都可能是佛祖,你要杀死他,便要真的灭世,那要花太长时间,而且不见得能够成功。”

桑桑没有说话,在海浪与暴雨里寻找着佛的踪迹。

宁缺走到崖畔,牵起她的手,静静说道:“走吧。”

桑桑沉默片刻,说道:“走吧。”

宁缺转身望向菩提树上的万千佛,单手举至胸前,真挚行礼说道:“诸位兄弟……诸位师兄弟,我去了。”

菩提树在暴雨里轻轻摇摆,端坐在青叶上的万千佛齐宣佛号,神情平静,纷纷合什礼拜,赞道:“恭送我佛。”

宁缺和桑桑牵着手,缓缓飘离峰顶,逆着自天而降的暴雨和雨水里的星光,向着黑暗天穹上两条裂缝交汇处飞去。

青狮被桑桑拎在手里不敢挣扎,它看着佛国如同末世一般的画面,心里流露出酸楚的情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书院后山,六师兄依然在不停地砸棋盘,众人依然围着棋盘在看,春雨淅淅沥沥,如烟如雾,湿了梨树与众人的衣衫,湿了棋盘。

大师兄今夜没有回宫,而是站在梨树下,看着某处若有所思,他没有看棋盘,而是在看天,看夜空里的那些星星。

忽然间,有颗星星忽然离开了它原先的位置,化作一道流光向着地面而来,转瞬间来到后山,破开云门大阵,落到了棋盘上!

轰的一声巨响!

棋盘旁的人们吓了一跳,心想星星怎么会落下来,如果砸到花花草草和自己这些人的头上,那该怎么办?谁能反应得过来?

流星砸落,棋盘天元位置上的小裂口,仿佛变得宽了些。

大师兄看着棋盘,微笑说道:“欢迎回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人归来,棋盘归去

宁缺出现在棋盘旁,衣衫褴褛,浑身湿透,肤色黝黑,瘦削疲惫,看上去就像是个逃荒的灾民,可怜至极。

七师姐木柚眼圈一红,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其余的师兄们也围了上去,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脑袋,以此表达复杂的心情。

他们已经有整整四年时间没有见到惹人疼爱的小师弟,久别重逢,自然难免激动,而对于宁缺来说,他和师兄师姐们已经分别了千年时间,何止久别,仿佛已经过去了无数轮回,再度重逢,更是激动的难以言语。

千年不见,很是想念。

宁缺把四师兄抱进怀里,用力拍打他的后背,然后是五师兄、六师兄,一直到十一师兄王持,便是连七师姐也没有放过,最后他走到大师兄身前,长揖及地。

“师兄,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大师兄微笑说道。他的神情还是那般温和平静,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在意,然而不知为何,声音在微微颤抖。

想着在棋盘世界里的蹉跎岁月,想着险些在那处遗忘自己的存在,就此寂灭,宁缺百感交集,说道:“再也不走了。”

北宫走到他身旁,关切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缺把自己在棋盘世界里的经历简略讲述了一遍,提到自己在白塔寺里修佛险些沉沦不醒,然后被两把斧子劈醒了过来。

“识海里的那把斧子是莲生的意识,天空上那把斧子是什么?如果不是那把斧子不停劈我,我真的可能醒不过来。”

宁缺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现在就是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是谁在劈我,是谁在救我。”

听着这话,众人转身望向六师兄。

六师兄站在棋盘旁,手里还提着那根极粗的铁锤。

宁缺明白了,来自天空的斧声,便是落锤声,每道斧都代表着一道意念,一道来自棋盘外的意念,那意念在唤他归来。

他这才知道自己被困在棋盘里的这些年,师兄一直在试图打开棋盘,想着那等辛苦与情意,他眼眶微湿,对着六师兄拜倒。

六师兄把他扶起,不好意思说道:“大家都砸了的,我只不过是擅长运锤,所以砸的稍多些,真正有力的还是大师兄。”

宁缺自然知道这一点,对着棋盘四周的同门再次行礼,宋谦说师弟不用多礼,于是他不再拜谢,而是与众人再次拥抱。

这一轮的拥抱,他连大师兄也没有放过,七师姐自然也不可能跑掉,木柚后退避开他的双臂,微嗔带羞说道:“我嫁人了。”

宁缺没有抱到,有些不甘,问道:“我知道啊,那又如何?”

木柚认真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先前是看着小师弟你可怜,勉强让你抱抱,哪能一抱再抱,抱个没完?”

“谁管那些?如果真要找理由……师姐,你这次就算是代二师兄让我抱。”

宁缺笑着把她搂进怀里,用力地抱着,抱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待木柚双脚着地后,自然引来她一通埋怨。

大白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对准宁缺的脚踝便是狠狠地啄了一口,把他痛的直冒冷汗,险些跌倒到地上。

宁缺看着退到一旁的大白鹅心有余悸说道:“这家伙真是看家护院的好苗子,这要在墙里种些红杏,一准刚抽枝就得被它啃光。”

木柚从大白鹅拖着的木箱子里取出衣裳和毛巾,走到宁缺身前替他擦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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