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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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6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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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习惯先吃面,后吃煎蛋,这是苦日子过的太多的缘故。

他把碗里的煎蛋挑起来,没有送进嘴里,而是夹到了她的碗里。

桑桑看了他一眼,没有道谢,也没有说什么,直接吃掉。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习惯了他会把好吃的先给她吃。

大黑马站在一旁,低头嚼着晨光里的鲜花,把露水吮掉,吐出花渣,显得格外风清云淡,颇有仙家气度。

实际上它的心情很糟糕,因为它没有面吃,也好些天没有地精黄果吃了,最令它恼火的是,宁缺和桑桑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它恨恨想着,你们就秀恩爱吧,总有你们恼火的时候。

有句话叫一语成谶,说的就是大黑马这样的乌鸦嘴。

离开京都,顺着官道行出大半日后,忽然间远处烟尘漫天,大地开始震动不安,无数身着黑甲的骑兵从破烟而出,气势逼人!

远自西陵而来的两千名神殿骑兵,渡河南下,破关北郡,终于赶到了。

看着这些满身风尘的神殿骑兵,宁缺微微皱眉,觉得有些恼火。

他和桑桑跳崖落深渊,离开桃山之后,西陵神殿一直死死守着这个秘密,甚至于连书圣这样的大人物,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昊天离开西陵的消息如果传出去,道门如何自安?

同时,西陵神殿方面也在不停找寻桑桑的踪迹,想要把她迎回西陵。

宁缺和桑桑在世间行走,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对于西陵神殿这样的庞然大物来说,想要找到他们并不是难事。

为了防止泄密,也因为不知道昊天的安排,西陵神殿方面派出两千骑兵,却不敢接近,直到宁缺和桑桑走进大河国皇宫——昊天既然在人间展露了神迹,保密便变得没有任何意义,神殿方面当然要做出反应。

两千神殿骑兵渡河南下,日夜兼程,终于出现在宁缺和桑桑的眼前。

烟尘渐敛,神殿骑兵停在数里之外,不敢靠近。

暮色里,隐约可见一骑挟尘而至,大概是想面见昊天,却不知马背上是谁。

宁缺看了桑桑一眼,有些担心。

他担心她真的会选择跟这些骑兵回西陵。

就像她昨夜担心他真的会留在墨池畔。

桑桑看着那些忠诚于自己的人类,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宁缺想了想说道:“你想看什么?”

桑桑说道:“我想去看看海。”

他们转而向南,因为南方有海。

西陵神殿骑兵的阵营里,隐隐可以看到有些混乱,挟尘而来的那骑缓缓停下,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一抹鲜红的颜色。

没有过多长时间,神殿骑兵也开始向南进发。

大河国的田野间,烟尘四起,蹄声阵阵。

神殿骑兵们显得很沉默,沉默里却自有强硬的感觉,他们根本不在意大河国会不会派出军队来拦截,会不会受到攻击。

神殿骑兵们显得很沉默,沉默里透着谦卑的味道,他们远远跟着前方的两人一马,隔着十余里的距离,不敢上前也不敢离开。

出现在大河国南方田野上的这幕画面,看上去极为震撼,也非常诡异,无数烟尘追随着夕阳下的高大身影,将要走向何处?

宁缺和桑桑来到海边。

南方的海,不像宋国那边的海洋一般狂暴,显得很是平静。

海上的风很轻柔,但在高空却想来又是一番模样,悬在碧空里的云被卷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海上有轻波,泛着各种各样的蓝。

大黑马冲进碧海里,欢快地嘶鸣。

宁缺和桑桑走到沙滩上,静静看这片海。

海上有风雨来。

第九十二章我想我是海

风是狂风,雨是暴雨,自南海深处而来,无数雨水磅礴而落,沙滩上顿时变得一片泥泞,碧蓝的海水也因为不安而渐渐变深。

大黑马从海里奔回,想要去沙滩后方的树下避雨,却发现宁缺和桑桑站在海边没有动,它想了想又走了回来,在二人身后默默站着,雨水顺着它颈间的鬃毛不停淌落,模样显得有些凄惨可怜。

桑桑静静看着身前,无论海雨还是天风,都不能在她的眼眸里留下任何痕迹,狂暴的自然看上去没有任何规则,实际上却到处都是规则,海水里有风雨里也有,她站在海天之间,却到处都是。

这场旅行的目的地在哪里,她不知道,宁缺带她来到人间,是想让她体会,想要加深她与人间之间的羁绊,她选择与他一道离开桃山,除了要证明天道不可违,也是想要寻找到离开人间的方法。

她选择来大河,便是想体会把她留在人间最深的那个情字,只是依然不够。不够宁缺把她留下,不够她想出离开人间的方法。

她的情绪有些不宁,于是海边便有了这样一阵暴风骤雨,她无意识间将自己的天道展露给宁缺看,宁缺却选择不看。

沙滩被暴雨冲洗也无数细小的泥石流,埋在沙下的一些海中生物的遗骸还有顽童埋下的琉璃珠,都露了出来。

宁缺蹲下身,在脚边的沙中拣起一只美丽的贝壳。

于是风雨便停了。

“我想我是海。”

她想去看海,所以她来到海边,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海是没有形状的,风怎样吹,浪花便会怎样。”

这是她第一次对宁缺谈及自己,谈及身为昊天的自己。

宁缺明白她的意思,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对于道门信徒们来说,昊天是不能形容、不能解释的唯一主宰,是统治这个世界的唯一真神,但他知道这是错的。

在宋国那间酒楼里,夫子拿着筷子指着天空说过,昊天是客观的规则集合,它的生命便是规则持续的惯性。

那么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生命的呢?

如果说昊天是客观意志,那么最开始的时候,是谁让它醒来?

这毫无疑问是世界上最难以回答的问题,即便是西陵神殿学识最渊博的神学教习,都没有办法也不敢做出回答。

书院对此自然有过分析,只是没有结论,以宁缺现在的境界,也不可能得出真实的答案,但她是他的本命,所以他懂。

客观意志的苏醒,来源于人类的信仰。

无数轮回前,人类不再蒙昧,开始探索这个世界,认识并且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很多规则,有的人因此而无畏,有的人因此而心生敬畏。

道门代表人类选择了敬畏,选择让她来守护这个世界,信仰开始,人类的集体意识竟然显得那样的强大,强大到足够让她醒来。

她醒来,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她像人类祈祷的那样,变成一片宁静的大海,默默地守护着这个世界。

“人类恐惧海底和海那边的世界,所以选择让你来保护他们。”

宁缺把手里的贝壳扔进海中,看着海洋深处,说道:“而当人类的好奇心,或者说对自由的渴望超过恐惧后,他们便想造船、甚至徒手游泳,也要游过你这片海,去看看海底和海那边究竟有什么。”

桑桑沉默不语。

她的存在,并不是她自己的选择,而是人类的选择,如果要改变这个世界,突破规则的束缚,那么她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宁缺转身来,静静看着她,然后把她抱进怀里。

桑桑面无表情,任由他抱着。

宁缺说道:“我忽然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

她问道:“什么地方?”

宁缺说道:“你去过的……看完海,我们去看山,瓦山。”

二人一马离开海畔,沿着海向东而行。

西陵神殿骑兵,在离南海约十余里的田野间,黑压压的一片,片刻后,这些骑兵也重新启程,带着满身风尘,缓缓而行。

瓦山离海不远,入春极早。

宁缺和桑桑来到瓦山前那座小镇时,道旁的树枝里已经生出很多新叶,虽然不像更南海的大河那样花树四季不败,但翠翠嫩嫩的很是喜人。

数年前,烂柯寺遭遇劫难,半寺尽毁,事后虽然不停整修,但工程太大,一时半会还不能重现佛光,盂兰节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举办过,曾经因为游客而兴盛的小镇,现在显得有些冷清。

说冷清其实也不合适,因为镇子里到处都能到沉闷的敲击声,无论大人还是孩童,都在敲石头,然后交由工匠刻成佛像。

“听大师兄和观海说过,小镇上的人现在就以制佛像为生,山上那座佛像垮了后,满山满谷都是石头,原材料倒是不用发愁。”

宁缺对桑桑说道,然后牵着大黑马来到了烂柯寺前坪。

曾经发生过无数故事的旧寺前坪,现在显得格外幽静,寺前的知客僧听着宁缺自报身份,很是震惊,赶紧敲响了迎客钟。

入得烂柯寺,有雨落下。

初春的雨往往被称为喜雨,宁缺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微寒而且不痛快的雨,但看着观海僧光头上流淌的雨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观海僧有些无奈,合什说道:“师兄甫脱大难,还是如此顽皮。”

光明祭时,他在桃山前坪亲眼目睹宁缺先是震慑全场,然后进入光明神殿,再也没有出来过,此时自然以为他是从桃山逃出来的。

宁缺笑着说道:“脱难自然可乐。”

观海僧笑着摇头,然后才注意到他身旁那个高大的女子。

微寒春雨里,她便站在眼前,他却没有看到。

观海僧神情微凛,不知道她是谁。

“桑桑。”

宁缺说道:“你见过的,我老婆。”

观海僧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他见过桑桑,但没有见过现在的桑桑。

虽然西陵神殿一直保密,他不知道桑桑跟着宁缺一起离开了桃山,但他知道桑桑就是昊天,这等于说,自己见到昊天了?

宁缺说道:“你稳着点儿,我可不想看着你被吓死。”

观海僧用了很长时间,才消化掉心头的震撼。

也亏得他是佛宗高僧,不是昊天信徒,不然他真有可能被吓死。

桑桑看着雨中的旧寺沉思,直到此时才醒过神来。

她看着宁缺说道:“你刚才说我是你什么?”

宁缺撑开大黑伞替她遮雨,说道:“说出来吓死你,所以不说了。”

第九十三章我不在众生之中

春雨里的古寺,空气很清新,那些把后寺碾成废墟的巨大崖石,则生出一种残破感觉,于是细雨也变得凄迷起来。

因为桑桑的身份,观海僧不敢让寺中僧人相陪,自己陪着宁缺二人在雨中漫步,至天音殿处,却有僧人匆匆赶来禀报。

“西陵神殿骑兵已至山下镇前。”

那名僧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西陵神殿的骑兵会忽然出现在烂柯寺前?道门究竟想做什么?

观海僧猜到西陵神殿的骑兵与宁缺二人有关,但他想错了其中的因果,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紧张。

宁缺说道:“不用担心,他们不会进寺。”

话是这般说,观海僧哪里能真的放心,烂柯寺被骑兵围困,怎么看都是寺毁僧亡的前兆,对方肯定要己方交人。

“他们不是来抓逃犯的。”

宁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你把这些骑兵想象成她的保镖便是。”

观海僧这才醒过神来,心道原来如此。

宁缺见他依然有些不安,便让他自去前寺处理事务。

观海僧说道:“贵客远来,我身为寺中住持,当然要陪着。”

宁缺说道:“两夫妻雨中漫步,一个大光头在旁边杵着,这叫什么事儿?”

观海僧说道:“后寺残破,有些不好行走。””

宁缺说道:“又开始说笑话了。”

观海僧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这话确实很没道理,世间哪有什么艰难险阻,能够拦住宁缺,更何况昊天就在他的身边。

大黑伞像黑色的莲花,盛放于微雨之中。

大黑马没有伞,被雨水淋的有些狼狈,自然心生怨气。

宁缺哪里会在乎它的感受,撑着伞带着桑桑在寺内随意行走。

那年秋天,他们曾经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对古寺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虽然烟雨凄迷遮人眼,也不会走错方向。

宁缺先去塔林,在那座满是青苔的坟墓前静静站了会儿,对墓里那位彻底改变修行界格局的舞女说了声好久不见。

接下来他穿过雨廊,来到曾经住的禅房看了看,又去到偏殿,对着那几尊石尊者像沉思,然后向后寺那些残破的殿宇走去。

烂柯后寺的大殿,早已完全垮塌,崖石上已经生出了青苔,石间偶尔能够看到破损的佛像,沧桑的感觉油然而升。

站在残破的旧寺前,看着满山巨石,宁缺沉默不语。

进入烂柯寺后,桑桑便一直没有说过话,无论是在墓前,还是在殿前,还是在此时如墓般的大殿前。

烂柯寺,改变了轲浩然和莲生的命运,也改变了宁缺和桑桑的命运。

数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带着桑桑在这里治病,在这里学习佛法,桑桑被揭露身世,变成了举世皆欲杀的冥王之女。

他们从这里开始逃亡,通过佛祖棋盘,逃至悬空寺,逃到月轮,再逃到东荒,遇见夫子,乘舟出海,到今天再次回到这里。

在这些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宁缺看着残破的殿宇,回忆着当时在这里做的事情,情绪变得非常复杂。

曾经的千里逃亡,同生共死,其实都是假的,只是昊天的一个局,这个局欺骗了他,瞒过了夫子,巅倒了红尘,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

站在雨中殿前,宁缺想起和歧山大师的那番对话,下意识里望向身边的桑桑,在心里默默说道:天意果然难测。

顺着巨石里的缝隙,他们离开了后殿,走过烂柯寺破损的寺墙,来到了瓦山深处,沿着那条曾经走过的山道,过树下的棋枰,过溪上的桥,看雨中的树,来到山腰间的那间禅室小院。

小院里陈设依旧,朴素干净,榻上的棉褥还是那般软。园墙上有扇形的石窗,站在窗前,可以看到烟雨里的瓦山景致。

那时候的桑桑重病将死,在榻上缠绵咳嗽,对他说了很多话,交待了很多遗言,他站在石窗前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站到石窗前,仿佛昨日重现。

桑桑走到到他身旁,轻轻咳了两声。

宁缺转身看着她,说道:“要不要用热水烫个脚。”

桑桑沉默不语。

不是当年情在今日带来惘然,而是她真的病了。

这个病叫做虚弱。

来到人间,从在断峰间醒来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停地在变弱,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她的神力越来越少。

这里是充满红尘意味的人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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