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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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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蘸墨细毫在雪白的纸上留下清楚而漂亮的笔迹,宁缺坐在案后不停写着,把书院的计划和自己的想法不漏丝毫地写了上去,在信的最后还说了些后山闲事,并且问他幽阁里的饭菜难道真的如此好吃?

…………天谕院前方的园林中,隆庆和花痴陆晨迦也在看月亮。

陆晨迦还是那样的美丽,如一朵清丽的花,只是花瓣上不知何时染了些水渍,显得有些清冷,不复往年的娇美。

隆庆的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如今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面具下那张脸,曾经令世间无数少女痴迷的绝美容颜,早已只剩下回忆。

“盛夏时节开始吃红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习惯,听说这种习惯在神殿已经维系了千年时间,习惯果然很强大。”

隆庆看着手里的半根红薯,露在银色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扬起,平静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形成新的习惯原来也这般简单。”

陆晨迦看着他唇下的那道伤痕,神色微黯想着习惯失败并不可怕,忘了曾经的习惯更令人神伤,当年在花前星下你我可曾如此生疏?

伐唐之战结束,隆庆回到了西陵神殿,却发现一切都变了。

他本是裁决神殿的司座大人,但如今坐在墨玉神座上的人是叶红鱼,怎么可能让他重回裁决神殿?而且他曾经被判罚过叛教大罪,虽然凭借观主一句话便洗去了罪名,然而随着观主在长安城的惨败,神殿里很多人望向他的眼光变得重新复杂起来。

西陵神殿在这场战争中受损严重,他身为知命上境的强者,本应该受到更多尊重,以他在道门里的辈份资历和境界,就算有叶红鱼和那些过往罪名,也无法影响到他的地位,甚至他直接接任天谕大神官,相信都没有谁能提出反对意见。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长安城南遇到了那场黑风,他的傲然境界被风中的那些刀意砍的零碎惨淡,回到神殿依然重伤难愈。

谁都不相信他还能像上次被宁缺射废后那样,从绝望的深渊里再次爬起,重回巅峰。正如陆晨迦想的那样,失败并不可怕,然而屡战屡败,甚至败成了习惯,道心再坚毅,又如何能够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如果不是燕国新任皇帝崇明向神殿输送了大量利益,并且坚定地表明支持他的态度,如果不是他还遥控着东荒上的数万精锐骑兵,不要说天谕大神官,他甚至有可能连天谕院供奉这个闲职都无法保住。

“我说的新习惯的不是习惯败给宁缺,是说包括神殿在内的所有人,只用了半年的时间,便习惯了头顶的这轮月亮。”

隆庆望向夜穹里那轮挣出厚云的月亮,说道:“数十年都没有开过的桃花,今年忽然重新开放,盛放至今仍不凋谢,这样神奇的事情居然也被人们习惯了,从来没有人看着满山桃花问一句为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峰顶的光明神殿上,说道:“我想问一问。”

第二十七章花前月下(下)

光明神殿里的灯熄了,满山桃花开了,掌教大人从书院回来后的那段时间虽然一直没有见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受了难以复原的重伤,然而桃花开后那日,掌教神辇重新出现,人们看着幔纱后那道光芒万丈的身影,才发现他的伤竟然全部都好了,威势更胜从前。

从春天开始,西陵神殿发生了很多变化,却仿佛没有任何人看到,有些人是感知不到这种层级的变化,有些人则是不敢感知。

“这些事情只能猜测,却不能猜测,所以过程便变得有趣起来,神殿里的人们都很聪明,是真正的聪明,所以他们不会死在聪明上。”

隆庆看着陆晨迦说道:“有些事情可以猜一猜,而且我想证实,我需要进幽阁一趟。现如今裁决神殿始终盯着我,叶红鱼把我的人全部清除,我没有任何机会,但你不一样,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他现在的神情语气要比当年温和的多,不复那般骄傲冷漠,然而落在陆晨迦的耳中却是那样的冰冷,因为其中有客气。

“我有什么不一样?”她问道。

隆庆看着峰顶的光明神殿说道:“据说天谕神座临死前,她在旁边,她去见过掌教,于是掌教瞎了的眼睛便好了,然而满山桃花已经开了这么长时间,她一直没有进过裁决神殿,没有见过叶红鱼那个女人。”

陆晨迦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隆庆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现在光明神殿里的人真是她,那么你曾经和宁缺关系恶劣,现在反而是优势,只要神殿里那两个白衣女童说句话,你便可以帮我,即便是叶红鱼也不敢稍作阻拦。”

陆晨迦低头说道:“为什么。”

隆庆说道:“因为她知道帮你就是帮我,只要能够让书院和宁缺不痛快的事情,她肯定愿意做,因为这可能便是她最大的厌憎。”

陆晨迦说道:“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光明神殿?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要在人间找个最恨宁缺的人,那个人肯定就是你。”

隆庆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敢冒险,因为她曾经也很厌憎我。”

陆晨迦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先前才说聪明人容易死在聪明上,凡人妄自猜忖天意,这同样是冒险。”

隆庆说道:“有些事情,即便是死也要去做的。”

陆晨迦看着身前的花丛,问道:“什么时候?”

隆庆说道:“越快越好,因为我的时间并不多。”

陆晨迦说道:“我很喜欢你对我这般坦诚,所以我会去做,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进幽阁。”

隆庆说道:“我要去见一个人。”

陆晨迦问道:“为什么?”

隆庆说道:“我去过知守观,门关了。”

陆晨迦望向他的脸,声音微颤说道:“你还是没有放弃?”

隆庆平静说道:“如果就这样轻易放弃,我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年受过的那些苦,还有那无数次在绝境里面的不放弃?”

陆晨迦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明白他已经获得了真正的平静,愈发不明白已然如此平静的男人,为何还会如此执念。

“心静不代表心死。”

隆庆望向自己的胸口,在黑色的神袍下方。那里有一个洞,里面没有心脏,只有一朵黑色的桃花,当满山桃花开遍的时候,他胸口里那朵在长安城南险些凋零的黑桃花神奇地复原,他觉得这便是昊天的谕示。

他看着光明神殿的方向,平静说道:“我以往想的太多,道心坚定却有些斑驳,那些斑驳都是阴影的痕迹,就如同在书院登山时进入的那些梦,我看到光明也看到了黑暗,却始终看不明白自己应该站在哪里,而现在我只想把伤治好,然后与宁缺真正公平地战上一场,看一看昊天究竟选择的是谁,就算昊天选择的不是我,但我不能不选择自己。”

…………明月照着天谕院的花树,也照着满山桃花,宁缺站在花前崖畔,看着夜穹里那轮圆月,确认今夜不会有云遮蔽,便跳向对面的绝壁。

双手以佛宗真手印落在绝壁之上,禅定去念不理绝壁上传来的阵意,然后他缓缓松开右手,握住从绝壁上方垂下的那根绳索。

绳索很长很结实,一头在绝壁上方的那道崖坪上,系在大黑马的颈间,另一头垂落绝壁,被宁缺紧紧地系在自己的腰间。

他轻轻扯动绳索,向高处的崖坪上发去信号。大黑马感觉到颈间绳索传来的震动,缓缓向崖畔走去,宁缺向绝壁下落去。

有月光照拂,笼罩绝壁幽阁的云雾低了很多,露出了那些像蚁穴般的石窗,宁缺来到陈皮皮所在的囚室前,又扯了扯绳索。

大黑马不再继续向前行走。

宁缺担心被云雾吞噬,攀不住绝壁直接摔死,现在被大黑马用绳索系着,应该放心,但看着脚下不远的云雾,依然心有悸意。

他不敢再看脚下,直接望向石窗里。

陈皮皮在石窗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只有光线能够穿过石窗,就算有人在绝壁上用那把血色巨刀凿石,声音都无法传入囚室,陈皮皮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宁缺来到石窗外,不是他和宁缺有什么心灵感应,也不是他能掐会算,而是他一直看着窗外。

更准确地来说,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吃饭洗澡放屁,却没有怎么睡觉,所有的时间,都一直看着石窗外。

幽阁里的执事神官,以为他被关疯了,才会对着那片一成不变的青天发呆,他其实只是在等宁缺。他知道宁缺肯定会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那么便只好一直看着石窗外,确认不会错过。

宁缺从怀里取出写好的那封信,在石窗前摊开放平。

陈皮皮借着囚室里的油灯光线,看着纸上的蝇头小字微微蹙眉。不愧是书院唯一六科甲上的天才,随意看了两眼,便把信纸上写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人这时候要他倒背一遍,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宁缺把纸收回怀中,笑着无声问道:“牛逼不?”

陈皮皮这才知道书院的计划竟是如此,不由觉得好生荒唐,细细想来,却又觉得很有道理,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和书院的计划无关,他只是不同意宁缺补充的救他出幽阁的内容,书院的计划越有道理,他越不能接受自己会打乱那个计划。

看见他摇头,宁缺没有说什么,直接竖起了中指。

陈皮皮依然摇头,用手指在空中写了些字。

宁缺看着这些字,微微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要提到她。

他伸出手指,在窗外的空中写了一句脏话。

陈皮皮有些生气,用手指写了一句更脏的话。

宁缺没有生气,此时的画面,让他想起当年初入书院,在旧书楼上和这个死胖子用信纸传话的那段往事,不由笑了起来。

时间行走的如此悄然无声,不知不觉间便消失无踪,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他和陈皮皮都来到了桃山,在绝壁内外再次开始通信。

陈皮皮大概也想起了那段往事,笑着无声说道:“幽阁里的饭菜确实挺香的,你要有兴趣,不妨可以进来试试。”

便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有人走进了囚室,他脸上的笑容骤敛,对窗外的宁缺挑了挑眉。

宁缺会意,迅速在绝壁上向侧方移了些距离,确保光线角度的关系,囚室里的人无法看到石窗外的自己后,重新望向囚室,当他看到走进囚室的那个人,不由有些吃惊,不明白此人为什么会出现。

陈皮皮没有见过走进囚室的这个男人——如果他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但他认得那张银色面具,所以也有些吃惊和不解。

“如果我没有推算错误,你如今在西陵神殿里应该非常低调才是,怎么会想着犯忌讳来看我?而且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不要说什么你在裁决司里还有亲信,我知道那个女人多冷血强大。”

隆庆看着窗边的胖子,说道:“不愧是道门天才,被关在幽阁里却像能看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可惜……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个废物。”

陈皮皮说道:“虽然我的脾气一向挺好,但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而且哪怕瞎子也能看出来,你没有资格说我是废物。”

隆庆微笑说道:“你的雪山气海已毁,不是废物能是什么?”

陈皮皮神情不变,笑眯眯说道:“连你这个真废物,被宁缺一箭射穿,都能重新练回来,难道本天才还做不到?”

隆庆说道:“即便你练回来,你依然是个废物。”

陈皮皮叹息说道:“看来你真被宁缺欺负成幼稚病了。”

隆庆说道:“如此幼稚的谈话,确实没有继续的必要,你马上就要在光明祭上被圣火烧死,我何必再来羞辱你。”

“我还是想听听你为什么说我是废物。”

陈皮皮神情微变,站到隆庆身前说道。他想挡住此人,不让窗外的宁缺看到他在说什么,然而他的动作晚了。

宁缺把隆庆说的那句话看的清清楚楚。

光明祭是西陵神殿最盛大的祭天仪式,必然需要最高级别的祭品,到今天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光明祭的祭品是什么。

今夜宁缺才知道,原来陈皮皮就是光明祭的祭品,迎接他的将是最圣洁的昊天神辉无休无止的燃烧,以及最彻底的死亡。

“这个祭品还真够贵……重的。”

看着囚室里陈皮皮宽厚的背影,宁缺笑着想道,然后在心里默默把曾静大学士的夫人骂成了世间最无耻的婊子。

第二十八章能当祭品的废物都不是废物

“为什么说你是废物?”

隆庆不知道陈皮皮是为了挡住宁缺视线随意问出的这句话,说道:“当年我被世人视作西陵神子,看似备受器重,事实上我一直很清楚,在西陵神殿里的老人们眼中,昊天道门的将来始终在你的身上。和你比起来,我什么都算不上,而我相信在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过我的存在。”

这句话很真实,在西陵神殿裁决司的那些下属执事和神官的眼中,在世间普通信徒的眼中,隆庆必然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个人,无数座道观里有那么多昊天信徒,相信没有几个人听说过陈皮皮的名字。

但在真正了解道门的秘辛的那些修行者上层人物眼中,有资格代表道门将来的只能是陈皮皮,因为他来自知守观,继承了观主的道法或是血脉,自幼便被认为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他用来做比较的对象,只可能书院或悬空寺的嫡系传人,随着他被夫子收为弟子,便是连这一点也不再需要。

和陈皮皮这样抱着昊天恩宠降生的人相比,隆庆再如何天才也显得太过普通,隆庆的家世血脉再如何尊贵也显得低贱。

数年前,隆庆进长安意图考入书院二层楼,宁缺曾经问过陈皮皮关于他的事情。当时隆庆在世间盛名极盛,陈皮皮却没有丝毫关心,二人之间相差的太远,他的眼里确实很难有此人的存在。

“你不是叶红鱼,我没觉得有必要关注你。”陈皮皮看着隆庆说道。

隆庆说道:“你是道门绝世天才,我只是红尘里一个皇子,你自然没有必要关注我,而且你确实是修行界最年轻晋入知命境的那个人,然而令我感到有些不解或者是可笑的,从那之后你便停滞不前,不要说叶红鱼已经远远超过你,单论境界你现在甚至连我都不如。拥有不可思议的血脉和遭遇,拥有道门公认的天赋,结果最终却变成如此一个庸人,岂能用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八个字来解释?这只能证明你的心性有问题,拥有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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