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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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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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打算回长安,也不准备回书院,因为那些家伙都没回来,而且它已经隐隐察觉到,那些家伙大概是真的回不来了。

大黑马决定去荒原,它还记得那时候过泥塘的时候,曾经在那里遇过一个书院的前辈,那前辈不拉车,只坐车,活的特别潇洒,特别随性,而且手下有成千上万个小弟,所以它决去投靠那名前辈。

没有宁缺启动符阵,精钢铸成的车厢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世间只有大黑马能够拉动,但从泗水到荒原,漫漫旅程不知要吃多少苦头。

只要能够找到那位前辈,你就是荒原的二大爷了——在艰难的旅程中,大黑马用美好的将来来安慰自已、激励自已,它咬着牙,低着头,在暴风雨中拼了命地不停走着,居然真的让它从泗水走到了荒原!

大雨终于停了,大黑马浑身泥土,瘦了一大圈,看上去很是憔悴,但看着眼前肥美的草原,它的眼神却是极为明亮精神。

夹杂着断草清香味道的风,拂过它的鼻,它深深地嗅了一口,神情好生陶醉,心想难道这就是所谓自由的味道?

忽然间,它回头看着沉重的黑色车厢,觉得自已真的是头憨货,既然是要去投奔自由当二大爷,为什么自已要拖着这个该死的重东西走这几千里路?

万一宁缺还活着,将来找自已要怎么办?大黑马自我安慰道,然后继续向荒原西方的那片沼泽去,事实上它就是这样想的。

投奔自由的旅程,结束在一个平常无奇的秋日。

那天,草原深处走出来一名少女。少女的容颜寻常无奇,没有任何特点,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衣服上绣着繁美的花朵。

大黑马想说服自已不认识她,她哪儿有这么胖这么高,胸哪有这么软这么大?但它知道她就是她,所以它凄啸两声,甩掉车厢转身便逃。

大黑马这一生从来没有跑的这样快过,就算是当年在荒原大会上追那头雪白母马的时候,都跑的没有这样快,跑的比宁缺的箭还要快!

风声呼啸而过,大黑马恐惧异常。

然后它重重地摔倒在秋草里,尘土四溅。

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大黑马的背上。

大黑马很恐慌,小黑瘦丫头真的变成大白胖姑娘了……这世界还有天理吗?

第三章他们

大黑马想的没有任何道理。

她既然是天,那么所思所想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理。

大黑马先前逃跑的时候速度太快,虽然只是极短暂的时间,也跑出去了数百丈,她背着手,向草原来处走去。

大黑马再也不敢尝试逃走,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青衣在她腰间绷的很紧,还是因为有些胖的缘故,大黑马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恐惧。

它想起荒原上书痴纤腰间束着的蓝缎,不由生出无限悔怅,在心里痛骂宁缺:我就说那个女人要好些,你偏不听我。

回到原地,她看着那辆满身灰土的黝黑车厢,沉默片刻后走了进去,在车厢角落里看到了那把破旧的大黑伞,还有那个铁匣。

她坐到铁匣旁,伸出手指缓缓抚摩匣面,把那些被颠的有些散的积灰重新抹平,她的手指很稳定,灰尘被抹的非常均匀。

然后她望向东南方向隐隐可见的天弃山,依然沉默不语,大黑马便知道自已应该怎么做,四蹄踏草便准备前进。

汗水从黝黑油滑的肌肤里渗出,瞬间打湿脏脏的鬃毛,它恼火地低嘶,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却依然无法把车厢拉动一步。

她伸出右手落在车厢壁上,也不知做了些什么,只见极淡的清光闪现,车厢壁上的符阵瞬间启动,车轮碾着秋草开始向前。

…………一辆马车想要通过天弃山脉,便只能通过贺兰城。此时唐军已经撤往南方,贺兰城只留下了十几名唐军,如同空城一般。

虽然只有十几名唐军,看着这辆黑色马车到来,他们依然开始警戒,准备做战,就在这个时候,她掀开窗帘,向城头上看了一眼。

金帐王庭集合精锐都无法打开的贺兰城城门,就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开启。黑色马车进入贺兰城,通过那道峡谷,向着东荒而去。

直到黑色马车消失在视野中,那十几名唐军才醒过神来,眼眸里流露出惘然和震惊的情绪,他们清楚地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明白为什么自已这些人会老老实实地把城门打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黑色马车经过东荒,穿过边寨,进入燕国,然后继续向南。一路走的都是荒山野岭,人烟罕见,她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某日黑色马车来到燕国与宋国交界处的一座小镇,小镇很小很普通,只有一条窄街,街畔的民宅老旧而简陋。集市里弥漫着烂菜叶和鸡屎的味道,如果仔细闻去,还能闻到咸鱼特有的臭味,此地偏僻,没有被战火波及,生活难免还是受到了影响,除了粮食之外的生意明显比以前难做了很多。街东头的肉铺是镇上唯一的一家,逢着大集的时候往往会很热闹,今天却是冷清的苍蝇都觉得无趣起来。

黑色马车停在了肉铺前,她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看了看自已高耸的嫩胸和紧绷的衣衫,眉头微微蹙起,对饱实丰满的身躯依然难掩厌憎。

生意虽然不好,屠夫的心情却不错,他反正也不指望这个肉铺过活,这时候正在斫去年冬天薰好的腊排骨,准备呆会煮了下酒。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去,看着走进肉铺的青衣少女微微一怔,心想这个胖丫头是哪家娶的新妇,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然后他继续低头斫肉,锋利而沉重的肉刀,随着每一次斫下,刀面上的油腻便会溅飞起很多星沫,厚实无比的砧板不停摇晃着。

她走到屠夫的身前静静看着,似乎对他斫肉很感兴趣。

屠夫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斫着。

然后他的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就像是生了重病的老人,壮实的胸膛里不停响起拉风箱的声音,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

他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浓,斫肉的速度越来越慢,落刀越来越沉重,然后开始流汗,额头上溢出黄豆大小的汗珠,却根本不敢去擦,只好任由那些汗珠落入腊排骨堆里,再被肉刀斫成无数瓣,再难分开。

屠夫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终于偏了偏,砍到了自已的手指上。

一声闷响,砧板下方溅出无数阵年的油脂和木渣。喀喇一声,近半人高的砧板上出现一道裂缝,被生生砍开。

刀势去而无尽,肉案断成两截,紧接着,肉铺满是血水的地面也出现了一极极深的裂缝,这道裂缝幽暗至极,根本看不到有多深,只隐隐能够听到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竟似是了地下的河流!

这是何其恐怖的一把刀,明明斩在手指上,没有落在砧板上,却竟能断案裂地,直抵幽冥之下的黄泉!

更加令人感到震撼的是,如此恐怖的一把刀,重重地砍在屠夫的手指上,竟没有把他的手指砍断,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这个人的身躯究竟是用什么做的?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是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恐慌地仿佛要发疯一般。

屠夫看着散落满地的腊排内,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仿佛要大哭一场,又像是要好好自嘲地笑上一场,忽然,他把手里那把沉重的肉刀丢到地上,蹲下身子抱着脑袋便痛哭起来,依然不敢抬头去看她。

“腊排骨是不是太荤腥了些,呆会儿我去宋国皇宫里弄点鱼腥草来搭,要说那东西去腻增味,真是世间一绝,也就是那些不懂……”

酒徒从肉铺外走了进来,当他看到铺子里的情况,看到那道刀锋,看到像见了鬼的孩子一样抱头大哭的屠夫,声音戛然而止。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已的咽喉干哑的发不出来声音,只有腰间的酒壶在寒冷的冬风里不停摆荡,呼呼作响。

他看着那名青衣少女,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眼神里满是震惊的神情,因为他无法理解自已看到的一切,不明白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肉铺里安静无声。

酒徒渐渐平静下来,至少神情变得正常了些,声音沙哑恭敬问道:“敢请教您是谁?您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对她来说,后两个问题不是问题,第一个问题确实是个问题,所以她想了会儿时间,负手望着人间某处,想着某些过往。

酒壶不再摆荡,寒冷的冬风则开始肆虐。

瞬息之间,酒徒从肉铺里消失无踪。

…………酒徒去了宋国风暴海畔的大堤,然后他去了烂柯寺,紧接着他去了大泽中间一个水匪的巢穴,他甚至去了长安城,在书院前停留了一段时间,最终他还是选择去南海深处的某个小岛,因为他相信陈某不会犯错。

在那个弥漫着热雾的小岛上,他只停留了很短一段时间,便在那刹那辰光里,却有潮起潮落,日降月升,如此重复三次。

三天的时间,在酒徒一念之间便虚度无踪,为施出此等神通,他心甘情愿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要知道为了避开对方,只要不死他什么都愿意。

晨光微熹,酒徒站在黑色的礁石上,望向遥远的北方,无论他的目力如此辽远,依然看不到大陆,但他没有因此而觉得伤感,反而安心了不少,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已大概理解了陈某当年的那些感受。

即便终生不能踏足陆地一步,那又如何?

在他漫长的生命里,除了上次永夜,便只有某一次那辆老黄牛拉的破车走进小镇时,他才有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即便是那两次,都没有这次的感受如此强烈,如此惊心动魄。酒徒觉得很庆幸,替屠夫哀悼之余,想饮些美酒以为庆贺。

他从腰间取下酒壶,正准备举到面前,忽然有只洁白如玉的手,穿过海风,来到他的身前,把酒壶拿走。

那只手的动作非常自然随意,所以无法拒绝。

她拿起酒壶开始饮酒,有些酒水洒在青色的衣襟上,然后便喝完了。

她把酒壶扔回酒徒怀里。

二人便回到小镇里。

时间确实已经过去了三天,集市里的鸡屎味道浓了几分,但肉铺里却没有什么变化,屠夫不再抱头痛哭,也不敢逃,低着头站在角落里。

酒徒无距亦无量,动念便是三日,境界着实高深莫测,甚至可以说,他已经领悟了昊天世界里最高级的时间和空间规则。

然而她是昊天,这是她的世界,她就是规则,酒徒和屠夫无论领悟的再深,依然在规则之内,那么如何能够远离她?

“好酒。”她看着酒徒说道。

这她在人间第一次说话,声音没有任何波动,自然也很难表达情绪,但听上去却并不机械而异常空灵清幽,透明而且空无。

她明明说的是两个字,却像是同时发出了无数的音节,复杂的就像是一首最华美的乐章,更像是大自然的所有声音。

听到这道声音的人,都会产生敬畏的情绪,境界越高越能体会声音里蕴藏的神圣,越想要臣服膜拜如此伟大的存在。

即便是酒徒和屠夫,他们也同样如此。

第四章我爱世人(上)

“腊肉,要用松烟薰足一个月才好吃。”

她望着屠夫说出在人间的第二句话。随着这句话,肉铺里变得更加安静,酒徒和屠夫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些震惊有些惘然——先赞好酒再道腊肉,在他们的想象里,这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话,怎么可能从此人嘴里听到?

她微微蹙眉,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已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已的意识里还记得那些很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且还说了出来。

随着这两句话,她身体里发出的充满神圣意味的自然之音,渐渐变得寻常,依然空灵清幽,却不再那般复杂难明。

酒徒问了她三个问题,那是他漫长生命里始终没有想明白的三个问题,也是人类历史上很多哲人教士到临死还在苦苦追索的答案,他之所以问她,是希望她也没有想明白这三个因为出现次数太多从而显得有些世俗、实际上依然高妙的问题,让她稍微分些心神,以方便他能够再次逃走。

然而就像后来他在长安城前默自喟叹的那般,既然昊天已经来到人间,那么他和屠夫又如何能够不被她找到?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想过酒徒为什么会问那三个问题,她早就已经找到了那三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那三个问题对以前的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此时却有了意义,所以她才会负手望远方若有所思。

最后她做出了决定,看着酒徒和屠夫,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说道:“如果第一个问题指的是关系之间的代称,你们可以叫我桑桑。”

她叫桑桑,她就是桑桑,只不过她在做出用这个名字的决定之后,忽然生出极大厌憎,就像厌憎先前说出与酒肉相关的两句话。

听到这个名字,酒徒和屠夫完成了最后的确认,不甘与惊恐渐渐平息,变成脸上数万年的皱纹堆出的苦涩笑容。

酒徒恭敬说道:“听闻您已回到神国,没想到还在人间。”

桑桑说道:“有些事情需要做完。”

屠夫看了酒徒一眼,酒徒就像是没有察觉,不肯按照他的意思接话。

桑桑说道:“你二人可愿替我行事?”

酒徒声音微涩说道:“替天行事自是莫大的荣耀,只是我二人在您眼下藏匿了数万年时间,早已疲惫不堪。”

她负手看着肉铺的摆设,说道:“你们二人算是蝼蚁之中的异类,已经可以飞的很高,却还要住在这种破烂的蚁窟里,实在愚蠢。”

酒徒说道:“昊天神国是您的居所,我们不敢去打扰。”

桑桑说道:“我赐你们永生。”

酒徒和屠夫沉默不语,如果信仰能够得到永生,早在上次永夜之前,他们便已经投身道门的怀抱,成为最虔诚的昊天信徒。

桑桑看着他们,漠然说道:“真正的永生。”

酒徒和屠夫看到了她的眼睛,便再也无法离开。

那双眼睛透明而美丽,没有任何杂质,最深处有真正的星辉,而每粒星辉都是一个独立的神国,在那些神国里由令人心醉的世界本原构成,有一种被时间赋予的永恒美感,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都是那般肃穆。

最令他们震撼的是,他们在那个神国里看到了自我意识的存在,随着自我意识的波动,由规则构成的完美线条,变幻出无数的光影。

酒徒和屠夫双膝渐曲,跪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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