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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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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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观主在人间追逐七天七夜,眼看着便要到了最后,怎么能让你离开?

他是书院的大师兄,看似温和木讷,却拥有真正的智慧。

他有一颗不染尘埃的心,比宁缺更清楚观主的真实境界,更明白观主的道心通明,知道宁缺写出那个字后,对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离开。

所以他提前就做好了准备,吸了一口气。

其时枯叶不颤,只有腰间的衣带拂出残影。

那是进入无距的迹象。

当观主脚踏彩虹,飞上青天的时候,他便追了上去。

他从未距离青天如此近过,从未距离大地如此遥远。

以无距登青天,却不见得能够安然回到地面。

他拿自已的生命去追,一追再追。

……

……

提前做好准备的,不止大师兄一个人,还有余帘。

她站在皇宫的角楼里,看着青天上那个渐渐完成的字,深吸了一口气。

呼吸间,雪飘冰裂,无数寒冽的空气灌进了她的身体。

然后这些空气,尽数从她的双唇间喷了出来。

高速磨擦的空气,发出极人心悸的尖啸声。

她双膝微屈,把身躯里所有的力量,都送到脚下。

轰隆声中,坚固的角楼垮塌,烟尘弥漫。

一道娇小的身影像被投石机掷出的石头般,破烟尘而出,直上青天。

她来到了青天之上。

在辽阔的天穹背景下,她的身躯显得格外娇小。

她手中握着的血色弯刀,却还是那般夸张巨大。

血色弯刀向着那道彩虹砍了下去。

刀锋与彩虹相触,砍出如金似玉的碎屑。

血色弯刀虽然是魔宗圣物,但与精纯的天启清光相抗衡,依然疾速烧蚀。

一声清脆的破纸声。

血色弯刀变成了一根铁棍。

那道贯通长安城内外的彩虹桥,从中断裂,然后开始崩塌。

观主从青天上跌落。

大师兄依然握着观主的脚。

余帘也开始下坠。

如三颗陨石一般。

……

……

轰隆一声巨响。

三人落在了雪街之上。

残雪骤散,烟尘大作。

隐约可以看到,余帘把大师兄抱在怀里,如果不是如此,大师兄境界再高,从如此高的天空中摔落,只怕会被活生生地震死。

然而即便她是当代魔宗宗主,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与身体强度,如此恐怖的撞击,加上要护着师兄,她依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鲜血从她的脚踝处流了出来,只怕已经骨折。

观主不愧是千年道门第一人,自青天坠落,竟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伸手便又是一道天启,一股磅礴的力量自天穹落下。

余帘玉手轻翻,两道透明的蝉翼,便出现在雪街之上。

天启的力量,轰击在蝉翼之上。

喀的一声脆响,余帘的手腕尽碎。

这是极难承受的痛楚,但她依然面无表情,继续保持着单掌托天的姿式。

大师兄已经不行了。

她必须要把这片天空托住。

在长安城里杀死观主,这是书院想做而且必须做到的事情,在最早大师兄和她拟定的计划中,应该是由宁缺修复惊神阵,至少要把观主困在一个具体的位置,然后由她和师兄进行燃烧生命的最强攻击。

然而世事向来不如人料。

宁缺没能及时修复惊神阵,观主比书院想象的更加强大。

幸运的是,宁缺现在可以写出那个字。那么大师兄和余帘要做的事情,便是把观主困住,然后把绝杀的机会留给宁缺。

……

……

一道彩虹落下。

观主直上青天。

然后跌落尘埃。

宁缺的刀,也终于到了。

这把铁刀很黝黑,朱雀图案殷红无比。

朱雀是知命巅峰全力一击的威力。

而此时长安城里无数天地元气,经由阵眼杵进入宁缺的身体,再输送到铁刀之上,这一刀的威力,早已越过了五境!

雪街之上飓风骤起。

都是刀风。

街上所有的杂物,都被这阵刀风卷起,向着观主砍了过去。

街上的视线变得一片昏暗。

观主的身影骤然淡渺,竟就这样消失不见。

只能听到风声,撞击声。

无数锋利的刀锋破空声。

天地元气生出无数危险的湍流,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大尺度的扭曲。

每一处扭曲,都像是一面镜子。

有的镜子里能够看见刀。

有的镜子里能够看见一道极淡的身影。

有的镜子里能够看到一袭青色道衣。

一片青衣碎布落到了街面上。

观主落在街上。

他浑身是血,不知被多少刀砍中。

鲜血淌流,无数刀口。

那些刀口有的深,有的浅,形状也不一样。

他身上有些地方的肉,几乎被割光了,露出森森的白骨,看上去极为凄惨。

宁缺的这一刀贯通了所有的天地元气。

无论观主藏身于何处,都会被他砍出来。

当刀锋及体之时,观主动用了佛宗的无量境界,就如先前两次那样。

然而这一次与前两次不同。

因为宁缺的刀不只一把。

他向长安城里每个人都借了一把刀。

长安城里的所有刀,都落在了观主的身上。

大海无量,刀数无算。

观主在这条街上杀了千万人。

所以他在这条街上被千刀万剐。

他喊出一声极为尖厉的凄啸,痛苦万分。

……

……

第一百八十二章为人间所破(上)

厉啸声中,观主来到宁缺身前,雪街上步步皆血。

余帘砍断了彩虹桥,大师兄握住他的脚,他无法从空中离开长安城,便只能硬接宁缺这把千万人的刀。

他此时凄惨的就像是受了一半凌迟之刑的罪人,浑身是血,白骨森森,但他依然认为自已能够接住这把刀。

观主飘掠之势,依然如仙,白骨仙。

他出指点中刀锋。

他的神情庄严肃穆,似行走在人间的神国君主。

他身上的气息骤变,变得极为凛然。

一道比深渊还要寒冷、比死亡还要寂寞的气息,从他的指尖传到了铁刀的刀锋之上,瞬息间,刀锋蒙上了一层寒霜。

好强大的寂灭气息。

朱雀发出一声愤怒地鸣啸,喷涌出无尽的火焰,与寂灭相对抗。

铁刀前端寒冷胜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寂灭意,覆着雪霜,与宁缺右手相近的那一端则是炽热无比,向外界散发出火焰。

两道极端的气息,便在这样一把朴实无华的刀上,做着最凶险的抵抗,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把铁刀会被冻成废铁,还是会焚尽世间一切寂灭。

便在这时,铁刀在雪街上卷起的飓风里响起一道很清脆的声音,那是金属物体撞击的声音,然后越来越多的撞击声响起。

刀风拂过街道,鼓荡于街巷坊市之间,不知卷起了多少物事,有人们落在街面上的铁锅,也有几张破锣,还有些箫管之类的乐器。

铜锣被石块击中,厚实的铁锅撞在墙上,风灌进箫管开始呜咽,昏暗的风里响着热闹的声音,不知谁家上演着喜事或是丧事。

随着这些声音的响起,铁刀前端覆着的雪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而朱雀喷出的火焰则是顺着刀锋向观主斩去。

寂灭,被人间的热闹所破。

…………铁刀掀起的狂风,让朱雀大道变成了宋国东面的风暴海。

观主的寂灭气息被破,青衣随风而动。

他招摇而起,身躯仿佛瞬间变大了无数倍。

一道宏大如海,无边无量的气息,出现在雪街上。

观主再一次动用佛宗的大海无量。

前一刻的凌迟之苦,让他非常清楚,如果只使用佛宗的无量境界,并不足以抵抗宁缺手中的那把刀,因为那是千万把刀。

所以他同时施出了天魔境——天魔境乃是魔宗不世功法,如今世间除了余帘,便只有观主会。这种功法除了能够让修行者的身躯强逾钢铁,更重要的是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或者说虚假的世界。

佛宗的无量和魔宗的天魔境,同时施展出来,会有怎样的效果?

…………宁缺来到了东海之滨,站在绵延不知多少里的海堤上。

宋国的东海堤非常著名,他没有看脚下那些奇形怪状的大石头,而是沉默看着堤外那片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

有无数风暴起于海洋深处,近处海水被搅动的仿佛墨汁,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危险味道,远处的海水则是掀起了十余层楼般高的巨浪。

宁缺没有挥刀砍向那些重楼巨浪。

因为观主不是风暴,风暴本就来自他的铁刀。

观主就是大海,无论风暴再如何剧烈恐怖,始终无法摧毁大海本身。

阴晦的天空里响起朱雀的清鸣。

殷红的小鸟衔着一块小石头,顶着海上的暴风雨,奋力向大海深处飞去,无论风雨再如何狂暴,也无法阻止它。

朱雀变成天穹下的一个小黑点。

它把衔着的小石头,扔进了大海里。

石块落入狂暴的海洋里,瞬间被吞噬,甚至没有溅起足够显眼的浪花。

朱雀没有因此而丧气,它清鸣一声,振翅向海岸飞回,又衔起一块石头,继续顶着暴风雨,再次向大海深处飞去。

小鸟穿梭于阴晦的天空与狂暴的海洋之间,不停往复。

在海堤的后方,有座山已经垮塌了一大半。

山下有人拿着铁锤敲打石头,把坚硬的岩石砸碎,砸到朱雀能够衔起。

砸石头的人很多,黑压压难以计数。

砸石的人有很多来自瓦山,这几年他们把崩塌的佛像砸成无数小佛像,卖给游客来换取利益,很擅长这种事情。

人类本来就很擅长这种事情。

人类擅长开山,擅长砸碎世间所有的坚硬。

海堤之后,沉闷的砸石声不停响起,不知持续了多少日夜,人们不知疲惫地砸着,朱雀不知疲惫地来回于大海和陆地之间。

无数的小石头被朱雀扔进海洋里。

这便是填海。

大海无量,但只要不停地填,相信总有填满的那一天。

无量,被人间的无限所破。

…………观主变成了荒芜的原野。

大雨已经持续下了半年时间,据说这场洪水是来自昊天的惩罚,任何不敬的人都要死在这场恐怖的灾难里。

如果想要躲过这场大洪水,便必须走过这片荒原,然而这片原野间生长着没膝的野草,到处都是泥泞的乱沼,有些地方看似安全,却隐藏着凶险的流沙,即便是凶猛的野兽,也不敢在原野间乱走。

第一个人来到了原野外围,他有些犹豫,因为这片原野上没有道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走,怎样走才是正确的。

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原野上,他们想要走过这片原野,却寻找新的世界,然而就像第一个人那样,他们也不知道道路在哪里。

人们商量了很长时间,甚至开始争吵起来,却始终没有得出一个主意。

“请让让。”

一个少年挤开人群,向荒原里走去。

他的行李很简单,真正有些用的大概便是手中那把带着锈迹的柴刀,更令人感到担心的是,他还背着一个瘦瘦的小女童。

人们劝说他荒原里很危险,最关键的是没有道路。

少年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向荒原里走去,只是把手里的柴刀握的更紧了些。

看着消失在荒原野草里的少年背影,人群沉默了很长时间。

有人紧了紧背上的行囊,跟着走进了荒原。

有人用树枝支撑着疲惫的身躯,也走了进去。

走进荒原的人类越来越多。

有的人被沼泽里的毒蛇咬死,有的人沉入泥潭深处,有的人变成流沙下的干尸,但有更多的人成功地走过了这片原野,去往了崭新的世界。

世间本就没有路,只要走的人多了,便自然有了路。

天魔境,被人间的执着所破。

…………观主同时施出三种境界。

道门之寂灭、佛宗之无量、魔宗之天魔境。

这三种境界皆在五境之上。

宁缺简单地落刀。

一刀尽破。

…………观主的手指依然抵在刀锋之上。

铁刀上的雪霜早已尽消,刀势与炽烈的火焰随风而去。

观主的手指上多了道极细的血口。

然后他的身上多了十余道极凄惨的刀口。

被割开的肉,有的被风吹走,有的耷拉外翻,裸露于昏暗的风中。

血水像瀑布般从他身上淌落。

他看上去很惨。

惨到看上去怎么都不可能再活。

但观主还活着。

千年以降,道门最强的人,不会这般容易死去。

只是他离死亡,或者说回归昊天神国,也只剩下一线的距离。

如果他无法对抗宁缺的千万刀,那么一切便将结束。

观主一生傲视世间,感受死亡阴影的次数极少。

败在轲浩然剑下是一次。

被夫子木棍击中是一次。

但即便是这两次,他都活了下来,而且在修行路上再进一步。

唯有生死间的大恐惧,才能让观主这等大解脱之人,再有悟道之机。

今日在宁缺的刀前,他再次看到生死之间的那片深渊,他能否再悟出什么?

…………观主看着宁缺,脸上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那种表情不是淡然的怅悔,也不是愤怒,与不甘也没有任何关联。

这种表情不是人类应该拥有,平静到了极点,便透着份漠然,漠然的最深处不是寒冷,而是虚无,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情绪的表情,似乎不应该称之为表情。

但宁缺却觉得这就是,而且他很警惕。

观主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眼瞳都逐渐淡去。

不是施展灰眸功法时的那种浅淡,而是真的淡。

观主的眼睛淡至透明,不再似玉,就是无味的清水。

然后他忽然收指。

宁缺的铁刀落了下来。

刀锋未至,风提前开始肆虐。

黑发在风中飘舞,血水在风中散落。

他身上剥落的血肉,鲜红仿佛花瓣。

那些森森然的白骨,洁净如藕。

本应血腥的画面,此时显得无比清美。

他变成一朵莲花。

血不能污,垢不能蔽。

清净无比。

清静无比。

…………碎裂的的彩虹,从青天之上飘落,此时终于落到了街上。

有几片落在了观主的身上,骤然泛起金玉的光泽,然后滑落。

这些彩虹碎片,是天启的残余气息,但此时不知为何,这些昊天赐予的力量,竟无法融入观主的血肉。

观主与昊天的联系竟仿佛中断了,他仿佛从天地间消失,变成了遁走的雪与花,是那样的独立,从而是那样的不可触摸。

看着这幕画面,余帘骤然挑眉。

大师兄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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