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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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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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和轲浩然,毫无疑问是无数年来最不可思议的两只飞蚂蚁。宁缺说观主是飞蚂蚁,并不是在嘲笑对方,而是表达自已的尊重,“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观主你早已超凡脱俗,眼光不在人间,那你为何不把眼光再投到青天之上?”

宁缺看着长街那头认真请教道。

“道门与书院的理念,从来无法相通,我与夫子的看法,也不相同。任何开始,都必须有结束,任何循环都必须有终结,这才是真的循环。”

观主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

“就像夫子留在人间的这座长安城,自绝于天,纵使再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潭死水。又像你现在写的乂字符,狰狞勃发,却无归途,所以谈不上圆融,也就没有选择,那么又怎么拦得住我?”

宁缺看着风雪中说道:“没有选择,难道不是自由?”

观主说道:“没有选择不是不选择。”

气息与阵意不停发生着碰撞,朱雀大道上出现无数道极细而锋利的线条,街道上不时响起气泡破灭的轻噗声,雪残符破。

观主的声音在风雪中近了几分。

“就算有惊神阵加持,弱小如你,也不可能守住这座城。按照你的性情,你应该早在前些天便逃离,结果你依然在街上,这让我有些意外。”

“老师把这座城留给我,我只好留在这座城里。而且如果我明白的更早一些,也许前两天便已经把惊神阵修复如初。”

宁缺说道:“而且很遗憾的是,这几年她在长安城里呆的时间太长,我自已太懒,什么事情都让她去做,结果她走过的地方太多,留下的气息太多,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长安城现在的危险是我们夫妻的责任。”

“你说的对,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早就已经逃出长安,但既然是她和我的责任,而她现在已经死了,那我只好留下来扛,因为她是我的妻子,这个帐总是要认的。”

观主知道他说的是谁,说道:“哪怕明知守不住?”

“因为知道,所以要守,知道守不住,还是要守。”

宁缺说道:“这是我的知守。”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风雪中越来越清晰的那道身影,双手紧握刀柄,左膝微曲,身体紧绷如弓,挥刀砍落。

他明白观主说的是正确的。

他还没有找到那个字,他还不能完美地调动惊神阵。

他以前会的唯一神符是二字符,那代表着切割与绝对的执拗,但那也代表着平行的对立,与周遭的天地很难发生联系。

昨夜他悟出了乂字符,那两道平行对立的线条相交,开始相通,于是可以借用惊神阵里的天地之力,拥有了五境之一的威力,但两条线的四角入天落地,却是渐行渐远,无法循环回复,只能逐渐散溢。

但他还是想试一试,因为他不相信真的有人能够对抗这座千年雄城。

两刀破风雪而去,呼啸渐厉。

观主神情宁静,再次以掌拂面,青衣飘摇,气息直冲天穹。

无量与寂灭的完美结合,让他把这场战争融入另一个尺度里。

宁缺手中的阵眼杵,滚烫的像是火山里的融岩。

他看着长街那头观主飘摇而起的身影,体内的念力不停疾出。

湖水沸腾,青砖微颤,整座长安城里的天地元气,仿佛都被宁缺召集到了朱雀大道之上,向着观主狂涌而去。

长安城上方的天穹,骤然放晴,那些从昨夜一直盘桓到现在的雪云,在极短的时间内消散无踪,露出湛蓝的青天。

一座城的威压,轰击到观主的身体上。

几乎同时,自天穹落下无数道雷,轰击在这座城里。

观主的身影在风雷中飘渺不安。

昊天的愤怒与人间的力量,借由观主和宁缺的身体,真实地碰撞到了一起。

没有落雪,却有落雪声,暴雪。

没有风起,却有啸风声,狂风。

整座长安城笼罩在暴烈的天地元气冲撞里,无数建筑的墙体表面被震出了裂缝,除了恐怖的风雪声,根本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风雪渐停,散向四野的云又回来了些,长安城上的那轮日头有些黯淡。

朱雀大道安静无声,观主和宁缺相对而立。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没有十余里,只有十余丈。

宁缺能够清楚地看到观主的脸。

他看到了观主脸上的伤痕,那道断眉以及断指。

观主向他走来。

街面上的圆粒小石头簌簌而动,向两边避去。

宁缺低头咳嗽起来,显得很是痛苦,唇角溢出血丝。

然后他霍然抬头,看着观主,毫无预兆地一拳击出。

他此时的眼眸很冷静,所以很残忍。

就像是草原上盯着猎物的年轻公虎。

他站在原地挥拳,拳头来到十余丈外,来到观主的面门之前。

自修行浩然气入魔以来,他的身体强度便越来越可怕,他的力量越来越可怕,所以他从来不担心近战,他一直等着观主来到身前。

蕴藏着磅礴浩然气的拳头,就像是夜色里探出的虎爪。

锋利,而且致命。

…………观主举起手掌,握住宁缺的拳头。

宁缺现在的拳头,可以击垮一幢小楼,但击在观主的掌面,却像是击中了荒原深处那片大泥沼,又像是落进了一片大海。

就连余帘的拳头,都无法威胁到观主,更何况是宁缺的。

观主笑了笑。

宁缺左手握着的阵眼杵,忽然间大放光明。

长安城的天地元气,尽数经由阵眼杵涌入他的身躯,从他的拳头里暴发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冰封(上)

朱雀大街上响起一声雷鸣。

观主与宁缺拳掌相交。

无数道气息,从他们的身体之间暴散而出,向四周射去,所触之处,砖石尽毁,梁木折断,街畔的房屋尽数倒塌。

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从宁缺的拳头中砸进观主的掌心。

他此时就像是一道桥梁,把长安城和观主连在了一起。狂暴的天地元气,从他的骨骼血肉里奔涌而去,让他承受极大的负荷。

他承受的很辛苦,关节喀喀作响,睫毛微焦,身体剧烈的颤抖,鲜血从他的唇角不停向外淌涌,落在雪上。

但他在笑。

观主的手掌断了三根手指,断处洁莹如玉,此时骤然迸破,有血丝渗出,然后飙射出三道鲜血,落在雪上。

他脸上的笑容微凝,但并未褪去。

有一片雪花在他眼前飘过,掠过睫毛。

他眼瞳的颜色渐渐变淡。

或者说,那抹雪花的颜色开始变深。

是灰色。

观主的眼睛变的灰暗起来,仿佛深渊上的雾霾。这是今天他的眼睛第二次变灰,第二次使用道门秘法:灰眸。

灰眸这种道门秘法,专门吸噬修行者的念力以至精神,很是邪恶恐怖。

隆庆皇子当初便是从天书沙字卷上学了这种异法,然后吸收了半截道人一身绝世功力,才从一个废人变成如今纵横荒原的强者。

观主的灰眸,更是不知道要比隆庆强大多少万倍,面对他如同幽深枯井底的灰色眼眸,强如余帘也觉得愤怒和心悸。

宁缺能做些什么?

他感受着观主身上如黑色漩涡般的恐怖吸噬力量,感受着颊畔拂起的风,脸上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如常。

他什么都没有做,因为观主的灰眸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无论是识海里的念力还是胸腹里的浩然气,都安静地停留在原处。

观主不能从他身上夺走一丝气息,哪怕是味道。

观主的眉毛挑了起来。

宁缺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就像是被劲风吹拂的战旗。

他身前的寒风雪粒被尽数吸入肺中。

观主断指喷出的血水,化作血雾,嗖的一声被他吸进唇中。

他的唇角多了些血渍,除了自已的,都是观主的。

这个画面看上去非常诡异。

……

……

宁缺知道自已不是观主的对手,哪怕有一座长安城在他的身后。从最开始他就没有奢望过战胜对方,只希望能够把惊神阵修好。

所以他在街巷里行走,却最终还是被观主看到,所以他在雪街之上挥刀斩符,遥遥而战,只想着御敌于十余里外。

如是种种迹象,明确地表露了他的畏惧,更不可能逃过观主的眼睛,所以观主平静微笑着向他走了过来,步步靠近。

事实上这正是宁缺需要的。

在以天地城池为战场的大尺度战斗中,他找不到一丝战胜观主的机会,相反如果距离足够近,或者他能在绝望中觅到一丝希望。

因为他擅长近身战斗,他入魔后的身躯坚硬如石,拥有恐怖的力量,最关键的是他的手中有阵眼杵,晨时他在雁鸣湖畔看到了观主与三师姐的那场战斗。

灰眸是道门不传之秘学,宁缺却很了解这种功法,因为他与隆庆在红莲寺外战斗过,因为灰眸来源于魔宗的饕餮大法。

饕餮大法早已失传,在莲生死后,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会饕餮,那就是宁缺,而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叶红鱼和桑桑。

所以他一直在给观主近身的机会,他等着对方近身。

看着观主平静走过来,他紧张而且期待。

看着观主的眼睛变成灰色,他开始兴奋并且喜悦。

灰眸对他没有任何效果,他的饕餮则开始释放,就像传说中那个贪婪的怪物一样,拼命地吞噬着身前的一切。

满是雪粒的寒风,以及血散作的雾,进入他的唇里。

此时的他,仿佛变成一个生吞血肉的野兽,拼命地吸噬着观主的血,吞噬着观主的念力与精神,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一道淡渺微红的通道,出现在他与观主的身体之间,观主丰沛的念力与精神气息,从那条通道里快速消逝,进入他的体内。

宁缺满脸红晕,似醉酒的汉子,似清晨的朝霞。

他的眼睛明亮的就像是金色的池塘,要把观主的身影吞噬。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道至纯至净,就像是水一般的气息,不停地涌入自已的雪山气海,把自已的身体洗涤的无比干净。

他知道那是观主最本质的生命气息。

饕餮大法远比灰眸强大,一旦施展,几乎不可逆转。

宁缺看着近在咫尺的观主,露出一丝笑容。

看起来,他似乎真地将要迎来一场不可能的胜利。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因为观主还在笑。

观主的精神与念力正以恐怖的速度消逝,但他还在笑。

他的眼神不再灰暗,只是平静如湖,里面荡着微嘲的意味。

他的笑容依然平静,仿佛洞悉世间一切变化故事。

宁缺忽然觉得那道如水般的气息……变成了寒冰。

这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变化,而是客观现实里真实发生的事情。

先前像清水般洗涤着他雪山气海骨髓的那道气息,骤然寒冷成冰,此时变成了无数冰碴雪屑,布满了他身体最细微的每处区域。

不是他用饕餮大法吸噬的观主气息发生了变化。

而是因为观主身上另外一道气息,被他噬进了体内。

那是一道绝对寂灭的气息。

……

……

热是一种运动。

寒冷是运动烈度的降低。

寂灭会带来绝对的寒冷。

……

……

看着观主,宁缺知道自已错了。

在强大的实力差距之前,任何战斗意识都没有意义。哪怕他利用饕餮反击灰眸,但只要观主赠自已一缕五境之上的寂灭,自已便无法应对。

他的身体骤然僵硬寒冷,无法动弹。

雪落在他的脸上,似永远不会融化。

他的识海开始结冰。

他的身心变成了一片寒冷死寂的世界。

他与长安城心意相通,却依然无法破开这个寂灭的世界。

甚至,整座长安城都开始冰封。

……

……

(今天在路上,飞机转火车,夜里才到杭州,这章是昨天夜里写出来的,希望一路顺利,不会太辛苦。)

第一百六十八章冰封(下)

晴空万里,忽然间有雪飘落,这便是万里雪飘。

厚重的雪片,像芦苇烧后的灰般飞舞不停,占据了整片天空,遮住了青天的颜色。城市里温度急剧降低,寒冷至极,檐边的冰棱寒意逼人,湖冰被冻的发出咯吱异响,巷口的井水开始结冰。

宁缺站在风雪中,黑色院服上积着厚厚的雪,就像是一座雪桥,因为承载了太多雪的重量,随时可能断掉。

在这场战斗中,他就是一座桥,长安城借他的刀攻击观主,此时,来自观主的寂灭,被饕餮吞噬,进入宁缺的体内,再通过阵眼杵,得到了无数倍的放大或者说具象化,笼罩了长安城。

雪片带着的寒意,穿透厚重的院服,直抵皮肤,瞬间把宁缺冻僵,睫毛上的霜和脸上的雪粉极厚,像极了当年第一次化妆的桑桑。

寒冷到了极点,所有的运动便停止。被寂灭之意占据身心的宁缺,如同跌入最深的冰窖,他冷的无法颤抖,冷的无法呼吸,甚至就连思维都快要被冰凝。

他就像巷口的井一般被冰封。

此时他的身躯里,只有腹部那滴晶莹剔透的液体还在缓缓转动,虽然转动的速度已经变得极为缓慢,似乎随时可能停止。那滴液体散发出来的气息,拥有挣破一切束缚的骄傲,无论是寒冷还是寂灭。

此时他的识海已经变成冰雪覆盖的海洋,只有海底最深处的淤泥底,有块碎片还在散发着光泽,面对着自天降落的寒冷,不甘而且暴戾。

宁缺的浩然气继承自小师叔,意识碎片继承自莲生,这两个人都是那个年代最巅峰的存在,都能与观主分庭抗礼不落下风。

此时他陷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危险,在距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刻,已经无数次拯救他的浩然气和意识碎片,再次暴发。

宁缺忽然开始颤抖起来,睫毛上的霜和脸上的雪片片碎裂,然后如利箭一般激射而走,露出真实的容颜。

一口鲜血从他的唇间喷出来,向下洒落。

血水很浑浊,因为里面有很多被低温凝结的碎血冰粒。

浑浊的血水淌落在衣襟上,落在他的左手上,阵眼杵被鲜血一浇,骤然发烫,血水被蒸发成雾汽,拂面而过。

宁缺发出一声喊叫,显得极为痛苦,黑色院服上的冰甲被震碎,就像是石桥上的雪被拂落,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他霍然睁开眼睛。双手微微颤抖,发力握破冰雪,然后弃刀。

他必须抓住醒来的这一瞬间。

他双手分执阵眼杵两端,在身前的风雪中横直扫出。

一扫便是两道线,两道绝对平行笔直的线条。

凛厉的符意在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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