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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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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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看来,所有的骄傲与自矜,都是愚蠢。

无论那个人有多少骄傲的资格,都是如此。

无论那个人是观主,还是柳白。

这一场青峡之战,如果道门里的真正强者,能够听从她的指挥,她有无数方法能够直接碾压青峡之前的书院众人。

如果柳白愿意舍弃剑道的骄傲,配合铁骑围攻,世间有谁能够抵挡?

如果观主愿意真正踏足红尘,以杀易杀,书院哪里是道门的对手?

问题在于,虽然她现在是西陵大神官,在信徒心中有若神明,但这个世界上,总有寥寥数人,是她无法影响,更无法控制的。

观主和柳白,便是这样的人。

昨夜观月未眠,静思之中,她忽然想起了宁缺。

她和宁缺才是真正的同道中人。

只有她和他才明白,不择手段便是最好的手段。

便在这时,薄雾里传来一道偈声。

第一百三十八章一夜不眠(下)

“哑巴开口说话,饼上放些盐巴。”

薄雾里响起偈声。

一道身影缓缓从雾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俗衣,却梳着一个道髻的男子。

一柄薄薄的木剑,悬浮在他头顶的空中,悄无声息破雾而行。

正是道门天下行走叶苏,以及他的剑。

二师兄缓缓起身。

他与四师兄背靠背坐了整整一夜。

他一夜未睡,眉眼间疲惫之色掩之不住。

听着雾中传来的偈声,书院诸人面露警惕之色,甚至有些紧张。

“在饼上多放些盐巴。”

二师兄对正在灶旁烙饼的木柚说道:“看来他的口比较重。”

这是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但他从来不说笑话,所以便显得特别好笑,众人笑出声来。

然后便是安静。

二师兄开始讲笑话了,大家觉得有些不安。

…………叶苏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二师兄说道:“只有你出现,自然是你比较可笑。”

叶苏说道:“看来对于我的出现,你并不感到意外。”

二师兄说道:“昨日观主已经来过,群蝇飞舞,何须在意多一只。”

叶苏说道:“在长安城里,我便想与你一战。”

二师兄说道:“如果不是师兄不允,你在长安城里看破那座小道观时,我便已经提剑出山去寻你。”

叶苏说道:“杀人是用剑的。”

二师兄举起手中的铁剑,说道:“我不会说剑已在这种废话。”

叶苏微笑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说?”

二师兄说道:“我想说的是,你出现的时机非常糟糕,对你很糟糕。”

“何解?”叶苏敛了笑容,平静问道。

二师兄说道:“我这两日,已经杀了数百人,剑势正盛。”

“柳白一直在等你杀到真正兴起时,我不想再等下去。”

叶苏说道:“因为到那时,或者才是最糟糕的时机。”

然后他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说道:“君陌,你现在有些糟糕。”

二师兄的回答平静而认真。

“一夜未睡,精神自然有些不济。”

叶苏说道:“你要不要先睡会儿?”

二师兄说道:“不用。”

叶苏眉头微挑,问道:“为何?”

二师兄说道:“因为你还不是柳白。”

…………你不是柳白,你可能成为柳白,但现在你还不是柳白。

那么哪怕一夜未睡,我也有信心击败你。

这就是二师兄想要传达的意思。

…………西陵神殿联军里的普通将士,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神殿里一些资历极深的神官,猜来了雾中那人的身份,面色喜悦难抑。

叶红鱼的眉头却微微蹙起。

她曾经视那人为偶像,为修行的目标。

然而如今在她眼中,那人同样是个蠢货。

就如同观主和柳白一样。

因为他们修道日久,太过骄傲,不食人间烟火,所以清心寡欲。

他们都是高人。

甚至是圣人。

但不是能获得最终胜利的人。

生死立见的战场上,容不得骄傲,不需要风度。

此时此刻,她再次想起宁缺。

不知道多年以后,如果彼此都还活着,谁会成为那个胜利的人。

…………宁缺并不知道叶红鱼这位当代裁决大神官对自已有如此高的评价或者说期许,他这时候所有的心神都放在身前的地面上。

宽阔的花岗石地面上,是由光雾与线条构成的无数立体形状,四周光线厚实的城墙里,是不足膝高的万雁塔,如鳞片般的坊市。

这是微缩的长安城,便是惊神阵。

宁缺盘膝坐在这座长安城外,沉默而专注地进行着察看。

他已经看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

他早就已经看出了问题。

长安城堵了。

不是宽阔的朱雀大街被马车堵住,也不是东城的街巷被摊贩堵住,更不是地下水道被那些淤泥堵住,不是真实的堵塞。

而是这座雄城内的天地气息运转,变得有些不畅。

宁缺用肉眼都能看到身前的长安城里,有十余处地方的光雾流转,明显受到了某种干扰,凝成一团乱麻。

长安城是一座阵。

一座可以惊神的大阵。

这座大阵的威力,便来源于长安城里流动的天地气息。

千年之前,长安城始建,夫子以无上智慧,借城中地势宫殿建筑,引天地气息于城中,布下这座能自我修复、生意循环无尽的大阵。

此后的岁月里,本应自由流动的天地气息,在长安城里如清风一般吹拂,依然自由,却开始拥有了自已的规则。

这些规则,便是惊神阵的本源。

时光是最无情又最强大的武器,惊神阵虽然能自我修复,但如果要让它始终保持最好的状态,依然需要城中的人们进行维护。

大唐朝廷有专门的一笔资金,用来做这件事情,而工部清水司最重要的工作内容,便是负责浚清长安城里的天然水道与湖泊。

雁鸣湖的清理,表面上看是民政工程,实际上是对惊神阵的一次例行维护。

但惊神大阵当然不可能因为一些建筑改变或地形变化,便失去威力,事实上就算朝廷从来没有进行过维护,也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宁缺起身走进光雾凝成的长安城,跨过雁鸣山,来到不及膝高的皇城前,躬身握住插在地面进而的半截阵眼杵,拔了出来。

随着这个动作,花岗石地面上的长安城渐渐变成一片浓郁的光雾,然后向下凝成如水般的光液,顺着地面上的那些刻痕缓缓渗了下去。

他手中的阵眼杵也渐渐变暗,繁复的花纹与杵身合为一体。

…………宁缺离开皇宫,来到城墙上。

他看着城墙下的长安城,沉默了很长时间。

长安城里的混乱已经平息,生活渐渐回复正常。

街道上行驶的马车变得越来越多,行人神情平静,只是大多行色匆匆。

大唐此时已经完全动员起来,唐人们认真专注地做着自已的事情。

他们很清楚,只有这样才是对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最好的支持。

宁缺已经很久没有睡觉,非常疲惫,眼睛有些发涩。

他闭上眼睛,开始感受这座城。

他仿佛看到了唐人们平静而坚定的内心。

同时,他看到了天地气息十余处堵塞。

在所有唐人重新收获信心与勇气的时候。

他看到了长安城的危机。

他焦虑不安。

他彻夜难眠。

第一百三十九章何事秋风落黄叶

长安城号称永不陷落,事实上也确实也没有陷落过,更准确来说,大唐开国以来,它根本没有经历过一次考验。

但没有人对此产生过怀疑,因为长安城是唐人最后也是最强大的信心来源,只要这座城还在泗水南方的平原上矗立,唐人的脸上便能保有笑容。

围城同样不可取,只要长安城还在,大唐诸郡,尤其是近京地区的反抗便不会停止,唐人的反抗精神,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决心,便能一直持续。

对唐人来说,长安城永不陷落是心理定式,近乎真理,根本不需要理由。没有多少人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是一座名为惊神的大阵。

那是站在修行界最顶端的人物才知道的事实。

如今惊神阵出现了问题,长安城不再像千年里那般坚不可摧,如果有大军来到,如果有强大的修行者进入城中,那该怎么办?

现在暂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问题,其中就包括宁缺。

看着下方的密集民宅与四通八达的街道,他的眉眼间写满了疲惫与忧虑。

他拿着炭笔,在图纸上不停地涂绘,看着城中那些气息堵塞的地方,思考修复或者说浚通的方法,只是越思考越,脸色越难看。

三师姐给他留了七天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天多,他非但没有想出好的解决方案,反而注意到这座大阵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

从北城外的大明宫开始,隐于秋林里的暗水行出弯山,汇在湖泊,再经由皇宫地底,流过南门观后,经由万雁塔,入朱雀大街,再从长安城南门而出……所有的堵塞,都发生在这条暗线上。在惊神阵里,这条暗线的作用非常重要,名为息息,正是生死循环往复的关键通道。

道门在皇宫小楼底做的手段,早就被他发现并且清除,但是惊神阵所受到的干扰却已经无法逆转,甚至随着时间流逝,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想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想到办法。

如果堵塞的是真实的自然地貌或建筑街道,那并不算什么,以大唐强悍的行政能力与发动能力,哪怕是座小山,也能被他在七天之内挖空。

问题在于,道门的手段直接作用在小楼地底的阵枢中,令阵法里的天地气息运转受到干扰,数处气眼被塞,便直接影响到了整座大阵。

他此时脚下的南城门,受到的影响最大。

宁缺不明白何明池没有阵眼杵,怎么能进入小楼地底,也想不明白,道门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够把惊神阵计算的如此清楚。

现在想来,只能说道门为了这一刻做了非常充分的准备。

道门准备了千年时间,不知凝合了多少道门先贤强者的智慧与能力,虽然依然及不上夫子,没有办法直接毁掉惊神阵,但终究还是成功地干扰了惊神阵的运转,并且显得极为强硬,无法逆转。

宁缺已经排除了道门在长安城里安置的所有干扰源,但他却没有办法修复阵法受到的堵塞,因为那需要难以想象数量的天地气息。

其实这种程度的破坏或者说干扰,惊神阵自身都可以修复,但需要很长的时间,两年或者三年。放在和平时期,这并不算什么,问题在于现在是举世伐唐的大战期间,敌人不会给唐人这么长的时间。

如果夫子没有登天,这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他只需要挥一挥衣袖,便能把大陆之上,云海之下的无数天地气息召唤来长安城。

但人间已无夫子。

如今的人间,再也没有人能够施出这样的手段。

那么……这座大阵真的再也没有办法修复了吗?

长安城就此洞开吗?

…………阵眼杵在宁缺的怀里,硬梆梆的就像是石头,硌的他的心情有些慌乱。

这座城是夫子留给他的,阵眼杵是师傅颜瑟和皇帝陛下留给他的,这便意味着,守护长安以至大唐,是他无法逃避的责任。

这是无上的荣耀,也是世间最沉重的负担。

但这整件事情最荒唐的地方在于……宁缺不是阵师。

颜瑟大师曾经说过,阵就是大符,符就是小阵。修行界一直有个说法,阵师或者无法成为符师,但符师必然都是非常优秀的阵师。

宁缺是非常有天赋的符师,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阵法方面的天赋却糟糕透顶,当年初入书院后山,帮着七师姐布置舞集阵法多日,他没有半点长进,这些年他刻苦研习操控惊神阵,也没有任何进步。

如今四师兄和七师姐都不在书院,他便想问人都不知道何处问去,所以他愈发觉得焦虑,双肩都快要被重担压垮了。

秋风拂面生寒,他沉默片刻,向城墙下走去。

长安南城门,正对朱雀大街,自开战以来,戒备森严。

在他的要求下,朝廷把城中最后的羽林军全部调到了此处,盔甲雪亮的逾百骑羽林军,神情严肃地在侧街里待命,气氛更显肃杀。

数十名青衣鱼龙帮众,在街头在檐下,警惕地盯着出城入城的人,长安城周遭的部队,都已经调到了北疆,城防空虚,朝廷被迫起用了民间的力量。

城防司的军士,仔细地检查着入城出城的队伍,对每份文书都实行三人轮检制,确保没有任何奸细和违禁品过关。

这种检查很复杂,工作量很大,好在现在这种时刻进出长安城的人极少,只有源源不绝的运粮车队,把城外的官道占的满满的。

这些都是诸州郡运来的粮食。

大唐已经做好了长安城被围困的准备。

但没有人开始做长安城被攻破的准备,连心理准备都没有。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的心情愈发沉重。

就在这时,一名女子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

那女子眉如墨,眸如点漆,容颜如画。

双唇有些薄,平静地抿着,在白皙的容颜上,似雪地里的腊梅。

直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不再如当年的瀑布,直似极美的笔触。

宁缺静静看着她,忽然抬头向天上望去。

深秋的天空,高而辽远,清淡到了极点。

他忽然觉得,昊天……不,应该是天上的老师,感受到自已此时的焦虑与不安,所以把她送到了长安城,送到了自已的面前。

然后他收回望天的目光,看着那个如画的女子,微微一笑。

“怎么来了长安?”

“想来,所以来了。”

莫山山微笑回答道,白色棉裙被城门里穿行的秋风微微拂动。

宁缺想到一个问题,说道:“墨池苑……”

莫山山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平静说道:“我已离开。”

宁缺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但其实他清楚,只能有这个答案。

莫山山如果不想连累墨池苑,连累她的老师与同门,甚至大河国,那么她只有破门出派,才能来到长安城,来到西陵神殿的对立面。

他沉默片刻,伸出右手,请她入城。

…………宁缺和莫山山行走在长安城里。

再度并肩,一如当年,事实上却并不如从前。

二人来到皇宫前,来到那座当年的桥上,看着同样是朱红色的宫墙,却看不到满天飞舞的雪花,只能看到铺满地的黄色银杏叶。

“我没有时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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