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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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5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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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枚大师言简意赅说道:“佩服,请。”

大师兄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句话,如果从二师兄的嘴里说出来,哪怕再如何毫无情绪波动,都会被对方认为是骄傲的流露,如果是从宁缺嘴里说出来,绝对会刻意平静,却一定要让对方听出自已的嘲讽轻蔑意味,从而愤怒欲狂。

但他慢条斯理说出这七个字,却是真正的平静,只是在简单陈述事实,令听到的人,根本无法生出任何不悦的情绪。

“贫僧的境界,自然不如大先生。”七枚大师看着大师兄和声说道:“但大先生境界再高,想要拦住我却很困难。”

这位悬空寺高僧的回答也很平静,而且很有信心,无距境界,对于世间任何一名肉身寻常的修行者来说,都是极恐怖的必杀技,但对于已经修到肉身成佛境界的他来说,却并不是无法应对的手段。

大师兄若有所思,说道:“我不会打架,这确实是个问题。”

七枚大师说道:“大先生已逾五境,超凡脱俗,或去南方,或去东方,或去北方,都能替唐国立解危难,但你却偏偏来了西方,遇到了我们这些佛门弟子,以此观之,这大概还是天意难测,天意难违的结果。”

大师兄神情认真说道:“虽说我不会打架,大师又修至肉身成佛境界,但只要打的次数多了,我想总会有些效果。”

七枚大师沉默片刻,望向大师兄身后的唐军帅营说道:“大先生此言有理,但在你杀死我之前,我能杀死帅营里的所有人。”

说完这句话,他神情坚毅向前踏了一步!

此时他离唐军帅营,只有十七步的距离。

大师兄站在最后那步之前,看着七枚坚毅的脸颊,神情渐渐变得落寞起来,问道:“佛宗说慈悲为怀,大师真要逼我杀人?”

七枚大师没有回答他的话,再往前踏了一步。

大师兄身上的棉袄微微颤抖,腰带上系着的木瓢,位置有些细微的变化。

战场遥远的西方,葱岭之下的月轮国军营里,一名大将倒地而死。

一片惊呼,人们围了过去。

只见那名大将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神情宁静,仿佛睡着一般。

…………七枚大师知道对方已经出手,左眉微微挑起。

他再向前一步。

大师兄静静看着他,有风拂起他的发梢。

月轮国军营里,一名普通士兵倒地而死。

…………一步杀一人。

七枚向前一步。

月轮国军营里便有一人死去。

那些人死的很快,所以不痛,身上看不到伤痕,也没有流血。

没有人看到,这些死者的后脑都扁了,仿佛被钝物击中。

大师兄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

只有他微微颤抖的棉袄,和木瓢上渐渐现出的裂口,表明他做了些什么。

大师兄没有刻意地选择死者。

有将军,有普通士兵。

在他看来,人都是平等的,那么在死亡面前,何必挑选?

但很明显,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看。

七枚依然在向前走。

他此时距离唐军帅营,还有九步的距离。

这也意味着,月轮国还要再付出九个人的生命做代价。

大师兄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倒数第八步。

月轮国主帅死。

倒数第七步。

悬空寺戒律堂继任首座死。

七枚大师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每迈出一步所需要花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在他还没有迈出第六步的时候,大师兄忽然说了一句话。

“月轮国皇帝死了。”

…………这是对战至今,大师兄第一次在七枚还没有迈步的时候,便以无距境界杀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虽然只剩下六步,但将不会再只死六个人。

有可能是六十个。

六百个。

六千个。

甚至更多。

再如何仁爱,只要杀的人多了,最终也就会不忌惮于杀人。

七枚大师的脚,再也无法落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脚落在了地面上。

那双脚上是很普通的青布鞋。

但出现时,鞋底便踩死了在稠血里挣扎很长时间的那只蚂蚁。

青布鞋的主人,是位穿着青色道衣的道人。

一片安静。

大师兄对青衣道人行了一礼,说道:“观主来晚了。”

青衣道人是知守观观主陈某。夫子离开人间之后,他和悬空寺讲经首座,便是这个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如果他早些出现,大师兄自然没有办法杀死那么多人。

大师兄不想杀人,所以说他来晚了。

青衣道人看着他淡然说道:“因为想看看夫子以仁恕之道教出来的学生,究竟能杀多少人,所以出来的晚了些。”

大师兄明白了他的意思。

道门不在乎月轮国皇帝的死活,不在意佛宗今日会有多少人死去,哪怕佛宗与月轮国一道覆灭,青衣道人都不会在意。

大师兄叹息说道:“原来都想我杀人。”

然后他望向七枚大师,微悯说道:“现在你还觉得天意不可违吗?”

七枚大师沉默不语。

大师兄望向自已腰间系着的木瓢,看着上面出现的裂痕。

“君陌说的对,打架就是坚硬的事物去击打敌人脆弱的地方,须尽全力,不可心怀仁慈,观主您……便是这样做的。”

他抬起头来,看着青衣道人,微笑说道:“那么我终于学会打架了。”

青衣道人眉头微挑,衣袂微飘。

场间响起一道雷鸣般的巨声!

大师兄腰间的木瓢不知去了何处。

七枚大师的身后,散落着无数的碎木片。

木瓢碎了,七枚大师的头仿佛被一座山碾压过般,严重变形,即便肉身成佛,如今也只是座摇摇欲坠的泥胎佛像。

七枚大师跌坐于地,重伤不能再起。

鲜血缓缓从大师兄的棉袄里渗了出来,染红他的肩头。

就在先前那瞬,他把真正学会打架后的第一击,用在了七枚大师的身上,而也就是在那瞬间,他也险些被青衣道人重伤。

青衣道人静静看着他,说道:“你境界不如我,却没有想到,在无距的道路上,你走的竟然比我还要更平稳些。”

大师兄说道:“观主这些年来走的太快,自然不怎么稳当。”

青衣道人忽然问道:“传闻中,说你朝入洞玄暮知命,那你何时越的五境?”

大师兄回答道:“这次时间要花的久些,用了三天。”

青衣道人沉默良久,负手于后,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笑容很洒脱。

他的双手虽然负在身后,却怀抱天下。

大师兄沉默不语,离开。

青衣道人随之离开。

人间第一次无距之战,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书院正年少

一个小孩,正在瓦山镇外砸石头。

那年石佛垮塌,烂柯寺被毁,盂兰节大会再也没有召开过,自然也没有什么游客来瓦山镇,街畔的石头鱼池早已干涸。

人们现在主要通过修复烂柯寺的工程维持生计,寺里僧人出手大方,所以过的还算不错,满山满谷的石头,则成了孩子们最方便取得的玩具,同时也是很好的经济来源,石佛的材质很好,可以雕成各种小佛像卖钱。

小孩按照母亲的交待,想要把那两块石头沿着纹理砸开,但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始干这个活,很生疏,砸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砸开。

他很是恼怒,不停地抹着鼻涕,不停地砸着,直到指甲被震的流出血。

一个穿着棉袄的书生,出现在他身边,左肩上有道血渍。

书生看着小孩砸石头,问了两声,便上前帮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两块石头在空中相撞,便整齐地分成了四瓣。

小孩很高兴,向书生道谢,还想拜他为师。

书生微微一笑,便消失不见。

片刻后,一个青衣道人出现在镇外。

他向那名小孩问了两声,然后也笑了笑,随之消失不见。

小孩看了眼怀里抱着的四块石头,有些困惑,转身向镇里走去。

…………朝阳城内回荡着钟声。

钟声不是来自白塔寺,而是来自皇宫,这是代表国王陛下去世的丧钟。

窄街畔有名老妇,正坐在凳子上纳鞋底,听着钟声,揉了揉有些浑浊的眼睛,咕哝说道:“这又是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

一名书生出现在老妇身前,礼貌问道:“棉袄破了能不能补?”

老妇看着他身上那件棉袄左肩上的破洞还有那些血迹,恼火说道:“这又是去哪里打了架来的?年纪轻轻也不学些好。”

棉袄补好后,书生离开。

片刻后,青衣道人出现在老妇身前。

老妇看着他青衣下摆上的那道裂口,摆手说道:“这料子太好,我不敢补。”

青衣道人再次离开。

…………西陵神殿大军已然北上。

今日的桃山安静寂寞,只有两三名神官缓步走过。

书生出现在神殿前,然后离开。

青衣道人随后出现,又再次离开。

…………在这个深秋的日子里,书生和青衣道人踏遍了人间的山川河流。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瞬间万里,是为无距。

每一次出现的时候,书生肩上的伤便会重一分。

青衣道人却没有什么事。

…………南海深处的一个无名岛上。

白色的沙滩上,有一根短木棒,棒身有一半已经被掩埋在沙子中。

看上去是很普通的木棒,实际上很不普通。

因为主人离开了人间,所以它才会被遗留在这里,显得很普通。

书生出现在沙滩上,低身拣起这根木棒。

青衣道人随后也出现在沙滩上,摊开手掌伸向碧蓝的大海。

海面上飞来一剑,落在他的手中。

…………青衣道人说道:“走了这么久,累不累?”

大师兄说道:“与观主相比,我还年少。”

然后他反问道:“观主不累?”

青衣道人说道:“我走的比较快。”

大师兄说道:“观主果然走的很快,若找不到这根木棒,我真不知该如何办。”

青衣道人说道:“就算找到夫子留下的木棒,你也只能再支撑七天。”

大师兄看着他说道:“能多撑一日也是好的。”

青衣道人说道:“天命已然注定,何必徒自苦恼?”

大师兄说道:“人间没有命中注定,谁也不知道七天后会发生什么。”

七天的时间,足够大唐西军击溃月轮国的入侵之敌,足够宁缺掌握长安城这座惊神阵,足够书院做很多事情。

青衣道人说道:“七日之后,书院将不复存在。”

大师兄说道:“老师上天而战,我们这些弟子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西陵神殿掌教已经亲赴书院,根据道门的计算,书院已经没有任何能力逆转,然而看大师兄此时平静的神情,似乎另有蹊跷。

青衣道人微顿,说道:“你应该知道道门真正的攻击方向在哪里。”

西陵神殿的大军在大唐南方,在清河郡,在青峡外。

大师兄平和说道:“我不如君陌,所以我在这里。”

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君陌在那里。

青衣道人说道:“你不要自谦,君陌虽然潜力无穷,便是我也看不到,他在战场上能走到哪一步,但你依然是书院里最强的大师兄,你的境界最高,对道门的威胁最大,所以我会来看着你。”

大师兄说道:“观主对大唐的威胁也最大,所以我一直等着您来看着我,而且观主境界远在我之上,如此算来,我书院总是占了便宜。”

越五境,不等于无敌,比如天启境界的修行者,在昊天神辉灌入体躯后,可以拥有近乎无敌的力量,然而却不见得能够胜过天下人的围攻。

唯有无距境界,高妙莫测,千里之外可夺上将首级,用在战场之上,那便是最恐怖,最难以防范的手段。

青衣道人说道:“我可以不理你。”

大师兄脸上露出极为少见的自信神情,说道:“您必须理我。”

青衣道人说道:“何出此言?”

大师兄看着他认真说道:“我已经学会打架,观主若不理我,若不来看着我,我便可以杀死很多人,比如裁决神座,天谕神座,叶苏。除了柳白和掌教,我没有信心,其余的人,我都可以杀死。”

青衣道人说道:“我也可以杀死很多人。”

大师兄摇了摇头,说道:“您非常清楚,您杀不死长安城里的人,杀不死书院里的人,那么对这场人间之战,便没有意义。”

青衣道人说道:“我说过,你最多只能撑七天,七天之后我便可以放手去杀。”

大师兄说道:“我也说过,人间没有命中注定,谁也不知道七天后会发生什么。”

…………书院后山的风景,变成了一幅假的画,画中所有的事物看似在动,实际上一动不动,就像是棋盘上那些变化万千、实质却规整不变的线条。

黑白的围棋世界里,双方阵营渐融渐凝,然后中间出现一大片空白,在那片空白边缘,一名悍勇兵卒,颓然倒在一侧。

棋盘正中间的那名骄傲国士,满身灰尘倾覆。在那名国士的身后,万乘之车破损严重,无法再前进,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

风景渐渐重新活了过来,远处崖间垂落的银溪,与潭水相撞发出轰鸣的声响,满山遍野的树林,重新伸直了腰身。

辇畔的十余名西陵神卫早已死去,身上出现了无数道密集的直线。但辇上的身影依然高大,破局而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后山某处山林里,小白狼蜷缩在一个洞中,不停地舔着受伤的前肢,鲜血染红了洞里的绸被,精神看着很是黯淡可怜。

打铁房后的清溪上,大白鹅依然高坐于水车顶端,曲项向天,却没有歌之咏之,显得极为愤怒不甘,有血渐渐染红它白色的腹羽。

远处草甸上的老黄牛,显得愈发疲惫苍老。

崖坪畔松树下的棋盘,已然碎裂成无数块。五师兄和八师兄看着桌上的碎棋盘沉默了很长时间,鲜血从他们的唇角淌落,受了极重的内伤。

师兄弟对视无言,看出彼此眼眸里的淡淡悔意。

真不该因为喜欢便把半生时光尽数耗在棋盘之上,若这些年随老师真心学些打架的本事,岂能容这道门老神棍如此嚣张?

掌教大人放声大笑。

辇上的万重纱幔颤抖不安,有风自山间骤起,拂起一片松涛,响起哗哗的声音,流云一头撞向远处的瀑布,碎成丝絮。

他的笑声极为豪迈,意满神足。

先杀许世,再灭书院,后破长安,大唐再也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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