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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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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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应震惊整个世界的夫子破天一战,因为西陵神殿最严酷的封锁,再加上当日世间所有人都跪在地面,不敢直视光明大盛的天穹,没有看到真实的画面,所以并没有流传的太广,至少在唐国之外如此。

在黑色马车穿行大河国的旅途中,夫子曾经问过宁缺,要不要去莫干山看看,如今王书圣带着墨池苑弟子去荒原赴战,还未回来,那么此时的莫干山上便只有莫山山,按照夫子的意见是大好的机会。

宁缺明白夫子说的机会是什么,只是不明白夫子为什么越来越为老不尊,明明桑桑就在车里,还要用这些话来撩拔自已,所以很坚定地表示拒绝。

黑色马车驶出大河国境,向着东北方向而去,穿过南晋东南方的丘陵地带,来到一片青葱满目的美丽国度,正是西陵神国。

小镇道殿对面,有个卖烤红薯的摊子,此时盛夏未去,即便是受到昊天眷顾的西陵神国,天气也很炎热,烤红薯摊子的生意应该很糟糕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摊子却始终开着,而且隔不多时便会有人来买。

“严寒雪天围炉吃涮肉,酷热夏天抱冰吃雪食,这固然是极好的应时的享受,但有时候,人就应该和自已过不去,酷暑时吃火锅,汗如雨下,图的是个畅快,寒冬时嚼甜冰,图的也是一个畅快。”

夫子说道:“想尝试这种刺激,图畅快,或者说自虐的人很多,所以这家摊子一直开着,而且已经开了一千多年,你们应该试一下。”

宁缺买了三个烤红薯回来,用手指头掐着撕皮,说道:“真有烤红薯摊能开一千多年?那不做成了千古生意?老师您可别是在骗我们。”

夫子说道:“一千多年前,我就经常从山上下来吃这里的烤红薯。”

这间小镇在西陵神国深处,地近桃山,从镇外那道石桥上,顺着河流的方向望去,便能在青山里看到巍峨壮观的西陵神殿。

夫子这句话里说的山,难道就是桃山?

宁缺有些吃惊,忘了继续撕红薯皮。

夫子从他手里接过红薯,用很快的速度剥好皮,露出黄红软糯冒着热气的薯肉,递给桑桑,说道:“我以前没有见过昊天,也没有与它直接打过交道,所以只能猜,但现在看来,猜测已经越来越接近事实。所以我才觉得,我有资格给你们讲昊天的故事,现在它的故事已经讲完了,接下来我想讲一些关于我的故事,就不知道你们两个人有没有兴趣听。”

宁缺和桑桑当然有兴趣。

世间只知大唐有书院,书院有夫子,夫子最高,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夫子的故事,歧山大师猜测夫子已经活了接近两百岁,而宁缺现在知道,夫子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一千多年的人生那该有多么精彩的故事?

黑色马车驶出小镇,驶过石桥,顺着河流的方向继续前行,西陵神殿所在的桃山,随着道路弯曲,在视线里时隐时现。

夫子吃完了烤红薯,接过桑桑递过来的湿毛巾,擦掉唇角和胡须上沾着的薯肉碎屑,又把微粘的手指擦干净,指着窗外东方某处说道:“很多年前,就在西陵神国的东面,有一个叫做鲁国的国家。”

宁缺说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夫子说道:“那是一千多年前的国家,现在早就没有了。”

宁缺说道:“看来是个小国,而且不怎么出名。”

夫子不悦道:“那是你自已不学无术,一本史籍都没看过,你要问后山里那些师兄师姐,谁不知道当年的鲁国?”

宁缺发现向来最擅长溜须拍马的自已今天竟连续犯了两个错误。

首先是忘了替老师把胡须上沾着的食物碎屑擦干净,紧接着又没听明白,老师既然此时提到鲁国,想必他与鲁国之间大有关系,自已随口一句话,就像是一巴掌险些打到老师脸上。于是他赶紧道歉。

夫子不再理他,望着已经不复存在的故国,说道:“我生在鲁国……”

宁缺心想,果然是故国情怀不容侵犯。

夫子又说道:“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宁缺心想,您这句话等于是把全天下的人都扇了一记耳光。

夫子不清楚这个学生在心里一直不停补着台词,继续说道:“本来就是普通人,所以我像普通人一样,自幼读书,明理,然后考试,很辛苦地做了一个官员,不料刚审了一个案子,便得罪了权贵,被迫辞官。”

宁缺好奇问道:“什么样的案子?”

夫子简单说了几句,看神情,明显对当年之事犹觉愤愤不平。

“就这么直接把那人的头砍了?您有证据吗?”宁缺小心翼翼问道。

夫子说道:“没有证据,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恶人。”

宁缺嘲讽说道:“没证据就判案,也不知道唐律第一怎么成了书院的规矩,我说老师,你到底为什么杀那个人?是不是你看他不顺眼?”

夫子大怒说道:“我说昊天也没证据,还不是一样要和它对着干?”

宁缺有些紧张说道:“那是因为您看昊天也不顺眼。”

夫子怔住,沉默很长时间后,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也许你说的错,当年我毕竟还年轻,可能脾气确实大了些。”

宁缺得了一寸的便宜,自然不能忘了再进一尺的乖,大笑说道:“老师,您现在活了一千多岁,其实脾气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

笑声嘎然而止,宁缺摸着自已脑袋上被棍棒敲出来的大包,觉得自已好白痴,明知道老师脾气不好,自已还说这些有的没的做甚?

…………黑色马车驶到桃山之下。

宁缺变得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和期盼,然而令他感到有些失望的是,那些行色匆匆的神官和神殿执事们,没有人注意到黑色马车的存在,而夫子似乎也没有再上桃山斩桃花的想法,让马车停在一株大树下乘凉。

“被人夺官去职,我无事可做,去操持族里的事务,总觉得有些不妥,而且当时世道纷乱,所以我只好隐居不出。”

“记得那年我已经三十多岁,不知为何,忽然对道门典籍产生了兴趣。于是我开始看书,开始修行,很顺利地初识,然后感知。

“正如先前所说,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无论悟性还是资质都很普通,如普通修行者一般,按部就步破境而上,到了不惑境界,便开始停滞不前。”

“在普通人看来,再普通的修行者都很了不起,所以当时我对自已的修行速度没有任何不满意,就算停滞不前,也觉得很正常。”

“族里对我被夺官一事,本来有很大意见,但当我能够修行之后,他们对我的态度顿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把我送到桃山来做执事。”

夫子指着窗外的神殿说道:“到神殿之后,便有主事问我想做什么,我当时在想,族里肯定花了很多银钱,还不如把这些银钱给我买个官职。”

桑桑连连点头,心有戚戚焉,心想用来买脂粉也是好的。

宁缺也觉得有道理,更好奇老师当年的选择,问道:“您选了什么?”

夫子说道:“我想自已既然喜欢看道门典籍,便要了个藏书楼的管理职司。”

宁缺重重一拍大腿,说道:“好选择!”

夫子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宁缺赞道:“但凡最强大的、最逆天的人物,都必然做过图书馆管理员。老师您看昊天不顺眼,想来从那时起便注定了。”

第七十二章夫子的故事(中)

夫子对自已的大徒弟说过,对很多人都说过,自已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在很多人看来,这很正常,在大师兄等无条件无道理信任老师的书院弟子看来,夫子对自已的这种评价明显过于谦虚,以至近乎骄傲。

事实上夫子的认识很清醒,比如像此时此刻,他就无法听懂宁缺这句话里的笑点,也无从感受这句话里强烈的赞美情绪。他想了想,没有想明白,于是决定不再花时间思考,开始继续讲述自已的故事。

“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在西陵神殿里当理书道人,我进藏书楼便是为了看书,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大好时机,于是便开始不停看书。书看的多了,便莫名其妙地开了窍,破了不惑境晋入洞玄,然后继续向上走,境界修为变得不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已每天看书的时候,有个道人也一直在藏书楼里看书,要知道那时候的神殿和现在的神殿可不一样,道人们都喜欢去人间吃香喝辣,作威作福,没有任何人敢管他们,所以当时的道人都不爱看书,那个道人便显得很特殊。”

因为年代太过久远,夫子的回忆也有些模糊,他沉默想了片刻,确认没有记错时间顺序,继续说道:“我和那个道人在藏书楼里看了很多年,后来一直把藏书楼里所有的教典和书籍都看完了,两个人便开始觉得无聊。”

“当时世道纷乱,各地门阀虽然也好藏书,但着实没有什么好东西,我和那名道人商量了一下,想着知守观里还有七卷天书没有看过,所以我们……”

“慢点儿。”宁缺吃惊地问道:“您是说,当年您和那名道人就因为无聊到想找书看,所以就跑去知守观看天书?”

夫子说道:“我当时对修行依然没有太大兴趣,如果不是想着那七卷天书是绝对的孤本,哪里会想着去深山老林里找知守观?”

宁缺无语,发现自已确实很难理解千年之前人们的思维方式。

“然后呢?”

“西陵神殿里的人都知道知守观,却不知道知守观在哪里,我和那名道人本来以为很难找,哪里想到很容易便找到了。”

“那是因为您和那位道人……都不是普通人,再然后呢?”

“再然后?当然就是在知守观里看书。观里的道人肯定不会让我们看,所以我们就只好偷偷看,只要不被他们发现就好。”

“七卷天书您都看过?”

“如果有更多的卷,我自然能看更多。”

“您还是继续说故事吧。”

“七卷天书很有意思,但越看,我和那名道人心中的疑惑便越深,尤其是看完明字卷后,我们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某些疑问。”

夫子说道:“但当时这些不是我考虑的主要问题,所以我等那个道人看完七卷天书以后,便结伴重新回到西陵神殿。”

“那个道人究竟是谁?”

“又过了些年,那个道人进了光明神殿,当了光明大神官。”

夫子看了一眼桑桑,说道:“就像她老师一样,都是有些值得佩服,又非常不值得佩服,执拗地令人哭笑不得的家伙。”

宁缺想到某种可能,扳着指头算了算时间,问道:“就是那位光明神座?”

“不是那个还能是哪个?”

夫子摇头说道:“神殿让他去荒原传道,那便去吧,若是想叛教自立,那便叛吧,但他偏偏又跑到知守观去把明字卷给偷了,真是令人恼火。”

宁缺说道:“我记得是道门让那位光明神座把明字卷带去荒原的。”

夫子微讽说道:“道门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怎么不丢脸,便怎么说。事实上,知守观发现天书失窃,事情闹的很大,甚至查到了多年前我和那家伙一道去看书的事情,没办法我便只好离开桃山,好在神殿真没注意到我这个小人物。”

“离开桃山之后,我去世间巡游。前面我说过,当时世道纷乱,战争不断,黑暗不堪,比现在的世道要差太多,道门一统,神殿独大,却不理世事,修行者随行凌辱普通人,世俗皇权低落至极,人间就像是一盘散沙。”

“唯一的例外就是荒原上的荒人帝国,因为荒人先天身体强大的缘故,修行者不敢太过肆意妄为,那家伙偷天书明字卷,是因为他对昊天产生了怀疑,所以他选择荒原,并不是一个出乎我意料的选择。”

“后来关于那个家伙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他叛出了西陵神殿,靠着一卷天书,开创了明宗,也就是后来的魔宗。”

听着这些千年前的故事,宁缺很是震惊,直到此时他才完全理解,为什么书院向来没有什么正魔之分,无论小师叔还是自已入魔,夫子都无所谓,甚至还让三师姐收了唐小棠当弟子,原来魔宗祖师爷是他的老相识。

有份故情在此。

“虽然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那个家伙是在胡闹,弄出来的魔宗不三不四,畸型的厉害,很没意思,但我必须承认,当时他的行为,在世间造成了很大震动,也间接导致了一些比较好的结果。”

“什么结果?”

“道门警惕他在荒人帝国的传教,那便必须让中原安宁一些,神殿稍微肃清一些,世间的庶民便能好过很多,当然所谓好过,只不过是能多活几年,身子能稍壮一些,万一将来有战争也好上阵,事实上百姓的生活依然极为糟糕,并不比狗好到哪里去,穷山恶水间,到处都在死人。”

夫子沉默片刻后说道:“没有经历过当年那番乱世的人,很难理解现在世道的美好,有时候我也觉得很不理解,这般混乱凄惨,人们是怎么撑下来的,还可以繁衍生息,只能说人类的生命力很可怕吧。”

“但我觉得人不应该这样活着,不应该像野兽一样活着,不应该活的连条狗都不如,我们应该是吃狗,而不应该被野狗吃。”

夫子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看着宁缺说道:“我想要结束人间的纷乱,我觉得首先应该得有些规矩,然后讲些仁爱,如果能开启智力,识重信义,那便是更好的结果,所以我开始在乡间讲课,想要把这些道理告诉给世人。”

宁缺沉默不语,平静而专注地聆听着。

“有些恼火的是,没有人愿意听我讲课,有些地方是因为太穷,人们每天愁的是吃喝二字,没心情听我讲课,有的地方,则是道观不喜欢让我讲课,还有些地方,则是民众不喜欢我讲课,因为我讲课要收钱。”

“您可以不收钱。”

“不收钱吃什么?我总是要吃饭的。”

“老师,您真是一位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这个称赞我很喜欢。当年我在现实里不断碰壁,却也没有放弃这个理想,只是变得清醒了很多,渐渐明白,想影响整个人世间,我自已再强大也没有意义,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俗世政权,或者像道门这样的宗教帮助。”

“恰好此时,我在渭河之西的咸阳土围讲学,有个年轻人在听我讲学之后,半夜来找我,我以为他是要来拜师,便让他明天清晨去土围东铺割三斤肉再来,没想到他根本不是来拜师的,他是来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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