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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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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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看着天空中那片厚重的乌云自西方铺天盖地而来,露在面具外的嘴角缓缓扬起,说道:“你这个故事的结局,当然应该由我来写。”

然后他低头继续写信,柔软的笔尖在信纸上不停移动,画了一张图纸,似乎是某座大城的城门攻防示意图,然后又简单写了几行字。

用漆封好书信,递到一名前西陵神殿骑兵统领的手中,他平静说道:“到成京后,亲手把这封信交到他手里,然后告诉他,如果机会出现,我们一定要抓住。”

那名堕落统领凛然受命,翻身上马向南疾驶而去。

身为隆庆皇子的亲信,他也是最近这些天,才知道这个秘密,想着当年人世间的那些议论,不由觉得有些寒冷,对隆庆皇子的敬畏更增。

隆庆皇子看着挟尘远去的那骑,沉默了很长时间,发现自已对于故国竟然已经有了陌生的感觉,不由摇了摇头。

自已的征途是光明与黑暗的领域,又岂在红尘里。

他缓步走到崖畔,看着那道约十余丈宽的山缺出口,神情渐渐平静。

在他的身后,是十余名洞玄巅峰境界的强者,还有两名衣着寻常、看上去像普通人的老人,而在不远处的荒原上,还有三千名左帐王庭的骑兵。

动用这么多人,来替那辆黑色马车书写故事结尾,隆庆皇子觉得自已对马车里的那两个人已经表达出了足够的尊重。

天空上的乌云已经越过高耸的雪峰,深入到荒原中央。

蹄声急促,云层下方的那辆黑色马车,也终于驶出了贺兰山缺,来到了荒原之上,来到了隆庆的眼前,然后缓缓停下。

隆庆坐在马上,看着山坡下那辆黑色马车,伸手摘下脸上的银色面具,现出被烧伤的脸颊,微微一笑,显得格外狰狞。

第四十一章乌云落在银色面具上

一辆黑色马车,数千左帐王庭的精锐骑兵,还有隆庆皇子与十几名洞玄巅峰境的堕落统领,双方力量悬殊太大,以至于连对峙都称不上。

宁缺的声音从黑色马车里传了出来:“没想到最先来的人是你。”

隆庆回应道:“我现在是这片荒原的主人,你应该能够想到。”

宁缺说道:“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神殿只是把当一条狗在用?”

“能够做昊天的狗,总比当冥界的鬼要强。”

隆庆稍一停顿后,继续说道:“当然,如果迫不得已,要当冥王的狗,也是我可以接受的事情。”

宁缺说道:“你的野心果然还是那么大,如此看来,你出现在这里,并不见得是要杀死我们,那么何必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当我信仰昊天,愿意把生命和灵魂都奉献给光明的时候,她是光明的女儿,当我遭逢人间最惨痛的经历,决意献祭冥王,把生命和灵魂都奉献给黑夜的时候,她又变成了冥王的女儿,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隆庆隐藏在山崖间,看着下方说道:“当年在长安城里饮酒,我败给桑桑姑娘,这或者便是冥冥中的印证,所以我当然不会杀她。”

然后他极为爽朗的笑了起来,说道:“不过我会杀了你。因为我也想尝试成为冥王之女的保护者,这样如果黑夜真的到来,或者我能从中得到某些好处,如果不行,我自然会把她交给昊天”

宁缺掀起车窗的窗帘,望向山崖间某处,听到笑声,却看不到隆庆的身影,不由微嘲一笑,心想这家伙竟是越来越谨慎小意了。

他对着崖间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有实力,在光明与黑暗之间摇摆,能做墙头草的人很少,你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会死的很惨。”

山崖间传来隆庆平静而自信的声音:“黑与白的中间便是灰色,这种颜色最为中庸,也最为安全。”

宁缺不想与此人讨论玄思哲辩方面的问题,哪怕是最简单的思辩,直接说道:“既然你想要杀我,为什么还不出来?你在害怕什么?”

隆庆说道:“你马上就要死了,我为什么要出来?”

宁缺说道:“我死了,她也不能活。”

隆庆说道:“我知道你很冷血,但没有想到对她也如此冷血。”

宁缺说道:“我只是知道如果我死了,她也不会想活。”

隆庆的声音消失了片刻,然后再次响起,显得有些感慨:“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恋?这难道便是书院的气质?”

“我不是你,我从不自恋,我只是自信。”

宁缺看着山崖处说道:“如果你不自恋,就不该说这么多废话,而我有自信,只要你敢出现在我眼前,我便能射死你。”

隆庆说道:“我现在已晋入知命上境,修为境界远在你之上,不说难觅敌手,但要杀死你则是轻而易举,你哪里来的自信能射死我?”

宁缺说道:“我洞玄境的时候,便能在红莲寺射的你欲仙欲死,要死要活,如今我也已经晋入知命,悬空寺的秃驴都不敢接我的箭,莫非你要试试?”

隆庆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山崖间:“再如何牙尖嘴利刻薄善讽,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和你说这些话,不是想在你死前痛快一场,只是要让那成千上万枝箭确定你的位置,知道这个事实,你会不会后悔陪我说了这场话?”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贺兰山缺东面出口外的荒原上,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嗡鸣声,听上去就像是无数蝗虫拍打着翼翅在空中飞舞,显得极为恐怖。

数千枝羽箭射向灰色的云层,然后画着弧线落下,像暴雨一般洒向峡谷里那辆黑色马车,凄厉的箭啸互相影响,竟层层叠叠响若惊雷。

……像宁缺和隆庆这种人,战斗之前绝对不会毫无意义的说话,如果说话,那必然是战斗的一部分,或者打压对方的气势做心理战,或者拖延时间做某些准备。

隆庆皇子通过这段对话的时间,把黑色马车的具体位置,通知到了峡谷外荒原上的数千名骑兵,从而形成第一道恐怖的箭雨攻击,宁缺则是除了单纯的拖延时间,还解开了大黑马的辔头。

箭啸密集破空而至,黑若暴雨遮天掩云而来,宁缺打开车厢前门,大黑马闪电转身,前蹄腾空,后蹄一蹬,便蹿进了车厢里。

笃笃笃笃!

无数枝羽箭落在了黑色马车上,狠狠地扎向车顶与两侧的厢壁,清脆的撞击声在车厢外连绵响起,似乎永远没有歇止的时刻。

然而那些羽箭没有对马车造成任何损伤,挟着强大力量的羽箭,重重射中车厢,然后便极为惨淡地从中断成两截,纷纷落下似真正的雨,锋利的箭簇根本无法进入车厢半分,甚至连在上面留下一些痕迹都做不到。

但箭雨一直在下,落箭声一直在持续,车厢壁上响起的撞击声,在车厢内部不停回荡,还能听到很多清晰的断箭声。

很短的时间内,荒原上数千名左帐王庭的骑兵已经射出了三道箭雨,草原骑兵的硬木弓射程极远,射术更是惊人,如此远的距离,数千张弓的箭着点,竟被控制在约二十丈方圆的区域里。

那片地面此时已经插落了羽箭,密密麻麻,就像是最肥活的土地上长出的杂草,甚至有些羽箭插到了第一层箭草的上方,看着很是可笑。

马车旁的箭枝更为密集,只不过大部分射中车厢的羽箭都从中折断,所以这里没有长草,而更像是稻草堆,渐渐要把马车淹没。

黑色马车由精钢打铸,无论再多的箭雨侵袭,都不可能被摧毁它,但身处如此密集的箭雨之中,总还是有些不安,宁缺把桑桑紧紧搂在怀里。

车厢很宽敞,所以大黑马能够进来,但它的身躯也很高大,所以只能屈着四蹄,埋着脑袋,像条狗一般,有些屈辱地靠着宁缺的膝盖,聊作宠物。

从在贺兰城外选择东进,桑桑便一直有些困惑不解,此时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你想做些什么?”

大黑马的头搁在车厢板上,显得有些无聊无趣。

宁缺伸手摸了摸它颈上的鬃毛,说道:“我在赌。”

桑桑眉尖微蹙,问道:“赌什么?”

宁缺说道:“赌有人会来救我们。”

桑桑很直接地说道:“没有人会来救我们。”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确实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但我想有些人应该不舍得错过这个机会,我们耗了这么多箭,那些人应该更有信心才对。”

桑桑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说道:“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来。”

宁缺说道:“不知道,也许……他们已经来了。”

……隆庆知道那辆黑色马车很坚固,但他依然想试一试,如今他已经基本上控制了左帐王庭,没有任何人胆敢质疑他的任何决定,而且在西陵神殿的暗中运作之下,左帐王庭接收了中原援助的大量武器,他有实力也有资格这般浪费。

确认箭雨无法对那辆黑色马车造成损伤,他并不失望,因为数千骑兵在箭雨的遮掩下,已经来到贺兰山缺之前,开始进入冲锋前的节奏。

“去吧。”他把银色面具再次戴到脸上。

十余名堕落骑士统领沉声应了声,然后一提马缰,从崖坡上冲了下去,带着数千名草原骑兵,向着峡谷处的那辆黑色马车发起冲锋。

蹄声如雷,烟尘滚滚,数千名骑兵涌进贺兰山缺,竟是没有发生堵塞,而是像黑色潮水一般灌入,再次回流,轻而易举地淹没掉那辆黑色马车。

隆庆很清楚,只要贺兰城里的唐军不来援救,那么宁缺今天死定了,再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逃出生天,而贺兰城距离此地还有两百多里地,关键是那座城里的唐军不可能来援救宁缺。

他不再看峡口处的战场,结局已经注定的战斗,无法引起他任何兴趣,那么将要死去的宁缺,曾经是世人眼中他的一生之敌。

隆庆望向天空里那片乌云,开始思考抓到桑桑之后,怎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怎样才能避开这片乌云,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已的心境有些不宁,他不由自嘲一笑,发现原来自已依然很在意宁缺的死亡。

天上的乌云落在他的脸上,落在雪亮的银色面具上,银色面具变得有些灰暗,就像他如今的眼眸,下一刻,银色面具变得更加灰暗。

隆庆的笑容忽然僵住,厉啸一声,弹离马背,闪电般掠向后方崖下。

轰隆隆的撞击声响起,其间夹杂着一声凄厉的马嘶,无数颗石头从山崖间滚落,把他的座骑砸的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如果他不是反应神速,此时只怕也已经成了石堆下的一缕冤魂。

隆庆皇子霍然转身,望向残着积雪的山崖间,却没有找到敌人的踪迹。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再次变得幽暗,不是乌云落在上面,也不是石头,而是无数把锋利沉重的斧头在他头顶飞过,向峡谷里的骑兵头顶落下。

第四十二章痛饮

无数的石头从山峰间落下,那些石头上有残雪,有雪化之后的湿痕,落在山间,落在崖石上,砸出无数碎砾,然后猛地弹到空中,继续向下坠落,最终落在了峡谷出口处黑压压的骑兵头顶。

从峰间坠落到峰底,经过如此长一段距离,石头的速度已经变得十分恐怖,比草原骑兵惯用的投掷短矛要可怕的多。

草原骑兵们挤在一处,很难闪避,无数石块落在他们身上,发出沉闷的尘土飞扬响,有人身上被砸出大洞,有人的头颅则像熟透的瓜果一般暴开。

峡谷出口处顿时被鲜血和肉浆涂染成五颜六色,到处都是惨嚎和马嘶,队伍大乱,马蹄乱动,烟尘四起。

很多骑兵的脸上都是血,血的下面是绝望的神情,然而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才真正令他们绝望,因为落石之后,便是如雨一般的斧影。

锃锃锃锃,无数破空之声密集而作,至少一千多把沉重的斧头,从山崖间抛下,砸向已经陷入混乱之中的草原骑兵。

那些从峰顶坠落的石头很重,那些斧子也很重,能够被抛掷如此远的距离,需要很大的力量,按道理来说,只有武道修行者才有这种能力。然而世间根本不可能找出这么多武道修行者,还能组织成极有纪律的伏击军队。

满天斧影之后是震天的喊杀声。两千多名穿着兽皮的青壮年男子,在山崖乱石间跳跃着,奔跑着,狂吼着向下方冲去,他们不是武道修行者,却有不弱于武道修行者的力量,因为他们是荒人,是天生的战士。

这完全是单方面的杀戮。

……

……

数十块沉重的石头先前落在车厢上,车厢剧烈震动起来,然后便是如雷般的撞击声,黑色马车旁如草般的箭枝,如谷堆般的断箭,被那些石头尽数砸碎,然后碾成碎屑,又被草原骑兵的血肉染红粘实,看上去异常鲜艳。

大黑马抬头向车厢外望去,看不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但知道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不由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

宁缺低声说道:“来了。”

落石声落斧声厮杀声,连绵不绝,直到很久以后才安静,然后是一阵激烈的欢呼喊叫声,最后又归于绝对的安静。

宁缺抱着桑桑,走下马车。

……

……

去年冬天,左帐王庭背弃与荒人部落达成的和约,暗中与西陵神殿联军携手,偷袭荒人主力部队,追杀数百里,荒人死伤惨重。

今年春天,荒人部落在魔宗行走唐的率领下,潜行天弃山脉数夜,至贺兰山缺处抱石登峰,伏袭左帐王庭骑兵。

三千名左帐王庭骑兵里只有数百骑成功逃出,十余名堕落统领只活下了三人,隆庆皇子重伤,依靠两名道门隐藏强者的舍身救助,才侥幸从唐的手中逃走。

峡谷四周到处都是草原骑兵的尸体,偶有几匹战马正惘然地守在主人的身旁,两千多名强大的荒人战士,高高举着手中的铁斧,兴奋地振臂高呼。

这是荒人对背信者的一次完美复仇。

然而荒人战士们的欢呼声,比想像中停止的更快,他们看着峡谷中间被死尸包围的那辆黑色马车,渐渐安静,脸上流露出惊恐的情绪。

荒人战士们的情绪并不复杂,和人世间别的地方看到这辆黑色马车的人相比起来,他们只是害怕,非常单纯的害怕。

尤其是当黑色马车门被打开,宁缺扶着桑桑走出来后,荒人战士们看着那个瘦弱的小姑娘,就像是看到自已最恐惧的黑夜。

……

……

“很多人容易陶醉于复仇的快感中,我却觉得那没有任何意思,虽然我的前半生一直都是在做这件事情,因为复仇首先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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