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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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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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盛产骑兵,然而宁缺这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马,叶红鱼更是没有见过,如此声势的马群冲刺,让他们都感到了惊恐,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那些兽群逃的那般凄惶惨淡,急忙向后退去,替马群让道。

宁缺退而转身,拼命地向着后方奔跑,跃进水潭,快速跑到岸边,扶着桑桑进了马车,然后重重一掌,把正处于极度惘然状态下的大黑马拍醒,催促它拖着车厢,跟着野马群向着东方逃去,此时正是离开的大好机会,他怎能错过?

…………野马群暴烈过境,雾卷云动大地不安,叶红鱼找到沼泽边一株枯死多年的树,站在梢头,看着身前雾中不停闪掠而过的马影。

大雾被野马群带着来到这里,她的视线被阻,只能看到树前一片地带,各色野马就在她眼前高速奔过,竟没有丝毫中断,雾中马嘶连连。

叶红鱼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个野马群何止成千上万,只怕人间所有国度的骑兵加起来,也没有这个野马群的数量多。

如此多的野马,怎样在沼泽里生存下来的?它们从哪里寻找食物?为什么它们可以在凶险的沼泽里奔驰,而不担心被吞噬?

有很多无法解释的问题,沼泽里的大雾,就像是问题上的层层外衣,让她完全无法触摸到真相,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过了很久,大雾逐渐安宁,马蹄声逐渐远去,雾深处,传来零乱蹄声,可能是落单的马,又响起几声难听嘎嘎嘎嘎,像是黑色乌鸦。

叶红鱼神情骤凛,从震撼的情绪中清醒过来,跳下死树,向着水潭方向疾掠,然而当她穿过水潭,来到岸边时,黑色马车早已不见。

潭畔的地面上,搁着一套衣裙。

叶红鱼看着那套衣裙,沉默不语,知道这是宁缺和桑桑留给自已的。

…………黑色马车混在野马群里,冲进浓重的厚雾,向着东方狂奔。

车厢外马嘶声声,蹄声密集,甚至令人的耳朵有些刺痛。

虽然借由野马群的掩护,摆脱了叶红鱼,但宁缺的心情依然十分紧张,甚至更为紧张,因为他知道野马的性情都很暴戾,尤其是这样规模的野马群,在荒原上都可以称王称霸,先前赶得那些巨狼水豚狼狈不堪,如果野马群不肯接纳大黑马,尤其是不肯接纳马车,那么情况便会变得非常危险。

幸运的是,野马群确认大黑马是同类,并且有资格与它们一道前进后,并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只是近处的十几只野马,一面奔跑,一面打量着车厢,甚至有只年轻公马好奇地把头凑到窗口,似乎从来没有见过马车。

当野马群出现的时候,大黑马非常不安,因为就连它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多强大的同类,尤其是在沼泽这种地理环境里,所以当汇入野马群后,它表现的极为老实低调,然而当它发现自已的速度依然要比野马群更快,自信心与骄傲得瑟的情绪,重新回到了它的身体里,马首昂的越来越高,喷鼻打的越来越响,当那只年轻公马试图把头探进车窗里,它极为不悦地嘶鸣了一声。

那只年轻公马有些不满地回了一声嘶鸣,宁缺心惊胆跳,恨不得一脚把大黑马给踹飞,好在那只年轻公马除了对吼之外,没有别的举动。

黑色马车混在野马群里,向着沼泽东面奔驰,这一跑便跑了整整一天一夜,中途马群只休息了两次,宁缺本想离开,但车厢四周尽是黑压压的马群,根本不可能挤出去,而且他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野马群在沼泽里奔行,竟似能够找到传说中的那条实道,所以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既然野马群没有敌意,还能更快穿过沼泽,宁缺当然愿意随它们一道走。

第二天清晨时分,野马群终于奔出了沼泽,来到了荒原之上。

晨光之下,青草渐生。

黑色马车出雾,便看见如斯美景。

宁缺心情骤然轻松,忽听着身后雾里传来嘎嘎的叫声,心想这些黑色乌鸦真是阴魂不散,恼火斥道:“闭嘴!”

嘎嘎声依然在雾里响起,而且显得极为不满。

宁缺回头望去。

雾气渐分,走出来了八匹神骏异常的马。

这八匹马拖着一道辇。

辇上坐着一只黑驴。

先前不是乌鸦在叫,是它在叫。

第三十五章黑驴,无人敢骑

八匹马都很神骏,其中随便一匹出现在人间,至少也是当年左帐王庭单于赠给花痴那匹白马的水准,这样八匹马拉一道辇,可以想见那辇该是怎样的华贵。

然而事实上那辇很破烂,两侧的破洞不知道被谁弄了几根枯木挡着,便算是修补成功,辇上的绣垫早已腐烂,怎么看都像是从垃圾堆里拣出来的。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辇上的那只驴才是重点。那驴身量不大,通体黑色,只有嘴周一片雪白,懒洋洋地躺在辇上,四蹄像木棒般傻乎乎地对着天空杵着。

辇上一筐澄黄色的果子,认不出来是什么来历,黑驴嘴里正嚼着一个,听清脆迸浆的声音,应该富含浆汁。

荒无人烟的沼泽里,居然有成千上万、甚至更多野马组成的马群,这本来就已经是件非常令人震惊的事情,然而号令这个野马群的竟然是只驴子,而且这驴子像人一样坐在辇上,懒散地吃着水果,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它是只妖怪。

宁缺知道这只黑驴不是妖怪,因为他在书院后山里见惯了这种作派,无论是老黄牛、大白鹅还是自家的大黑马,都是这般,假设说辇上的黑驴真是娇怪,那么他也算是和妖怪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在看到辇上那只黑驴第一眼时,他便猜到了这只黑驴的来历。

在书院后山,在红袖招顶楼,在大明湖底,从二师兄处,从简姨处,从很多人处,每当他听到小师叔的故事时,总能听人提起那只小黑驴。

听的多了自然便熟了,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小黑驴,心里却一直有它的位置,哪里会有什么害怕,只有抑之不住的激动,跳下马车冲向那道破辇。

来到辇前,宁缺才注意到黑驴身上的皮毛并不如何光滑,有些地方已经脱落,看着斑秃有些难看,不禁怔住,然后无由生出感伤。

数十年前,小师叔骑着小黑驴离开书院,进入长安,然后骑着黑驴行走世间,上烂柯寺,入荒原赴魔宗山门,那只小黑驴不知看到了修行界多少传奇故事的发生,然而数十年后,小黑驴虽然不可思议地还活着,终究竟还是老了。

现在它已经不是小黑驴,是头老黑驴。

数只强壮的野马,从辇后绕了过来,拦在宁缺身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宁缺跳了起来,对着辇上挥手喊道:“我是书院的!我是书院的!”

老黑驴靠着辇背,美滋滋地嚼着果子,神态懒散,根本不予理会。

宁缺心想即便它能听得懂人话,也不可能相信随便喊两句,便让它相信自已是书院中人,不由觉得自已很是愚蠢。

心意微动,他体内深处那颗悬浮着的晶莹液体缓缓旋转,纯正至极的浩然气,缓缓灌注到他手臂内,然后顺着手指向空中散去。

一道极坚定强大的气息,顿时出现在破辇旁。

黑驴继续嚼食果子,依然没有理会宁缺,微讽想着,如果不是早就发现你是书院弟子,我费这功夫救你做甚?连这都想不明白,居然像个白痴一样拿浩然气来作表演,真是丢人,看来书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宁缺不明白黑驴为什么没有反应,但看懂了它脸上的嘲弄神情,感慨想着,果然不愧是小师叔的驴,居然骄傲得瑟到了这种境界。

大黑马瞪圆眼睛看着破辇的方向。

它在书院后山里与老黄牛等厮混了很长一段时间,哪有不知道黑驴的道理,此时看着宁缺的神情,便猜到了此驴便是彼驴,不由很是震惊,又无来由地不安害怕,思来想去,终究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过来。

那八匹神骏异常的野马,看见它低头走来的模样,觉得这家伙实在是太过鬼鬼祟祟,庄肃嘶鸣数声,极为严肃地发出警告。

大黑马被这严肃的嘶鸣吓的前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黑驴不愿意搭理宁缺,却明显对大黑马有些兴致,嘎嘎叫了两声,示意八匹马这是自已的子侄辈,让它过来。

大黑马颤着腿,艰难无比地挪到辇前,谦恭至极又小心翼翼地把马头伸进辇中,在黑驴滚圆的肚皮上轻轻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在书院后山,它被那头叫木鱼的大白鹅欺负的不善,心想白鹅只不过是师兄,这驴要算是师叔,指不定要怎么收拾自已,得赶紧讨好。

黑驴哼了两声,显得很满意,很舒服,然后用前蹄有些笨拙地拍了拍身旁的筐子,示意大黑马自已拿了吃,就像长辈给小孩儿零食。

大黑马懂了意思,一阵狂喜,却不敢多拿,极小意地用嘴叼了一个,然后连连低首表示最诚挚的敬意与感谢,又对那八匹马摇臀摆尾讨好一番,才屁颠屁颠地离开,回到车厢前美美地开始嚼食。

黑驴看着它那憨蠢无耻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唤一声有若叹息,然后又望向宁缺,想着昨日此人在沼泽里和那个不要脸的道姑打架时的憨蠢无耻模样,又摇了摇头,轻唤一声,显得很是失望。

宁缺有些尴尬,心想自已和大黑马的搭配,比起当年小师叔和小黑驴的搭配来,确实无论从气质还是实力来说,都显得有些丢人。

黑驴嘎嘎叫唤了两声,辇前的八匹骏马抬起头来,准备离开。

就在宁缺想要说话的时候,那些停在黑色马车上的黑色乌鸦,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嘎嘎叫了起来,显得很是快活。

黑驴大怒,心想管你是冥王还是昊天化出来的破鸦,居然敢学我叫唤,实在太不恭敬,愤怒地嘎嘎再叫了两声。

那些黑色乌鸦,本就不是实质存在,宁缺无论用箭还是用符,都无法把它们杀死,但此时听着黑驴叫,它们顿时觉得昏昏沉沉,惊恐地再也不敢出声。

看着渐渐移动的破辇,宁缺跟在辇旁追了两步,喊道:“难得见面,总得多说两句吧,我可要算是小师叔的嫡传弟子,浩然气现在就我一个人会,按道理,他的遗产都是我的,你要再这样,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黑驴袒着肚皮,迎着昊天,意态闲适,根本不予理会。

无视便是最大的羞辱。

宁缺愈发窘迫,说道:“那以后怎么找你?”

黑驴依然还是没有反应。

宁缺又道:“难道你不想回书院看看?夫子还活着,老黄牛也还活着,大师兄和二师兄现在可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他们应该都很想你。”

黑驴微显犹豫,转头望向宁缺,沉默片刻后咧唇,露出满口白牙,就像是在笑一般,然后厉声一唤,缩回左前腿,用右前腿指向北方。

正在草甸上休息的野马群,听着驴叫,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来,舍弃掉十余天来吃到的第一口嫩草,集结成群,开始奔跑。

一时间,烟尘大作,蹄声如雷,无数匹野马,覆盖了整片荒原,开始高速移动,竟是没有任何混乱,显得极有纪律,竟如军队一般。

先前宁缺看黑驴收一蹄伸一蹄的模样,觉得很是滑稽可笑,此时再看着万马奔腾的震撼人心的画面,忽然觉得黑驴就像是一个威严不可侵犯的名将,正伸出右手,替麾下的千军万马指引征伐的目标。

野马群奔腾而去,烟尘渐渐落下,宁缺站在草甸上,看着远方天穹下漫山遍野的黑点,看着其间若隐若现的那道破辇,沉默无语。

过了很久之后,他自言自语说道:“以后再也不吃驴肉火烧了。”

宁缺隐约想明白,黑驴便是野马群的首领,这些年来带领着无数万匹骏马,穿行在沼泽的两端,以及北部的寒原,追逐水草而居。

任何牧民不能去,骑兵不能抵的地方,便是他们的自由世界,牧民传说中的实道,或许便这几十年间,野马群生生在水草丛生的泥塘里里踩踏而成的。

至于先前他与叶红鱼一场血战,正在要分出生死,而且极有可能是自已去死的时候,黑驴带着野马群恰好通过那处……世间没有这么巧和幸运的事情,那自然是黑驴想要救自已,并且带着自已离开沼泽。

“只是为什么是八匹马拖辇?这有什么讲究?”

他看着远处如阴影般移动的野马群,下意识里问道。

桑桑把小脸搁在车窗间,望着远处掀起冲天烟尘的马群,说道:“是不是小师叔当年和夫子喝酒行令的时候,最喜欢出八匹马?”

“也许吧?”

宁缺走上马车,再次回头望向越来越远的野马群,心想小师叔一生都在追寻自由,黑驴现在过的便是这种生活,自已又何必打扰它替它感伤?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如今方进春时,青草初生并不高,当风吹过时,青草微微低伏便会瞬间弹起,而草枝站立的时候,也没有办法挡住如云般散在草甸间的羊群。

黑色马车离开月轮,穿越泥塘沼泽,终于来到了金帐王庭所在的荒原上。

金帐王庭是一个被中原诸国都快要遗忘的国度,除了唐人。

宁缺在渭城从军,隶属于大唐北方边军,在梳碧湖打柴多年,对金帐王庭,对这片荒原,自然熟悉到了极点。

黑色马车都沉默地在人烟稀少的草甸间穿行。

像朵黑云。

第三十六章碧湖近了

金帐王庭所在的荒原,气候相对较好,水草肥沃,牛羊众多,繁衍生息千年,人口渐密,形成二十几个大部落,直属王庭的精锐骑兵便有近十万之众,实力十分强大。

除了大唐,没有任何国家是金帐王庭的对手,也正是因为大唐强硬地把金帐王庭压在荒原上数百年,中原诸国才会渐渐遗忘金帐王庭的存在,以至于南晋也敢大言不惭自称天下第二强国。

即便是大唐,对金帐王庭也是打抚结合,并不愿意全面开战,当年大唐公主李渔殿下远嫁荒原,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避开钦天监那道批谕引发的混乱,也从侧面证明在唐人眼中金帐王庭的重要性。

宁缺和金帐王庭的骑兵以及那些骑兵假扮的马贼,打了很多年交道,他很清楚这片荒原上的蛮人的实力——除了那些凶悍至极、骑术惊人的骑兵,王庭供养的十余位大祭司,都有接近甚至达到知命境的修为。

所以虽然知道金帐王庭并不信奉昊天,也没有冥界入侵的传说,但当黑色马车行走在这片荒原上时,他依然保持着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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