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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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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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荒原寒风渐疾,那场雪之后再也没有落雪,偶有雪云在天空里汇聚,瞬间便被劲风吹散,只有一朵云始终静静悬在空中,不受任何影响。

那朵孤单的云向着东南方向移动,向荒原地面投下一片淡淡的云影,黑色马车沉默地行驶在这片阴影里,向远方而去。

…………黑色马车终于走出了荒原,来到了月轮国北部边陲的一处边关外,此时马车身后的荒原上,已然是寒风呼啸,飞雪渐起的冬天,马车前的世界却还依然还停留在秋天里,边关里的几株秋树红艳艳的仿佛在燃烧。

虽然不知道如今月轮国的具体情况,但大概能猜到一些,宁缺把黑色马车停在边关外的一处山坳里,自己前去打探消息。

片刻后他回到山坳里,走进车厢。桑桑看着他脸上的神情,隐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微笑着说道:“画像上我的是什么样子的?”

宁缺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在她面前展开,说道:“你自己看看。”

先前他进入边关,很快便确认了当前的局势,因为那座边陲小城的街道上贴满了桑桑的通缉画像,而且上面写明了桑桑的身份。

纸张还很新,应该贴上去不超过五天。桑桑看着画像中那个瘦弱的小侍女,发现还真是很像,真诚赞道:“月轮国的画师真厉害。”

画像就连桑桑微枯的发丝都被画的极为传神,宁缺指着画像里小侍女棉裙旁的一行小字说道:“西陵神殿的画师,当然厉害。”

桑桑无奈说道:“原来神殿也要抓我了。

宁缺笑着说道:“咱俩在西陵神殿都有熟人,如果真要被抓,不如让叶红鱼抓,想来总会看在情份上给个痛快,不至于还要用火刑。”

桑桑轻声说道:“不好笑哩。”

宁缺没有再说什么,驾着大黑马离开山坳,绕过这座边陲小城,向着月轮国东面的那片丘陵地带行去,桑桑心想月轮国的都城不是在南边吗?为什么这时候要往东走,虽然很困惑,但她相信宁缺,而且有些疲惫,所以没有问。

数日后,奔驰如飞的黑色马车,便抵达了月轮国的东面,远远看着丛山峻岭,距离边境还很远的地方,宁缺便让大黑马停了下来。

穿过那片丛山峻岭,便能看到大唐的土地。宁缺在地图上看到过,大唐镇西将军府,应该便在四百多里外的折州城里,以大黑马的速度,只需要一天不到的时间,自己便可以看到久违的大唐军旗——如果没有人拦截的话。

他很清楚,从月轮国到大唐的路线上,此时肯定隐藏着无数修行强者,所以从一开始的时候,这条路线都不在他的计划中,然而知道归知道,眼看着故国如此之近,不来亲自看一眼确认一下如何能够甘心?

“不要勉强,感觉辛苦就松手。”

车厢里,他看着桑桑神情凝重说道。桑桑轻轻点头,从他手里接过残破的大黑伞,伸出右手紧紧握住,然后缓缓闭上眼睛,没有把伞撑开。

片刻后,她的小脸变得愈发苍白,轻颤的睫毛就像雪上被风吹动的叶子,握着伞柄的右手也开始颤抖起来,带着瘦弱的身子也开始颤抖。

桑桑忽然咳嗽起来,宁缺毫不犹豫地伸手,把大黑伞从她的手里夺了回来,然后把她抱进怀里,不停搓揉着她的后背,过了好些时,才让她的咳声平伏。

桑桑把头抵在他的胸前,闭着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身体依然在轻轻颤抖,声音疲惫而虚弱,说道:“有很多人,很强大的人。”

宁缺沉默不语,继续抱着她。

过了会儿,桑桑睁开双眼,低声说道:“大黑伞不敢撑开,我现在身体不好,看的不是很清楚,你应该让我再看一会儿。”

宁缺说道:“知道有人在前面便够了。”

桑桑说道:“但不知道是哪里的人。”

宁缺说道:“西陵神殿……不,应该说是昊天道门的人。”

他坐到车窗边,取出望远镜,向着远方的丛山群岭望去,沉默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天色变黑,终于看到了数道若隐若现的剑光。

看着夜色里莽莽山岭间那些若隐若现的剑光,宁缺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故事,魔宗圣女慕容琳霜在土阳城翩然一舞,岷山间剑光纵横,无数道门高手齐至,不顾唐帝震怒,最终硬生生逼的夏侯活活烹了自己的爱人。

那还只是道门与魔宗之间的战争,如今桑桑是冥王之女,这便是昊天与冥王之间的战争,宁缺知道自己面临的局面肯定比夏侯当年面临的局面更加危险,叶红鱼肯定已经来了,天谕神座来了没有?掌教大人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朝阳城并不朝阳

这是昊天的世界,道门才是最强大的势力,不提云集无数强者的西陵神殿,只说遍布世间的成千上万座道观里,谁知道道门还隐藏着多少力量?

荒原上,悬空寺用两百多名苦修僧及数名等同于知命境的大师追击黑色马车,声势已经显得无比浩荡,而西陵神殿才是一片真正恐怖的海洋。

从神殿诏告天下桑桑是冥王之女的那一刻开始,那片海洋便开始酝酿风暴,狂潮渐生于平静的海面,直至将黑色马车彻底拍成碎片,才会停歇。

夜色下的莽莽山岭,把月轮国与唐国分隔开来,叶红鱼站在最高的那座山峰上,身上的神袍随风而舞,呼啸作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裁决神袍是墨红色的,比鲜血更艳,比夜色更深。

她的目力再如何敏锐,也看不到远处山坳间的那辆黑色马车,但她始终看着那个方向,就像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不肯移开眼光。

数十名西殿神殿的神官与骑士,跪在她身前的岩峰间,一名身穿黑衣的裁决司执事低声汇报着月轮国方面的情报,她的神情一片漠然,显得很不在乎,似乎追杀冥王之女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会令她紧张。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叶红鱼收回目光,望向四周那十余座大山,在那些山岭里,隐藏着西陵神殿四百名护教骑士,三名知命境大修行者,还有十余名实力强悍的道门散修也奉诏而至,听从她的指挥隐藏在山岭里。

如此强大的实力组合,一旦西进,甚至可以在佛宗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夜间占领月轮国都城朝阳,用来对付宁缺和病中的桑桑更是绰绰有余。

那名裁决司黑衣执事汇报完毕后,依旧跪在地上,等待着神座的命令,然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令他无比敬畏的那道声音响起,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峰顶崖石上那道曼妙的身影,神态恭谨问道:“神座大人?”

叶红鱼不知在想什么事情,想的有些出神,听着这话才醒过来,再次望向西方,唇角微翘说道:“那个家伙比贼都要精,哪里猜不到道门会在这里有安排,只怕早已离开,既然如此,本座难道还要在这里傻等?”

黑衣执事们有些吃惊,听裁决神座的话,她竟似准备离开,然而道门在这片葱岭间埋伏,是掌教大人亲自下的谕令,谁敢不遵?

叶红鱼向山下走去。

一名神卫副统领吃惊地站了起来,看着夜色中随风飘舞的神袍背影,说道:“神座大人,这是掌教的谕令,您准备去哪里?”

在这片葱岭间,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要叶红鱼回答问题的人已经很少,所以她没有回答,但在走过那名黑衣执事身边时,说道:“我去泥塘。”

黑衣执事是她的直接下属,告诉此人行踪,是为了裁决神殿的事务安排,这并不代表她需要向别的人报告自己的行踪,哪怕掌教大人。

峰顶的人们闻言神情骤凛,即便是那位黑衣执事,也露出震惊的神情,焦虑劝阻道:“泥塘?月轮与金帐王庭间的千里沼泽?神座大人,那里太过危险,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谁会选择走那条道路……”

“没有人走的道路,就是宁缺会走的道路。”

说完这句话,叶红鱼飘然而去,墨红色的神袍在山道间飞舞不静,卷飞时如血旗,沉敛时如夜色,西陵神殿诸人跪倒在峰间敬畏相送。

…………月轮国都城名为朝阳城,此名沿袭无数年,早已没有人知道到底该读朝朝暮暮的朝,还是该读朝拜的朝,因为两个意思似乎都是通的。

朝阳城北有座青山,山势颇缓,却极为宽长,山中植被极密,虽然游客常至,却还有很多幽深无人的偏僻隐地。

月轮国东南方隔着一片原始森林与大河、南晋相接,大泽和大河里的水汽,还有南方海洋的水汽,被风不停地吹至国境之内,又被西方的高原,北方的荒原还有东方的葱岭封住,所以很是潮湿温暖。

时值深秋,荒原上早已大雪纷飞,朝阳城附近却寻找不到丝毫寒冷肃杀的气息,山间林叶茂密,绿意幽然,看着与长安城的春日相仿。

正午的时候,太阳高高地悬空在中天之上,向着地面散播着热量,朝阳城和城北的青山里愈发显得潮热闷热,所有人都觉得有些恹恹的。

游客和山民在青山林间休息,躲避着微燥的秋日,有些孩童则是在林中泉边玩耍,相对树荫较少的山道旁,盘膝坐着很多位肤色黝黑的苦修僧。

有的苦修僧穿着白塔寺等寺的僧服,有的苦修僧则是来自别处,衣衫早已褴褛,而无论是本土还是异乡来的苦修僧,身前的铜钵里都放满了水果和食物,这些水果和食物自然是崇信佛法的月轮国国民的供养。

青山深处生着数百棵榕树,树下是长草和密密麻麻的灌木,无论人兽都难以在其间行走,显得十分幽静,看地面堆积的腐叶,只怕已经数十年都没有人来过。

宁缺捧起最后一捧枯叶,仔细地均匀洒在地面上,确认没有露出任何痕迹,就连阵意都被掩藏的非常完美,放下心来,右脚踩上满是荆棘的灌木,身形一掠便掠到数丈之外的平地上,开始对大黑马进行交待。

以大黑马平时的性情,看着宁缺像教小孩子比划教育,早就开始烦了,但它今天听的非常认真,眼神非常专注,没有漏过一个字。

“我不知道要在朝阳城里停留多长时间,如果找到大师兄,我就带着桑桑和他先回去,然后再请大师兄回来接你,如果找不到,大概也会在城里面等待,你在山里熬些时日,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辛苦你了伙计。”

宁缺搂着大黑马的颈子,轻轻拍了拍,感慨说道,然后拿起一个蓝布包袱,系在大黑马的脖子上,里面是车厢里所剩不多的黄果山参之类的食物。

大黑马蹭了蹭他的脸,又对着树下的桑桑轻嘶一声,转身踏着舒缓地步伐,向着密林后方的深山走云,蓝布包袱轻轻摆荡。

看着大黑马的身影消失在青山深处,宁缺走回榕树下背起桑桑,用结实的绳子把彼此系紧,提起沉重的行李,向山下的城市走去。

…………月轮国从国君到贩夫走卒都信奉佛宗,追求与世无争的境界,以低调平和闻名,虽然与月轮有世仇的大河国肯定不会这样认为,但至少在月轮国内部,确实极少出现权臣谋反或惊天血案之类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理念或者说追求,除了与唐国及右帐王庭接壤的边境上筑有雄城要塞,月轮国很多城市都没有城墙,就连都城朝阳也没有城墙,只是在面对大青山的方向修了一圈简易的用来防兽的竹篱笆。

到过朝阳城和长安城的旅人,总喜欢把这两座都城放在一起比较,不是说朝阳城也有长安城那般雄伟壮观,而是因为朝阳城走在另一个极端上。

朝阳城没有城墙,自然也就没有城门,皇室负责收商税的军士,在官道上随便放了几张桌子和几把遮阳伞,便充作了税关。

因为四季温暖的缘故,那些官员看上去总是懒洋洋的,有些军士甚至敞着衣服,躺在道畔树下睡觉,所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的散漫没有规矩,但令月轮国朝廷感到骄傲的提,朝阳城每年收的税甚至比长安城还要多。

这自然不是因为朝阳城比长安城的商贸更发达,也不是因为税务官员更勤勉,更不是因为月轮国的国民都有自动缴税替国分忧的自觉,之所以如此,其实没有什么秘诀,只不过因为月轮国征税十倍于唐国而已。

如此散漫而无争的国家,如此低效又贪腐的朝廷,如此开放而混乱的都城,连偶尔出山觅食的野象都防不住,哪里还能抵抗什么外敌?

如果不是佛宗从中调解,月轮国千年之前便被右帐王庭的骑兵给灭了,如果不是有西陵神殿偏帮,甚至可能会败给弱小很多的大河国。

朝阳城是个不设防的都城,风能进雨能进,好在地理位置优越,多年来都没有什么狂风暴雨灾害,人也能随意进出,只不过子民修佛大多胆怯,没有几个人敢试图溜进城中,避过朝廷征收的种种重税。

深秋某日,一朵白云飘进了朝阳城,地上的事情暂且都管不过来,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天上,只有一名税关军卒,正躺在地上晒太阳,看着空中那朵白云两头尖尖,中间极厚,像极了纺锤,傻呵呵地笑了笑。

在那朵白云的正下方,宁缺背着桑桑,撑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纸伞,顺利地走进了朝阳城,身上覆着极淡的清影。

朝阳城的空气里弥漫着香料的味道,佛寺四处可见,寺墙上方那些美丽的白塔和道旁的小佛龛里,镶嵌着很多珍贵的宝石,捧着破碗的乞丐神情淡然地随意游走,却没有谁往那些宝石望上一眼,更没有人试图从上面撬一颗下来。

桑桑的头搁在宁缺肩上,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些吃惊,喃喃说道:“果然是传说中的佛国,连乞丐都有这般品德。”

宁缺看着街角一个双手被利器斫掉的老乞丐,说道:“这只说明两种可能,当乞丐都当得这么懒散认命,那就注定要当一辈子乞丐,或者他们很清楚,就算偷了宝石也卖不出云,而且会受到很可怕的惩罚。”

第一百二十章两个秋天

满街满巷的画像上只有桑桑,但佛道两宗知道宁缺跟在桑桑身边,也知道那辆显眼的、怎样伪装都无法伪装的黑色马车。

黑色马车是颜瑟留给他的遗产,佛道两宗一定认为他不会舍得放弃,他正是利用这点,把大黑马和车厢留在城外,自己却带着桑桑进了城。

他选择在朝阳城里暂时藏匿,是想要在这里等到大师兄,而且桑桑病情反复,如果要千里逃亡血战到底,担心桑桑会撑不住。

就算等不到大师兄,他也必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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