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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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4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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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骄傲强大的书院二先生,但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已经半步踏入天启境的叶苏,这和自杀依然没有任何分别!

叶苏看着眼前被秋雨打湿的寺院院墙,感知着身后发生的变化,神情骤凛,在心中震撼想道:“此人好强的心志!”

君陌收剑,就是邀请叶苏来杀自己,是在赌叶苏敢不敢杀自己!

叶苏叹息收剑。

君陌胜了,或者说他赌胜了。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世间除了书院二师兄,谁还敢这么赌?

又或者,君陌算准了叶苏一定会收剑,那么这还是赌吗?

…………宽直的铁剑离开君陌的手,与空气高速摩擦,带着一缕明亮的光线,剑锋之前,石阶扭曲变形裂开,根本无人敢挡!

一掷之威,竟隐隐然与先前柳白的天外一剑差相仿佛!

就在七念的目光将要落在棋盘上时,铁剑到了。

铁剑切断目光,落在棋盘上。

相隔十六年,七念说出的那个“疾”字还在秋雨里不起眼的飘荡。

…………秋雨无声,殿塌有声。

连绵不断的轰隆巨鸣声里,佛殿渐渐垮塌,变成废墟。

漫天的烟尘渐渐被雨水敛灭。

君陌走进佛殿废墟里,脸色微白,袍服微脏,往日里绝对对称、就连左右的根数都完全一致的双眉,变得有些微乱。

他没有看见那张棋盘。

沉默片刻后,他从身前的砖木碎砾里拣起已经有些变形的铁剑,双臂用力把铁剑慢慢扳直——虽然不是太直,但已经足够砍人。

然后他望向七念。

悬空寺戒律院首座,经过片刻喘息后,回复了一些修为,左手颤抖着,在身前的血泊里拿起佛祖留下的盂兰铃,向着阶上掷了过去!

君陌看都没有看一眼,伸出左手在空中握住那只铜铃。

盂兰铃铃里残存的佛性,感受到这只手的不敬,愤怒地颤抖起来。

君陌的左手很稳,指节细长,铜铃的佛光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他指节微白,默一用力。

只听得喀啪一声,盂兰铃,在他的掌心里变成了破铜烂铁!

宁缺不能接触盂兰铃,那是因为佛祖认定他是邪祟。二师兄能够接触盂兰铃,那是因为就连佛祖留下的气息,能够感受到他的不敬,却无法认为他是邪祟。

君陌心正而自信,根本不会被任何外物所惑,更何况他这一生最是厌佛,心道如果自己都是邪祟,你佛祖又算是什么东西?

佛宗圣物被毁,身为执铃者的宝树大师,既是心痛,佛心又受到极大震荡,脸色变得极常苍白,厉声怒喝道:“君陌,你好大的胆子!”

君陌看了这名悬空寺戒律院首座一眼,握着铁剑的右手微微一紧。

只听得唰的一声,宝树大树剩下的左臂脱离身体,落在了秋雨中。

第一百零三章书院有理,君子持方

一声惨号,瞬间穿透渐骤的秋雨,向着残破古寺四周传去。

宝树大师看着雨水里的断臂,脸色苍白,带着两道血洞的身体摇摇欲坠,身为悬空寺戒律院首座,他的佛法高深,坚毅能忍,先前被宁缺用朴刀砍断一臂,能忍住没有发出惨呼,然而此时他的修为受损严重,更因为君陌铁剑再断他一臂,等于是毁灭了他的所有,他再也无法忍了。

曲妮玛娣怔怔看着眼前这幕,忽然惨呼一声,冲到断阶旁,把浑身是血的宝树大师搂在怀里,试图替他止血。

七念面色沉痛,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君陌,宣了一声佛号,因为太多年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而且极不顺畅。

“二先生行事实在……”

他没有办法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君陌此时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右手握着那柄宽直奇特的铁剑,便向他的头顶斩了过去。

七念此时脸色苍白,十六年闭口禅破,造就了先前那惊人的幕幕画面,也让他的佛心受到了极大反噬,再加上先前宁缺在他身上留下的箭创符伤,他的实力已经受到极大损耗,和巅峰时相差了不少。

但毕竟是行走世间的佛子,面对着那柄如大山般压顶而至的铁剑,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恐的神情,而是伸出右指,在身前画了一个圆。

七念的手指微微颤抖,在飘着凄寒秋雨里的空中不停地画面,一圆尽时又有一圆生,大圆复套小圆,生生不息,就如佛祖身后永世不灭的光圈。

君陌的铁剑直斩横切,依然走的是方正之道,就如他的人一般,铁剑在秋雨里画出无数个正方形,每一道剑痕的长短浓淡都绝对相等。

手指画出的圆,圆融至极,把铁剑画出的每一个正方形都套在其间,向圆圈里落下的雨水,刚刚触到那道气息,便被弹飞而去。

七念看着君陌,声音微哑说道:“天圆地方,你如何能够破我?”

君陌神情漠然说道:“既然是人,便要清楚自己是站在大地上。”

话音落处,只听得噗噗几声脆响,铁剑横切而出,把雨空里的那些佛息斩的七零八落,方形的剑意强悍至极地破圆而出!

七念神情骤凛,宣一声佛号,在身前布下二十七层佛家气息护罩。

“君子可欺之以方?”

君陌轻喝一声,执铁剑连破二十七层佛家气息。

…………鲜血溢出七念的唇角,他双手在身前作莲花绽开,结出强大的真言手印。

“君子可欺之以方?”

君陌大喝一声,执铁剑斩破真言手印。

…………七念噗的一声吐出血来,却依然战意坚毅,唤出不动明王法身,迎向铁剑。

“君子以方欺之!”

君陌怒喝一声,铁剑破雨而斩,将七念的身外法身斩成两截!

…………看着佛子遭受重创,危在旦夕,烂柯后寺里还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僧人们,怒吼着向石阶前走去,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救下七念的性命。

君陌铁剑离手,嗤嗤剑啸声中,十余名僧人倒地而死。

铁剑在石坪秋雨中画出四道直线,然后回到原先的地点,斩向七念。

七念的身上陡然出现一道笔直的伤口。

他的脸色苍白至极,盘莲花座,结莲花印,闭目动禅念。

一念生,一念死,一念白骨生肉,一念不死不灭。

君陌根本不理会他在做什么,只是让铁剑砍将过去。

瞬息之间,铁剑斩七十七记。

七念动禅念十一循环。

他身上的僧衣被尽数斩成碎片,身上的骨肉皮被切出无数道血口。

那些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复原,然而还未复原,便会又被铁剑切开。

七念动念的速度再快,佛身的恢复速度,却永远不可能比的上铁剑的速度!

他这时候更多的是在苦苦支撑。

而苦苦支撑的同时,他必然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那种痛苦近乎于凌迟。

即便是佛心坚毅如磐石的他,眉宇间也不禁生出痛苦之色。

铁剑再至。

七念的身体重挫,向后疾飞,撞在殿内垮塌的佛像之上,一口血喷了出来。

君陌继续向他走去。

此时,叶苏终于掠到了佛殿废墟之前,站在了七念的身前。

他看着君陌说道:“哑巴受伤在先,胜之,亦不武。”

君陌说道:“此言若有理,你们如何有脸围攻我小师弟?”

叶苏沉默,又道:“宁缺和冥王之女已死,事已成定局,而今日烂柯寺已毁,僧人死伤无数,书院难道还要灭佛不成?”

君陌面无表情说道:“佛宗欺我书院,这个秃驴骗我师兄,虚情伪善到了极点,似这等破烂法门,自然要从世间抹去才是。”

叶苏说道:“今日没有人想杀宁缺,不然七念也不会等着佛光降世诛灭冥王之女,我想道佛两宗已经表明了对书院足够的尊敬,而佛宗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

君陌说道:“杀死桑桑,难道以为不用付出代价?道门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我暂且不理,你也莫要逼我书院现在就与道门开战。”

七念躺在碎裂的佛像脚下,身上全是伤口,看着惨不忍睹,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声音依然坚定:“冥王的女儿……必须死。”

君陌看着他说道:“她不曾犯错,为何要为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便提前付出代价?冥王的女儿若是原罪,那世间诸多淫僧的后人岂不是都该被杀?”

“唐律不曾有此例,古礼不曾有此议。所以你们今日之行,无理。”

秋雨里一片安静,场间众人都知道书院二先生有怎样的性情,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话,却没有人真的认为此人是在讲理,因为这道理很没有道理,只不过看着那柄握在他手中的宽直铁剑,没有人愿意与他说理。

谁都没有想到,这时候站出来反驳书院二先生的,居然是陆晨迦。

这位月轮国的公主虽然以花痴闻名世间,然而在书院君陌以及各宗天下行走面前,无论身份还是实力都不值一提,然而正所谓无知者无畏,无惧者亦无畏,她早已心丧若死,所以先前她才敢对桑桑出手,这时才敢说话。

陆晨迦缓缓站起身来,擦掉脸上的雨水,看着君陌说道:“敢请教二先生,若一切皆依唐律古礼而行,你的铁剑今日为何会杀死这么多人?”

君陌说道:“唐律有言,杀人者死。”

陆晨迦说道:“然而现在谁都不知道宁缺和冥王之女究竟死了没有,既然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死亡,烂柯寺里自然没有杀人者。”

君陌沉默片刻后说道:“此言有理。”

曲妮玛娣抱着宝树大师,看着他惨白的脸颊,老泪纵横,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君陌悲愤骂道:“你们书院永远自以为占着道理,其实从轲浩然那个天杀的疯子开始,你们什么时候讲过理?你看看首座现在是多么痛苦!”

听着这老妇语涉小师叔而极不恭顺,君陌的双眉微微挑起,看着拦在七念身前的叶苏,握着铁剑的右手忽然再紧!

叶苏神情骤凛。

曲妮玛娣怀里的宝树大师,忽然睁开双眼,似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然后他的眼中亮起一道笔直的光线,就此死去。

曲妮玛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怀里的老僧。

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就此毙命。

七念震惊无比,霍然抬头,愤怒地望向君陌。

陆晨迦本以为自己用言语逼住了这位性情方正的书院二先生,哪里想到,紧接着便会发生这样的惨剧,脸色苍白喃喃问道:“这是……为什么?”

君陌说道:“桑桑无罪,秃驴诛心,古礼曾言,诛心者死。”

…………秋雨里,响起曲妮玛娣绝望的哭声。

烂柯寺,这座人世间最古老的佛寺,今天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破坏,石阶损毁,院墙倾垮,佛殿破裂,而后殿更是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佛殿之间的石坪上,躺着很多具尸体,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沉默地流淌着,看着极为凄惨。烂柯寺里的僧人死伤无数,数代蕴积的佛门菁华,便在这一役里,被一把铁剑杀的损失殆尽。

数十年前,还是西陵神殿裁决大神官的莲生,暗中指挥魔宗强者,在烂柯寺前血洗无数修行宗派,对烂柯寺内却没有怎么攻击。

数十年后,又有一幕悲剧发生在烂柯寺,只不过这一次承受惨痛结果的,是烂柯寺本身,自今日起烂柯寺再难保有如今在修行界里的地位。

“今天……已经死了太多人。”

歧山大师看着倒卧在秋雨里的僧人尸体,看着那些血迹,苍老的面容里看不出是悲还是喜,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望向君陌,艰难一笑说道:“虽然棋盘已毁,但我也不能确定宁缺和冥王之女究竟是死是活,君陌啊,你先收手吧。”

君陌沉默不语。

他想杀死七念。无论是叶苏或一直沉默的唐,都不能阻止他出手,因为这是书院的道理。

但说话的是岐山大师,他便必须慎重。

因为他知道大师并不是佛宗里那些虚伪的僧人。

第一百零四章断井颓

佛殿已成废墟,没有人看到那张棋盘,此时听到歧山大师说棋盘已毁,不由震惊无语,心想即便是七念破了十六年闭口禅,再加上书院二先生的铁剑,应该也不至于把佛祖留下的棋盘毁去,而更令有些人感到震惊的是,歧山大师说他也不能确定宁缺和冥王之女究竟是死是活。

烂柯寺住持被铁剑砍断了左腿,浑身是血躺在秋雨里,脸色苍白看着曲妮玛娣怀中的宝树大师遗体,怔了很长时间后忽然伤痛地哭了起来。

想着今日死伤无数的同门,住持的身体不停颤抖,然后他以手扶地向石阶处爬去,对着岐山大师哭喊着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想让整个人间世灭亡?烂柯已经毁了,难道还不能阻止世界毁灭?”

歧山大师怜悯地看着自己的弟子,又看了一眼七念,缓声说道:“百年之前我离开悬空寺来到人世间,我在这里生活的时间最长,我对这里的爱也越深,只不过对于怎样守护人世间,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七念说道:“师叔你有没有想过,你替人间选择的这条道路,和绝大多数人的选择都不一样,而且极有可能是错误的。”

歧山大师疲惫的面容上现出微笑,说道:“我是歧山,我不是岐山,所以我这一生选择的道路,向来在世人眼中都是歧路。”

说完这句话,大师缓缓闭上眼睛,靠在观海僧的怀里。

观海僧的身体被秋雨淋的一片寒湿,此时便是心也觉得寒湿一片,伸出颤抖的手指搁到大师鼻前,眼泪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大师圆寂了。

数十年前,歧山大师挽狂澜于既倒,拯救无数苍生,自身却染上重疾,修为境界尽毁,与病魔抗争多年,早已精血枯萎,如今已然年老体衰,今日却道真言助宁缺震退七念,又强行开启棋盘世界,寿元终尽。

君陌看着观海僧怀里瘦弱的大师遗体,缓缓躬身。

正在痛斥大师的烂柯寺住持,愕然住嘴,有些神经质般哭笑两声,然后跪倒。

佛殿石阶前,所有还能站立的人,都对着大师的遗体行礼。

这种尊重,不是因为歧山大师是烂柯寺真正的长老,是佛宗辈份最高的大德,而是因为大师用自己的人生百年证明了他的慈悲善良,就算世间绝大多数人都会反对大师在临死前所做的那个选择,但绝对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德行。

秋雨微散。

一名书生出现在佛殿废墟之前,急骤的雨水把他身上的棉袄尽数淋湿,那些凝血着的棉花在棉布外微微颤抖,就像是结了霜的花果。

听着石阶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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