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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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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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眉梢微挑,有些不可置信向被褥里望去,只见桑桑两条细细的腿旁,竟是密密麻麻摆了一层银子,纵使被厚实的被褥遮住,只有极黯淡的光,也能瞅见令人眼花的银晕。

他微微张嘴,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状作镇定教训道:“都说过……咳咳……要大气点儿,就两千两银子,看把你兴奋紧张成什么样儿了……我就觉着奇怪,大白天的你窝在床上做甚,原来是担心这些,难道你就不觉得银子硌的慌?”

桑桑仰着小脸看着他,很坚定认真地摇摇头,表示银子这种东西一点都不硌人。

宁缺再次咳了两声,宠溺地揉了揉小侍女的脑袋,说道:“两千两银子还能用一床被子掩住,将来你家少爷挣个八千上万两的,到时候你咋办?”

……

……

长安的春天很美,一场赶似一场的春雨时不时地下着,将满街满巷的青叶嫩花全部催生了出来,无论你是站在槛内还是立于亭间,都能看见满眼的生命颜色,东城临四十七巷仿佛也随着愈来愈浓的春色一道活了过来,热闹渐现。

春风亭事件之后,户部尚书被贬,清运司从上至下被清洗一空,闹腾了好些个月的征地事宜自然也无疾而终,围墙那边的清运司库房死寂的就像一座大墓。鱼龙帮虽被迫登上了光明的舞台,也没有忘记顺势把整座城市的黑夜梳洗了一遍,至此时再没有人敢对朝小树的这条街做任何手脚,甚至看上一眼都不敢。

本就是极好的地段,闹中取静的行商妙地,如今没有了官府的压力和黑势力的威慑,那些紧闭的铺门自然重新开启,无论是新接手的老板,还是见机奇快重金买回租契的旧老板,都卷起了衣袖准备借这春日暖时好生大干一场。

商业便是人业,讲究的便是个聚财气汇人流,往日临四十七巷就一间铺子开着,从骨子里透着股半死不活的衰败劲儿,自然没有什么人愿意来逛,生意极差,如今临街铺子全开,春树之下一片热腾,人流便自然而然凝聚过来。

和相邻铺面比,老笔斋的生意依然算不得极好,但较诸刚开业那阵冷火秋烟的情形不知道好了多少,桑桑天天忙的不可开交,小脸蛋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多,而且还坚持不肯让少爷多请帮工。

至于宁缺骨子里终究还是有点儿少年书生的酸腐气息,看着眼前热闹,想着旧时冷淡,便愈发瞧那些买书画的客人不顺眼,如今手头有了两千多两银子,也不怎么把老笔斋的收入当回事,于是干脆把书卷价格狠狠地向上提了一大截。在他的想法中,既然爷现在不差钱儿,你们又这般贱的要上门来买,那自然要多花些银子,如此方能对得起自己,方能让自己一吐前日怨懑之气。

然而事情发展总是出乎他的想像,老笔斋的书画价格一提再提,最终提到了刚开业时的五倍,却没想到来买书作的客人竟是越来越多,虽说老笔斋的名声还是迟迟未能在长安城里打响,但在东城某个小范围内,已经算是块牌子。

“原来应该这么玩啊?”

宁缺捧着小茶壶,倚在门口打量着铺内那些客人,美滋滋地啜了两口茶,听着旁边新开的那家伪劣古玩铺里的吵架声,觉得生活真他妈的美好。

街上店铺老板们并不知道,临四十七巷能够重获新生,他们能够赚的盘满钵满和老笔斋里那位小老板之间的关系,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宁缺帮助朝小树在那个春雨夜大杀四方,这条街只怕还是会像当初那般死寂,如今在他们的眼中,老笔斋的少年老板就就是个不会挣钱只会奴役侍女的废物罢了。

生意好了,银子挣多了,人们自然容易高兴起来,但也容易产生一些新问题,饱暖思,如今生意刚好了四五日,那家伪劣古玩铺子里的老板便有了纳妾的打算,今日这番激烈的吵架声,正是老板和正妻为这事儿在开战。

“就凭你这模样,居然也有脸想纳妾?”

“我为什么不行?”

“老娘说你不行就不行,你要把我逼急了,我就告上长安府去!”

“这事儿皇后娘娘都管不得!长安府凭什么管!宁缺那小子都能有了小侍女,你天天要踹我下床,老爷我讨个暖脚的又有什么不行!”

“你想我给你暖脚?朱雀门儿都没有!除非宁缺那小子做了皇帝!”

“他又不姓李!做哪门子皇帝!”

“月轮国,南晋,大河,只要这天下有的,随便哪国皇帝都成!”

宁缺抱着茶壶美滋滋地啜着,津津有味听着墙角,暗自赞叹我大唐帝国果然民风剽悍,开放如斯,居然夫妻吵架都敢提到皇位这种事情,忽然间他表情一僵,才想明白过来,这吵架里居然提到了自己,不由有些恼火。

正好这时铺子里的客人散了,桑桑正在收拾桌案上的摆设,他气冲冲地走了进去,嚷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两公婆吵架居然拿少爷我说事儿,还敢妄自议论朝政,当我这个侍卫大人是死的?我明儿就进宫参他们一道,把他们满门抄斩!”

这话倒也并不虚假,他身上有暗侍卫的腰牌,本就负有替朝廷侦听民间舆情的职责,坊市里有人在谈论皇位之事,当然可以向上级汇报,只是大唐律法虽然严苛,治民论心却是极为宽松,这等夫妻吵架时的气话,别说侍卫处,就算是把案卷递到皇帝陛下案前,想来也只能搏那些贵人们一笑。

桑桑倒是因为他这句话想到这几天里自己的担忧,蹙着细眉尖问道:“少爷,小时候你给我讲的故事里,做谍子总会死的很惨,你现在是暗侍卫大人,会不会有麻烦?”

宁缺放下茶壶,摇头道:“虽说那是块见不得光的腰牌,不过本身就是不入品的小人物,谁会在意我的身份,再者如果日后真有麻烦,难道我不会躲开?”

稍一停顿后,他看着桑桑轻声解释道:“我接受这个身份,还有一个原因,日后真要去查那些事情,杀那些人,有个大内侍卫的身份总会方便些。”

桑桑本就是懒怠想事情的小侍女,听着他的解释觉着有理便不再去想,说道:“伞套刀套和外套做好了,少爷你什么时候去杀那第二个人?”

“刀怎么样?需要不需要再磨磨?”宁缺问道。

桑桑认真回答道:“就算是杀猪,杀了十几头的刀肯定也会有问题,当然需要磨。”

这对主仆的对话向来跳跃飘忽,不是他们彼此绝对会有些交流障碍,尤其是二人脸上平静寻常到极点的神情,若让外人听着,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是在说那个春雨夜里杀人刀损以及磨刀再去杀人的血腥事情。

就在这时,临四十七巷那头传来一阵响亮的说话声,有人群向那个方向涌去,宁缺好奇走到铺门,往那边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

只见在一群青衣青裤青靴汉子的拱卫下,那名依旧一袭潇洒青衫的中年男子,正在拱手与各位店铺老板谈话,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不时拱手谈笑,大意是说我走过请诸位老板放心经营,若有余事尽可交待下属办理。

随着中年男子的交待,始终沉默站在他身后的那五六名汉子拱手为礼。

那青衫中年男子在每间铺子前都会停留片刻,说上几句话,显得极有耐心,身周的帮众下属也随他缓慢走动,逐渐走向街巷这头。

街巷这头有间卖字墨的铺子叫老笔斋。

……

……

第七十一章书院

春风亭老朝手中不知有多少条像临四十七巷这样的产业,他往日交往的枭雄达官不知凡几,似这等人物若要离开长安城,需要告别的对象绝对不应该是临四十七巷里的这些店铺老板。然而今天他离开之前,却特意来到临四十七巷,与那些店铺老板们和声告别,若在帝国那些上层贵人们眼中,大抵会认为这是中年男子想通过这条引发春风亭事件的街巷,做出明显的警告:自己走后你们也不要乱来。

但宁缺知道这肯定不是他来到临四十七巷的真实原因——他要来向自己告别,向那个曾经在春雨夜里并肩战斗,并排吃煎蛋面的伙伴告别,只是因为宁缺想要隐藏身份,如今又是宫里的暗侍卫,所以那男子才会与所有店铺老板耐心寒喧告别,以免让长安城内的有心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一念及此,即便自认为性情冷漠的宁缺,也不禁觉得胸怀间温润温暖一片,看着越来越近的众人及众人中间那个面带微笑的青衫中年男子,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来到老笔斋门口,朝小树看着铺内的少年与小侍女微微一笑,揖手一礼道:“宁老板,有礼了。”

宁缺看着被堵死的店铺门口,还有那些围在人群外看热闹的民众,微涩一笑,也学他那样装模装样揖手还礼,和声道:“见过朝二哥。”

朝二哥三字他是自徐崇山副统领处听来,自以为这个称呼亲近又尊敬,极为得体,不料却让朝小树微微一怔,然后露出难以压抑的笑声,站在朝小树身后那几名气势逼人的男子更是连连摇头,看着宁缺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善意的戏谑——长安城里的人都称呼朝小树为春风亭老朝,鱼龙帮内兄弟则是称呼他为帮主或者大哥,知道朝二哥这个称呼的人已经极少,宁缺在不知不觉间便露了馅。

“我马上就要离开长安城了,所以带着帮中兄弟们来与诸位老板见见,宁老板日后有甚不方便之处,可以去寻他们。当然我相信宁老板只要用心经营,必将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到时候还请不要忘了帮助一下我这几位兄弟。”

朝小树微笑望着他说道,右手指向身后那几名气势逼人的男子,说道:“齐四你已经见过,他们是常三刘五费六和陈七,都是我信得过的兄弟。”

所谓用心经营必将直云直上,朝小树在别家店铺里也说过,但对宁缺这样说,自然藏着些别的意思,宁缺听懂了,老笔斋门口那些男人们也听懂了,常三刘五等人互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讶异情绪,然后向前踏出一步,沉默向宁缺行礼。

他们知道那个春雨夜里发生了什么,对未曾见过面的宁缺已经极有好感,同时他们也知道朝小树对这少年评价极高,只是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之高,甚至隐隐约约里透着股郑重托付的意味。

常思威看着宁缺温和说道:“宁老板,日后若有甚不协之处,不免会来打扰你。”

通过昨夜宫里那番谈话,如今的宁缺已然明白,眼前这些男人都是大唐皇帝陛下当年洒在民间的暗侍卫,如今既然明了身份,或许过些天便会重新进宫任职,他自然不会怠慢,只是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常三冷、齐四狠、刘五横、费六凶,陈七阴,这是长安市井间对鱼龙帮几位大将的评价,只是此时看着常思威温和神情,宁缺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冷字联系在一起,更没有想到这男子内心深处已经动了把自己缠住的打算。

既然是要掩人耳目,朝小树众人自然无法在老笔斋里呆的时间太长,显得特殊,不过是随意聊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然后朝小树微笑看着宁缺,说了两个字。

“走了。”

又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细而温柔,很多行人们连笠帽都懒得戴一个,宁缺默默站在临四十七巷巷口,看着远处那些渐行渐远的人影,看着那个依旧潇洒随意的青衫中年男子背影,忽然觉得心中生出了些许遗憾。

“兄弟这种事情,当然是需要靠时间证明的,你说做兄弟我就答应你做兄弟,那我岂不是显得太没面子?我本想着再过些年,如果不错,和你做做兄弟也无妨,但你丫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结果弄得我还是很没面子啊。”

宁缺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回头牵着桑桑的小手往巷中走去,身旁巷墙上方伸出来的几枝初绽桃花,不知何时被春雨切下数片,零落离枝落在青石板上。

城门处的青石板上同样花蕊零落,某间酒铺旁,朝小树与诸位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用长安城内的桃花下酒,痛饮数杯然后告别。

……

……

春雨一场一场,刚刚认识或者刚刚重逢的人们生离或者死别,来自渭城的少年和他的小侍女不知不觉间度过了他们在帝国都城的第一个月,然后终于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日子,如果把那些生死间的事件全部不计算在内的话。

今天书院开学,没有说错,确实就是开学,因为书院开学第一天同时举进入院试,能够通过入院试的,便将成为长安书院光荣的一名学子,而没能通过入院试的备考生,他们看到过庄严的开学仪式,见到过书院的真实模样,想必这段回忆将成为今后生命中难忘的一段,有所安慰。

清晨五点钟,宁缺和桑桑就起了床,开始梳洗打扮用早饭。书院开学对整个大唐帝国,甚至是整个天下而言都是件大事,至于长安城的民众,更是早已翘首期盼多日,各式小贩都提前开始营业,所以主仆二人很幸运地吃到了酸辣面片汤。

宁缺不停打着呵欠,揉着有些发涩的眼睛,明显昨天夜里没有睡好,桑桑更是顶着两个比肤色还要深的黑眼圈,看模样比她家少爷还要紧张几分。

礼部有专门接送备考生的马车,但因为宁缺要戴着桑桑同去,所以选择租马车单独前去,车行的马车知道这位主顾的身份,不敢怠慢,半夜就已在巷口待命,所以他们主仆二人出了老笔斋,便马上动身向南进发。

在东城时还好,马车一入南城便变得寸步难行,此时正是黎明的黑暗时,宽敞的朱雀大街上显得有些阴暗,被数百辆马车塞的死死的,天空中飘着微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数不清有多少车轮在移动,有多少马蹄在恼火地踢着雨水。

礼部接送备考生的马车当先放行,拿着入院试凭证的考生马车也在城门军的指挥下,艰难地挤出一条血路,沿着鼓楼冲着朱雀门的方向排成了一条长龙,今日的长安城书院备考生是最重要的人物,那些参加开学大典的各部衙官员甚至是王族亲贵的马车,都被挤到了旁边,至于那些买了入场门票准备去看热闹的富商书生们,更是被毫不客气地赶到了最后方。

考生比官员重要,比那些能为帝国带来税收的富商们重要,这看上去有些不可想像,但就是事实,而且看那些安静的华贵马车,和面色如常的随从护卫们,可以想见过往无数年间,书院开学时都是这副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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