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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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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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桑桑依然习惯性地节约,不过既然是有钱人,自然开始在乎享受,颜瑟大师留下的马车虽好,但在阳关城里住马车不免有些惊世骇俗,所以他挑了瘦湖旁一家看上去最高级的客栈,然后要了最好的房间。

把大黑马交给客栈伙计,他嘱咐那伙计千万不要喂这憨货豆包之类的干粮,那伙计震惊无语,心想果然是豪客,居然养的马娇贵的连豆包都不能吃。

宁缺倒不是怕大黑马吃坏肚子,而是怕它嫌伙食不好发脾气。要知道这憨货如今吃习惯了新鲜瓜果外加黄精山参之类大补的东西,哪里瞧得上什么豆包,至于草料更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本来这憨货骨子里就是一吃货,这一年又被那头老黄牛给带进了沟里,开始像夫子一样讲究饮食,奉行以食为天的法则,如果真让这它因为伙食问题发疯,便是他都不一定能镇压得住。

在房间里简单洗漱一番,宁缺带着桑桑去了客栈前庭,在二楼要了个雅间,凭栏看着瘦湖,毫不意外地叫了最贵的席面。

南方的饮食果然别有风味,薰鸭酱肉这些油腻物也能做出清淡的感觉,碟旁搁朵青芽便有了雅意,而豆腐青菜之类的清淡物,却是以浓酱晕染,再配上几壶果酒,着实很是赏目悦口。

宁缺和桑桑吃的正开心,忽听着楼下湖畔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有人在议论今日发生的某椿事情,语气颇为恼怒不满。

宁缺静静听了会儿,让小厮喊来掌柜,极奢阔地扔了一锭银子过去,便打听清楚了自己想要打听的事情。

“崔老太公他老人家过百岁大寿,是何等样的大事,便是皇帝陛下也亲手写了贺辞,让礼部侍郎大人带来贺寿,西陵神殿也派了人,便是镇西大将军冼植朗,那可是我大唐王将……这等人物,入阳关后也未作歇息,便赶到富春江澄园拜望老太公,你说红袖招算得什么,居然敢如此无礼。”

掌柜说道,明显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不高兴。

宁缺这才知道,原来后日便是清河郡崔阀老太爷的百岁寿辰,大概是崔姓想着红袖招难得出趟长安城,便邀其于寿宴上以歌舞助兴,却似乎中间出现了一些问题。

…………清河郡诸大姓,绵延数千年,甚至长于大唐国祚,向来极受世人尊敬,除了钟姓,其余诸姓并不居住在阳关城内,而是居住在富春江畔的庄园里,富春江两岸名园处处,默然证明着这些门阀的底蕴与势力。

举世公认,清河郡诸姓以汝阳崔氏为首。

崔氏起于汝阳州。

千年之前,大唐立国之初,便是崔氏不顾别的门阀反对,坚决倒向长安城,同意清河郡并入唐境——虽说更多是迫于大唐太祖皇帝的恐怖压力,但崔氏的坚持在事后被证明极为英明——清河郡诸姓不止生存了下来,并且获得了太祖皇帝的好感,争取到了很多便利,而其余敢于无视太祖皇帝的那些所谓千世之家,最终都落了个家破人亡传承断续的悲惨下场。

在随后的历史当中,崔氏一共为大唐贡献了五位皇后,换句话说,如今长安城皇宫里的皇帝陛下,身上肯定也有崔姓的血脉,除此之外,更令人感到敬畏的是,崔氏还为西陵神殿贡献了两位大神官。

如今的崔氏门阀依然强大而高不可攀,即将度过自己一百个年头的崔老太公,曾经做过一任宰相。在皇室和文武朝臣们的刻意压制下,清河郡诸姓出身的官员,居然能够做到文臣第一人,这可是近三百年来的头一遭,仅凭这一点,便可以想像这位崔老太公是何等要的人物。

很多年前,崔老太公便在宰相位置上归老,其后他的二儿子做过一任吏部侍郎,如今已辞官,在富春江的庄园终日悠游,还留在长安城朝廷里做官的已经是崔氏的第三代长孙,也已经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如此人物的百岁大寿自然担得起陛下亲笔道贺,担得起礼部侍郎亲自前来,甚至朝堂上很多官员都在猜测,如果不是为了执行继定的国策,或许陛下的恩赏应该还要更重一些才对。

如今红袖招可能触怒的,便是这样的一个超级门阀。

第二十章不要有想法

传说中的清河郡诸大姓,富贵滔天,权势薰人,在历史的长河里屹立不倒千年,却又是诗书传家,全无那等暴发户的嘴脸和铜臭味,着实令人尊敬。

若是数年前能够听到这些高门大阀的事情,宁缺会对清河郡诸姓的富贵和权势生出无限向往或羡慕,兴奋的厉害,然而现在听着这些,他却是连眉毛都懒得挑一下,因为他确实无法激动起来。

虽说还没有晋入视富贵如浮云的境界,但富贵这种词,对现在的他来说,真的和后山绝壁间浮游的那些流云没有任何区别。

书院后山是世外的不可知之地,虽然号称两世相通,他要代表书院入世,但事实上他离俗世已经越来越远,再如何了不起的世家,终究是在红尘浊世里了不起,哪有资格让世外之人俯首相看的道理?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世外之人什么时候能够变成世外高人。

只是可以不用在乎清河郡诸姓,但事涉红袖招,便不得不关心一二,他看着栏外金光鳞鳞的瘦湖,陷入思索之中。

红袖招背景深厚,简大家更是与皇后娘娘交好,但毕竟只是一个歌舞行,还兼做着青楼生意,虽说大唐风气开放,不会觉得卑贱,但也不会觉得多么光彩,那么那些姑娘们凭什么敢和清河郡诸姓斗?

更关键的是,红袖招完全没有道理得罪南方这些实力强大的门阀,按照行程看,就算在崔老太公寿宴上歌舞一场,时间上也没问题。

“这没道理。”宁缺说道:“红袖招就是一歌舞行,哪里来的胆子?”

“客官说的是。”

掌柜感慨说道:“虽说阳关不及长安,清河郡只是大唐一属,但我们这里也不是普通乡野,崔老太公的百岁寿宴更不是谁想去便能去的,让她们跳一曲霓裳,她们竟敢托辞不应,这些女子的无知不敬真是难以忍受。”

宁缺笑了笑,挥手示意掌柜离开。片刻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没,看着栏外瘦湖,面无表情说道:“原来是故意刁难。”

…………霓裳曲,便是三十多年前,红袖招在南晋新君继位大典上一舞惊天下时所跳的舞,传说中霓裳舞动时,没有任何观众舍得眨眼睛,没有任何乐师敢看场间的舞者,而当这舞至最妙境时,甚至能够看到天花乱坠的画面。

无论传说中把这曲舞吹的如何天花乱坠,宁缺反正是不信的,他看过红袖招很多舞,偏生就没有看过霓裳,倒不是红袖招的姑娘们对他藏私,而是这舞需要三十六位舞娘同时舞动,楼里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地方。

这些年里除了在长安城里跳过几次霓裳曲,红袖招便再也没有在别的地方表演过,更是没有人知道,红袖招如今已经无法再演出霓裳曲!

霓裳曲对领舞的那位天女要求极高,五年来唯一有能力领舞的陆雪姑娘,如今嫁了个好人家,而简大家新训练的那位姑娘,和当年的陆雪相比,还差几分火候,能跳出胡旋舞的九分神韵,却根本掌握不了霓裳。

不能跳霓裳曲的红袖招,依然还是红袖招,她们此次受邀前往烂柯寺,表演的便是一曲名为天女散花的舞,据说同样美妙,只是自家最著名的舞曲有可能就此失传,依然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这便成了一个秘密。

还是那句话,红袖招与书院的关系亲近,与宁缺的关系更是亲密无间,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知道每位姑娘的月事周期。对他而言,红袖招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秘密,他知道现在的红袖招没有办法跳霓裳,所以确认清河郡的门阀坚持要求红袖招跳霓裳,肯定是知晓此事后故意做的刁难。

只是清河郡诸姓这等高门大阀,为何会如此刁难红袖招?

宁缺怎样想也想不明白,匆匆结束了用餐,带着桑桑离开客栈,又回到了邮所前,看着邮所黑色的招牌,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个印记,便在阳关街头循着那些印记,来到了一间很不起眼的杂货铺前。

杂货铺里,掌柜身子微躬,客气说道:“客人您要些什么。”

宁缺直接说道:“你这儿是暗侍卫设的点吧?”

听着这话,掌柜面色骤变,下意识里便想从腰里摸出刀把面前这个年轻人捅死,但他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不对,试探说道:“疾风。”

“暴雨?我不记得了,谁耐烦记你们那么多的暗号?”

宁缺说道,从腰带里取出一块腰牌扔了过去。

在与夏侯决战之前,他把暗侍卫和天枢处客卿的腰牌送还给了宫中的陛下,所思所想自然单纯,只是不想陛下左右为难,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杀死夏侯数日后,陛下竟是把两块腰牌又还了回来。

而且那块暗侍卫的腰牌,直接变成了暗侍卫总管。

当然,这是荣誉称号。

掌柜接过腰牌,确认是自己人,不由好生恼怒,心想这是哪个同僚训练出来的新手,怎么跟一白痴似的,闯进铺子开口就问是不是暗侍卫设的点,如果都这么干,暗侍卫还暗个屁啊,得亏是自己心思缜……慢着,这腰牌有些古怪。

掌柜看着腰牌上明显与有些不同的花纹,急忙翻看后面的字,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连忙把宁缺迎进了后宅。

入得后宅,他连忙跪到宁缺身前,双手高举腰牌,颤声说道:“卑职拜见总管大人,先前卑职在心中多有暗诽,还望大人恕罪。”

大唐官场向来没有跪拜的规矩,除非是极正式的仪式,大臣入宫见着皇帝陛下,也不过是胡乱拱拱手便算是见礼,只不过暗侍卫毕竟有所不同,而且最关键的是这名暗侍卫被腰牌所代表的身份吓的太严重。

如今的侍卫总管是徐崇山,地地道道的天子近臣,掌柜虽然很肯定宁缺不是徐崇山,但却知道腰牌做不得假,那便是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起来吧。”

宁缺看着那掌柜神情微异,心想既然是腹诽,何必还要说出来,难道陛下的这些暗侍卫个个都是不欺暗室的君子,这还怎么暗……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闲事,说道:“我来问崔阀与红袖招之间的事情。”

掌柜神态恭谨站了起来,没有回答,却是照足规矩问道:“请教大人名诲。”

“宁缺。”

听着这名字,掌柜顿时有再跪下去的冲动。他用了很大的气力才站直身体,颤声说道:“崔家四管事晨时拜访红袖招,郁怒而去。”

很简约的回答,没有任何自己的猜测,却说明了不少问题,宁缺赞赏地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不明白崔氏为什么要为难红袖招,这不符合清河郡诸姓营造出来的形象,也不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

“如果红袖招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歌舞行,这等欺凌没有意义,只会让他们名声有损,如果他们知道红袖招的背景,凭什么还敢如此做?别说什么前任宰相,百岁老太公,在陛下眼前,那都是个屁。”

掌柜说道:“崔家肯定知道红袖招的背景是皇后娘娘……但清河郡这些年一直在为殿下解忧,依卑职看来,此举是不是想打压娘娘一方的势力?”

宁缺微微一怔,说道:“果然不是普通门阀,居然敢在这种事情里面伸手,甚至敢提前选择立场。”

然后他望向掌柜笑着说道:“敢直言宫中之事,你这胆子倒也不小。”

掌柜看懂了宁缺眼里的赞赏神情,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恭维说道:“十三先生问话,卑职自然不敢有任何隐瞒。”

宁缺微讶问道:“你认得我?”

掌柜正色说道:“如今谁还没听过您的大名?”

“不用试着讨好我,我这个总管是荣誉的,平时也不管事。”宁缺说道:“我只是还不明白,崔氏哪里来的胆子,难道不知道红袖招与我的关系?”

掌柜说道:“您先前问清河郡这些门阀为什么敢用刁难红袖招一事来挑衅皇后娘娘,只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猜到您在城里。”

宁缺不解问道:“怎么又和我扯上关系了?”

掌柜的神情像看见神仙一样:“大人……夏侯将军可是死在您手中的。”

宁缺说道:“那又如何?”

老板无奈重复说道:“因为……皇后娘娘最大的助力,夏侯将军是您杀的,您代表着书院,支持公主殿下,清河郡自然想顺势表明自己的立场。”

听着这话,宁缺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摇了摇头,说道:“老师说过,我是在写自己的故事,我很不喜欢这种无聊的情节,所以要尽快解决,最关键的问题是,清河郡诸姓,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了?”

他让老板拿来笔墨纸砚,草草写了一封简信。

“把这封信送到崔老太爷的手里,我很想知道,这些门阀究竟是想借书院的势帮助李渔,还是想借李渔的势来做些别的事情。”

“如果他们真有别的想法,我很难保证自己会对他们生出什么想法。”

第二十一章崔家的反应很有意思

想法是一个用途很广泛的词,有很多时候也会用在男女之间的小情思上。当年宁缺离开渭城去往长安,一路与扮作婢女的李渔同行,曾在北山道口共过难,也在篝火堆旁讲过故事,如果往最隐晦的心底深处望去,谁也说不清楚,当时究竟有没有情思萌发,不过既便真的有,也在那片晨光里,随着李渔缓缓离开他的肩头,然后站起便断掉。

没有情思,但终究还有些情份,这几年在长安城里,宁缺和李渔之间的情份也没有断掉,既然知道清河郡是李渔的助力,他自然没有道理去打压,只是写了一封信投到富春江畔的崔氏庄园,便带着桑桑回到了客栈,安静地赏景饮酒闲坐,仿佛根本不知道阳关城里正在发生什么。

一封简单的书信只是试探,还隐藏着宁缺一些不怎么纯良的想法。他想看看,清河郡的这些千世之家为难红袖招,究竟是单纯地想讨好李渔和书院,通过对皇后娘娘的不敬来交投名状,还是存着别的什么想法……

正如他对那位掌柜所说,如果是前者便罢了,如果清河郡诸姓真有过于复杂的想法,那么当宁缺想不明白这些想法的时候,他也难免会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他代表书院入世,他的想法对于如今的大唐来说,很重要。

……

……

瘦湖畔宋氏的宅院里,秋意渐起,绿意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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