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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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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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棠站起身来,陈皮皮把她额头上的冰雪擦掉,看着上面的红肿,不由有些心疼,听着宁缺的话,应道:“在长安城里怕什么麻烦。”

今日与夏侯一战,从始至终都没有受到任何猜想中的干扰,宁缺当然很清楚,这必然是书院在其中起了作用,听着陈皮皮这话,不由笑了起来,心中陡然生出一片豪情,这里是长安,我们是书院弟子,那便没有麻烦。

只是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呢?

累积了十五年的仇恨与杀意,随着夏侯的尸体堕入湖中,便尽数释放了出去,就如同那些沸腾湖水喷吐的水雾那般,一般的人在极大愉悦与兴奋感伤之后,大概都会感觉有些空虚和惘然,甚至会不知所措。

如果宁缺还是渭城的那个宁缺,想必他也会陷入这种精神状态——杀死夏侯之后,似乎便把这辈子想做的事情做完了,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做,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但现在不一样,他在长安城里有家,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不方便回,雁鸣湖畔还有一大片宅子,虽说已然断井颓垣,还是能住人的。再说长安城南有书院,总可以在后山里寻到一间属于自己和桑桑的草屋。

“先回家吧。”

宁缺和桑桑互相搀着,向湖北岸那片火光早熄的宅院走去,然而主仆二人今日虽然没有受重伤,损耗却是极为严重,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此时心神一松,双腿便如灌铅一般,始一迈步便险些跌倒。

陈皮皮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宁缺的胳膊,有些恼火地教训说道:“桑桑今夜如此辛苦,你还指望她能扶得动你?求我一声会死?”

宁缺说道:“你不要表现的太紧张我,夏侯怎么说都是道门客卿,这要传回西陵或是知守观,将来对你总是不好。”

“我又没有想过要做一个胖道士。”

陈皮皮极不耐烦地说道,然后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提,把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向湖岸方向走去,唐小棠扶着桑桑跟在后面。

安静的雪湖上,不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压雪之声。

…………晨光渐至。

今夜不知有多少人围湖而观,人们看着雪湖上的那两道脚印,看着脚印前方的人,看着被陈皮皮背着的宁缺和被扶着的不起眼的小侍女,心情异常复杂,总觉得自己看到的并非真实。

洞玄上境的宁缺在小侍女的帮助下,杀死了武道巅峰强者、霸道不可一世的夏侯大将军,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哪怕宁缺是夫子的弟子,这种事情依然不可能发生,因为……这是一场公正的正面战斗。

高境界的修行者死在低境界的对手手中,不常见但也不算稀有,因为战斗向来无常理,暗杀下药陷井之类的手段,有时候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洞玄境的修行者死在普通人刺客手中的事例也不是一件两件,但这种情况极少会发生在正面的战斗中,因为那是绝对的实力的比拼。

尤其是对于晋入知命境的大修行者而言,下境的修行者,想要在公平的正面战斗中击败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知天命乃是修行的一道大门槛,越过这道门槛,便离红尘骤远。

在修行界的记裁里,除了强大的军队可以用无尽铁骑配合地势及精妙的战术,可以堆死知命境的大强者,从来没有出现过越境挑战知命强者成功的事情,传闻中轲浩然曾经做到过,但是那场战斗没有任何观众,人们只知道那名知命境的强者死了,还是洞玄境的轲先生骑着小黑驴悠悠地继续前行。

这也就意味着,宁缺和夏侯的凛冬之湖一战,是无数年来第一次有观众、能够被证明的知命层级越境杀,这必将被记载入西陵教典。

在这场战斗里,宁缺做了很多准备甚至可以说是陷井,但他本来便是符师,所以没有任何人对他的战斗方式有疑问,观战的人们只是震撼于,这名书院最小的弟子在战斗中所施展出来的那些手段。

无论是那场符的风暴,还是元十三箭与神秘的莲田雷鸣,宁缺所施展出来的手段发挥了外人无法理解的效果,显得那般强大,虽然他的境界还在洞玄境,但这些手段却实实在在有了知命境的威力。

最后桑桑在崖畔大放光明,更是令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今夜长安城里很多观战者要比宁缺强大,但他们依然受到了极强烈地震撼,尤其是站在西岸木桥上的叶红鱼,她所受到的震撼最大。

当今世间,道佛魔三宗以及书院里,她向来是年轻一代里的最强者,无论是隆庆皇子或是观海僧,哪怕是唐小棠,都不可能掠去她一丝风采。然而今夜看到宁缺和桑桑的表现,她忽然有了一些别的想法,于是她闭着眼睛沉默思考,睫毛在夜风里微颤,似乎通过这场战斗悟明了一些道理。

…………积雪的城墙上,叶苏看着远处雁鸣湖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书院果然很强,这个家伙也很强。”

观战一夜,看着湖上雷霆大动,风雪飘舞,铁箭铁莲铁枪铁刀伴着气息撞击不断,叶苏对宁缺的看法在不停地做着调整改变。

最开始时,宁缺在他眼中就是个普通人,后来变成不错,最后变成非常不错,然而当宁缺最终真的成功杀死夏侯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看法依然不够准确,他甚至不想再隐瞒自己对那个家伙的佩服和欣赏。

如今的宁缺当然不可能是他这个知守观传人的对手,只不过如此年轻,便在这等不可能的情况下强杀夏侯,如果再在书院学习数年,再受夫子几番教诲,谁能断定宁缺将来究竟会攀到怎样的一个高度?

难道世间会真的再出现一位轲先生?

夏侯的死对叶苏的心情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就算书院再出一位轲浩然,对他而言也只是多了位值得敬佩的对手,反而会让他感到欣慰,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宁缺会变成第二个轲先生。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到现在,你还不能确定?”

大师兄问道:“西陵神殿当年便说过那是妄断,你为何坚持这等说法。”

“我说过,我相信光明神座可能是错断,但绝对不会妄断。当年老师或许是判断出林光远之子不可能是冥王之子,才会认为光明神座犯了大错,神殿才会向唐国认错,可如果光明的推论是对的,冥王之子觉醒时确实是在将军府里,那么不是林光远之子,会是谁?”

叶苏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你很清楚会是谁。”

大师兄说道:“没有证据,便没有道理。”

叶苏说道:“所有的人都死了,宁缺还活着,这便是证据。”

大师兄没有说话。

叶苏的这句话很简单,似乎没有道理,但却无法反驳。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在看着必然要死的情况下都能活下来,如果不是有昊天庇佑的神子,那么便只能是故事的男主角。

那道黑线降临人间十五年,这个故事已经开始了十五年,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演变,这个故事里的男主角便是冥王之子。

叶苏认为,宁缺便是冥王之子。

东方远处隐隐有晨光出现,城墙上一片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说道:“老师曾经说过,对于天穹之上的存在,如果我们无法确信其是否存在,那么我们应该保持精神上的敬畏或警惕,但在现世的生活里却不做任何理会,这才是相处之道。”

然后他看着叶苏说道:“我不能确定宁缺是不是冥王之子,我相信他不是,但我很确定他是我书院的小师弟。”

叶苏静静思忖着夫子的那段话。

片刻后他望着雁鸣湖畔的冬林,淡然说道:“没有证据,没有天谕,即便道门有所疑虑,也不会对宁缺做什么,这番话,我想那个哑巴更需要听到,不过我很怀疑,已经不能说话的他,能不能听到这些。”

哑巴不是真的哑巴,自然不会真的是个聋子,所谓能不能听到,说的便是想不想听到,愿不愿意相信书院的话。

大师兄看着那片冬林,想着那位以坚毅著称的佛宗行走,眉宇间现出淡淡的忧色,那位佛宗行走明显也是因为冥王之子的传言来到长安,既然敢露了行藏,自然不惮于承受书院的压力也要对宁缺不利。

对那名哑巴僧人,他确实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因为正如他经常重复却没有人相信的那样——大师兄真的不擅长打架。

叶苏看着那片幽静的夜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那个哑巴僧人始终没有出手,他总觉得那片林子里还有人。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避开他和书院大先生的目光?

便在这时,湖畔那片冬林骤然起了一阵狂风,随风而起的是一大片令人闻之欲泪的凄切蝉声,然而那些蝉声却又显得那般愉悦。

听着蝉声,叶苏脸色骤然间变得极为苍白。

不是恐惧,而是凝重,是遇着此生最强大敌人的动容。

只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啸声。

他身后背着的那把木剑也随之尖啸,倏然出鞘!

剑若一道光线,飞离城墙,刺破黎明前的最后那抹夜色,向着那片冬林刺去。

紧接着,叶苏从城墙上跳下,晨风中素衫衣袂微振,随剑而去,身法神妙难以形容,宛若风中一片薄雪,竟似比飞剑的速度也不稍慢。

第二百九十四章同一个世界,不同的想法

晨光熹微,冬林乍乱,一道飞剑自雪湖疾飞而至,在残雪凋树间高速飞舞,伴着嗤嗤的啸鸣,寻找着蝉鸣发声之所在。

片刻后,叶苏掠进林中,素衫轻振,右手轻招,飞剑从远处鸣啸而回,落入手中,然后插入背后的剑鞘里。

蝉鸣已经停歇,那个人也不知去了何处,寒冷的冬林里,只剩下被雪覆着的哑巴僧人以及地上清河郡供奉的尸首。

叶苏望向东方朝阳起处,只见林中晨雾漫着光线,仿佛薄至透明的蝉翼,眉头缓缓挑起,面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重。

踏雪声起,大师兄从林外缓缓走来,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处望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落雪声起,哑巴僧人身上如盔甲般的积雪迸裂而堕,露出身上那件朴素的木棉袈裟,然后他缓缓站起,向大师兄与叶苏合什见礼。

大师兄看着僧人眉宇间的残雪,想着这位佛宗行走的来意,眉头不由微微一蹙,说道:“欢迎七念大师来长安宣佛。”

悬空寺天下行走今次入长安城的目的,是要观察宁缺这个传说中的冥王之子,本来便没有存着任何慈悲之意,书院大师兄自然不可能真的欢迎,至于这句话最后宣佛二字,便表示的清清楚楚。

七念神情宁静,眉宇间的残雪仿佛那里的坚毅情思一般,听着大师兄隐有所指的言语,没有做任何反应。

“昨夜冬湖一战,你始终在冬林里沉默,没有出手,我一直有些奇怪,还以为是书院来了哪位先生,却没有想到是那人来了……你修行闭口禅已有十五年,难道居然还不能把那个暂留数步?”

叶苏看着七念问道,脸上的神情极为沉重,透着几分冷峻。

在书院小师叔天诛之后,道门在世间最大的敌人便是那位二十三年蝉,偏生那位魔宗宗主神秘到了极点,以西陵神殿在世间如此大的威势和影响,居然数十年来没有探听到此人任何行踪。

谁也没有想到,当世间风云汇聚长安城之时,雁鸣湖畔却是响起了蝉鸣,这个世间最神秘的人,再一次降临在人世间。

西陵神殿知道这个消息后,必然会大为震惊,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搜寻那片蝉声的去向,叶苏身为知守观传人,更是警惕到了极点。

七念修行闭口禅十五年,功力深厚至极,一朝开口必然佛音响彻人间,然而昨夜面对二十三年蝉凄切的寒蝉鸣响,面对那人无声无息却寒冷沏骨的压制,他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不能确信自己开口便能胜过那人。

所以他此时也没有回答叶苏的问题。

叶苏知道哑巴僧人的性情,见他不开口说话,便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有关二十三年蝉的消息。

他转身看着大师兄,说道:“这里是长安。”

言语很简单,意思也很清楚:这里不是西陵,也不是悬空寺,而是大唐的长安城,是你们书院的地盘,魔宗宗主随意到来然后离开,这是对书院的挑衅,那么这时候至少书院应该给个说法才是。

大师兄说道:“这些年来,那人一直对夏侯大将军动手,已经给足了书院面子,这次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出山。”

叶苏看着倒毙在雪地里的清河郡供奉,忽然抬手指向他颈间那片薄如蝉翼的片雪,说道:“他在长安城里杀了你,大先生莫非不想代书院执行唐律。”

大师兄叹了口气,说道:“书院确实讲究唐律第一,但律法一事终究是要看执行者的能力范畴,唐律只能约束那些我们唐人有能力约束的人,无论朝廷还是书院对此人都无办法,这件事情总不能请老师出山。”

叶苏很是不解,按照他的想法,即便夫子不问世事多年,但二十三年蝉重现人间这是何等样的大事,难道这样还不够资格惊动夫子?

没有人再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位神秘出现又消失的二十三年蝉,让书院道门佛宗最了不起的三个人下意识里沉默起来。

晨光渐盛,冬林里的雪雾微粒缓慢飞舞在光线里,依旧像一双面积极大的蝉翼,只不过比先前看时要淡了很多。

叶苏看着晨光中的雪雾,看着这双蝉翼,忽然神情微变。

昨夜他与大师兄一直在城墙上注视着雁鸣湖,却始终没有发现冬林里的动静,要知道二十三年蝉在冬林里面对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七念这个佛法无碍的强者,那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魔宗被修行正道所不容,是因为魔道修行妄图代替昊天的规则,吸纳吞噬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在体内开筑一个新的世界。

那位魔宗宗主,难道竟然已经超越了这个层次,轻挥薄若透明的蝉翼,便能覆盖住昊天的光辉,在自然里拥有一方属于自己的世界?

如此方能说明,湖畔冬林里的动静,能够瞒过他和书院大先生的双眼,能够让周遭湖崖里的人们完全没有任何察觉。

二十三年蝉,竟然强大若斯!

想到此点,叶苏脸色微显苍白,紧接着他又觉得好生疑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哪里不对,默默感知着雪林里残留的那些气息,陷入了沉默。

就在叶苏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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