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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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3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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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眼看着马上便要死了,然而就在这时,他却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夏侯不知道宁缺是不是濒死之前真的疯了,无法理解宁缺为什么要感谢自己,但总觉得这声谢里透着股诡异的味道,有些隐隐不安。

宁缺看着炽烈光线那边夏侯如神魔般狰狞恐怖的瘦削脸颊,情绪复杂说道:“我也有本命物,你要不要看看是什么?”

随着这句话,一道极凝练的念力,从宁缺的身体里释出,念力脱离身上斑驳的血色,向着雪湖上空飘飘渺渺而去。

飘飘渺渺这个形容词,不是说这道念力行走的缓慢,而是它本身给人的感觉,这道念力精纯到了极点,然而却如一个徒有蛮力却无知无识的顽童,弥漫在雪湖上的天地元气里,根本不知该触摸何处。

白日风雪宫门前,夏侯曾经评价过宁缺的念力,说他的念力雄浑精纯,对天地元气的操控却是极为糟糕。

此时的情况正是如此。

然而夏侯的眼神却是骤然寒冷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宁缺释出的这道念力,在雪湖上捕捉到了极细的一缕天地元气,那缕天地元气瞬间直抵湖南岸的山崖上,甫落崖畔,那道极细的天地元气瞬息便稳定下来,而且开始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扩张,似乎山崖那处有某种事物在源源不停地灌注到这缕天地元气之中。

…………双手紧握着刀柄,宁缺的脸色苍白,眼睛明亮。

他冒着毁功的危险,念头一动便散了自己腹内的那液晶莹的液体,把所有的浩然气同时输送出去,确保压制夏侯铁枪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必须珍惜。

他的念力释离识海,穿过凝滞不堪只通十窍的雪山气海,在那些艰难难行的无形气窍里穿行,最终汇成了一首声音很微弱,音律很拙劣的小曲。

他希望这首小曲能够被听到,能够被听懂。

因为他在用这首曲子呼唤自己的本命。

…………修行者控物,并不是靠天地元气直接去影响世间的物事,而是以天地元气为桥,把自己的念力传递到物体之上,从而引发物体内部的天地元气振动,和修行者念力最和谐最容易发生共振的物体,便是本命物。

这是陈皮皮的说法,他认为修行者要找到与自己气息完全吻合的本命物非常困难。那夜在旧书楼里,他对宁缺侃侃而谈,以音律举例,所谓本命物,便是能够听懂并且非常听自己曲子的对象。

也就是所谓知音。

剑师的本命物是本命剑,比如柳白的大河剑,当然做为世间第一强者的剑圣,他如今已经能够把自己的本命剑画在纸上。

符师的本命物是本命符,比如宁缺师傅颜瑟大师的井字符,这道符与他最为亲密,并且直到逝去前的那一刻,还在并肩战斗。

宁缺是罕见的兼修者,他的本命物不是刀,不是剑,也不是本命符,更不是什么笔墨纸砚,山川溪木,甚至不是最挚爱的银子。

他的本命物,是个小侍女。

是那个头发微黄,面容微黑寻常的小侍女。

…………雪湖上,宁缺的念力操控着那缕天地元气,来到了雁鸣山上。

那首小曲便在崖畔无声而起。

陈皮皮曾经说过,他的曲子很难听,很难懂,而且今夜距离相对较远,所以曲声异常黯淡飘缈,简直不成曲调。

桑桑感受到了那道念力。

她听到了那首曲子,也听懂了那首曲子。

虽然雁鸣山上并没有奏起真实的音律,但她清楚地听到了一首山歌,那是很多年前,宁缺背着她在岷山深处攀爬时,经常喜欢哼的一首曲子。

宁缺诸窍不通,五音亦不全,他之所以不怕丢脸,还经常哼这首曲子给桑桑听,是因为桑桑睡不着的时候,喜欢听他唱这首歌。

这首歌,便是桑桑的摇篮曲。

…………桑桑拿着大黑伞,神情微惘站在崖畔。

她看着崖下雪湖里的那片光明,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听懂了宁缺在那道念力里发出的召唤,或者说邀请。

宁缺在邀请她建立一种最紧密的联系,那是绝对的服从,便是死亡的阴影和冥王的恐吓都无法撕裂开的联系。

任何有自主意识的生命,面对这样绝对单方面的联系,都会本能里抵触,就算最终接受,也需要很长时间去挣扎。

但桑桑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挣扎,便同意了这个邀请。

因为她本来就是他的小侍女。

第二百九十一章本命,桑桑唱歌给冬湖听

桑桑的右手在寒冷的夜风中。

她食指腹上生起一道光线,光线骤趋圆融,变成一团微弱的火焰,火焰的颜色异常洁白,没有一丝杂质,透着股圣洁的味道。

紧接着,她的拇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的指腹里也同时生出这种圣洁的光焰,把她微黑的小手照耀的异常白皙。

这些圣洁的光焰便是昊天神辉。

她手指间的昊天神辉,被夜风一吹便招摇而起。

更多圣洁的神辉光焰,从她身上崭新的衣服布料空隙里,从她微黑的小脸上,从她微黄的发丝末端渗了出来,罩住她瘦弱的身躯,被她握在左手间的大黑伞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无风而缓缓合拢,沉默依在她的腿畔。

雁鸣湖崖上大放光明。

桑桑大放光明。

仿佛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从她瘦弱的身体里喷薄而出,瞬息之间照亮了她身前覆着雪的山崖,崖下狼籍一片的雪湖,湖对岸的断井颓垣,照亮了西岸的雪桥芦苇,东岸的冬林雪僧,照亮了整座长安城。

圣洁而炽烈的光芒,从雁鸣湖畔射向天穹,传向长安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深沉的夜里仿佛迎来了一场庄严的日出,亮若白昼。

…………雁鸣湖畔山崖上。

桑桑身体外的昊天神辉仿佛没有任何温度,因为她的发丝未卷,衣物未焦,但那些已成熊熊燃烧之势的光焰又似乎真的在燃烧。

她衣服上染着的血水被灼化的毫无踪影,鞋上沾着的泥土脏雪也尽数化作了青烟飘散一应污浊都被净化一空,变成比干净更加干净的透明。

就如同她的人那般透明。

天启十四年的某一日,那位逃离西陵神殿的老人来到了长安城,他买了碗酸辣面片汤,泼了半碗酸辣面片汤,污了自己的棉袄,在临四十七巷老笔斋里见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姑娘,从此便不愿再离去。

那位老人看着她,跟着她,对她说机缘道光明,把毕生所学毫不藏私地传授给她,并且感慨万分说道,我从未见过比你更透明的存在。

所以桑桑是透明的。

所以她的身体里所散发出来的昊天神辉,没有任何损耗,没有任何折射,就如最初本原的神辉那般圣洁而纯净。

西陵神殿有苦心向道之辈也掌握了昊天神术,比如道痴叶红鱼便精于此道,然而道门中没有任何人能够施发出比桑桑更纯净的昊天神辉。

因为她本就是光明的传人。

她就是光明的女儿。

…………西岸桥畔的芦苇在洁白的光线照耀下,仿佛变成白玉石雕成的美物。

叶红鱼紧紧握着栏杆,看着远处湖上那片夺目的光明,震惊的无法言语,她知道桑桑会神术,还曾与那个小侍女彼此参详过,但她从来不知道桑桑真实的神术能力竟然强到了这种境界。

此时本来应该是深夜,无法借取昊天的光辉,她完全无法理解,桑桑怎么能够放出如此多的光明,虽然知道她是光明神座在世间唯一的传人,西陵神殿一心一意想要请回桃山的人,她依然无法理解。

没有人理解此时雁鸣湖畔的光明,包括站在城墙之上的叶苏,不过他此时并没有像自己的妹妹那样试图去理解眼前看到的这幕画面。

看着照亮夜空的神辉,感知着那处的气息,这位知守观传人的脸上写满了虔诚向往又震惊茫然的神情,喃喃说道:“好纯净的光明。”

站在叶苏身畔的大师兄,也望着雁鸣湖的方向,他没有动容,也没有笑,反而神情格外凝重,不知道在担忧什么。

…………军营外那道雪桥下,羽林军将士以及天枢处的修行者们,茫然震惊地看着雁鸣湖的方向,光线把他们脸上的情绪照耀的清清楚楚。

许世抬头望向夜空里那些黑云反射的美丽光线,动作显得格外沉重,满是皱纹的苍老脸颊上写满了疑问。

盘膝坐在雪桥上的二师兄,从白昼到黑夜绝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这时候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雁鸣湖处的光明,极罕见露出真挚的微笑。

然后他望向许世,说道:“这就是奇迹。”

虽然这不是书院创造的奇迹,但奇迹就是奇迹,当初颜瑟大师与光明大神官同归于尽后,二师兄登上无名山,看着小侍女手捧骨灰入瓮,心生怜惜之余,不知为何总觉得将来小侍女的身上一定会发生奇迹。

为此,他不惜与最尊重的大师兄辩论争执。

今夜他终于看到桑桑身上发生的奇迹,于是他开始微笑。

…………雁鸣湖东岸的冬林里,七念身上覆着如蝉翼般的万片雪,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佛像,先前无论雪湖上的战斗如何激烈,这位佛宗行走始终保持着沉默,合什守心,对抗着蝉声后的那人,平静等待着结果。

当昊天神辉在山崖上出现后,他忽然睁开了双眼,薄雪从他的眼帘上簌簌落下,他温和却坚毅的眼眸里,出现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那些情绪是慈悲,是平和,是挣扎,最终化为赞叹。

冬林里一直幽幽若有若无响着的蝉鸣,在此时也有了变化,蝉声的节奏奇异地显现出冷漠厌憎的情绪,但声调却显得有些满意。

…………皇宫雪殿外的亭榭里。

大唐国师李青山,看着南方骤然照亮夜空的光明,正在捋须的右手猛然一颤,揪下了数茎长须,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站在雪钟旁的黄杨大师,看着雁鸣湖方向,微微张唇,一声唏嘘化为一声慈悲的佛号,手掌似乎无意识里拍打在钟面上。

古钟上的薄雪寸寸破裂,顺着钟面滑落到地面上。

悠扬而庄严的钟声,在如白昼般的黑夜里传向远方。

…………此时桑桑眼中的世界是白色的。

纯净无暇的白。

那是光明的颜色。

她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纯净的神辉世界里,而是沉默看着雪湖上的那个背影,感受着那道念力所传递的讯息。

那道念力在拼命地召唤,显得那般的贪婪,那样的饥渴,甚至带着几分恐慌的意味,就如同一个想要吞噬掉她血肉的魔鬼。

桑桑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意味,但她并不恐慌,在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之中,她平静地敞开自己的精神世界,开放给念力那头的宁缺。

某些意识早已成为桑桑的本能,她的精神,她的血肉,她的神辉,她的生命,她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也是宁缺的,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与他分享,或者奉献给他,既然如此,何须恐?哪里会慌?

她是宁缺的本命,宁缺也是她的本命,那么你要多少,我便给你多少,哪怕是所有,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哪怕是生命。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知音,宁缺和桑桑便是世间的第一等知音,不是高山流水,而是锅碗瓢灶,他们的喜怒哀乐相通,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生死相通,他们不需要尝试理解彼此,他们天生理解彼此。

如果修行者与本命的关系是亲密,宁缺和桑桑本是世间最亲密的两人,他们自幼同食同宿,酷暑时抵足而眠,寒冬时共裘取暖,一挑眉便知道你拿树枝写字写的得意,一憨笑便知道你洗碗时手被豁沿割了道口子。

如果真的有天道命运,那么十五年前,昊天让他们在千里饿殍的河北郡相遇,然后开始同生共死,曾经同生共死,并将一直同生共死下去,这就是命运。

冥冥之中仿佛早已注定了这一切。

冥冥之中仿佛有相通之道。

此时桑桑以生命燃烧的昊天神辉,便要依循着冥冥中的那条通道传给那个人。

天地间的气息骤然澄静。

光明里,桑桑脸色雪白,眉头紧蹙,似乎非常痛苦,但脸上却带着笑意。

她身上熊熊燃烧的昊天神辉,骤然间凝成一束,向着山崖下射去,搭成了一座光桥,把雁鸣山与雁鸣湖连起来。

无穷无尽的昊天神辉,通过这道光桥,穿过雪湖上的寒风,源源不断输进宁缺的身体里,令他握着的那把朴刀上大放光明!

…………扑面而至的昊天神辉,令夏侯的眼瞳骤然剧缩,然而在极短的瞬间里被灼烧至渐趋黄枯,流露出震惊与恐惧的神情。

他感觉到这不是浩然气拟的昊天神辉,而是真实的昊天神辉,是他最恐惧的那种力量,虽然他早已背叛魔宗,投靠道门,但他依然恐惧。

无数的昊天神辉从刀身吐出,把夏侯的身体笼罩进去,这些本应庄严慈悲的光焰,在此时却显得如此冷酷,无情烧灼着他的肉体与精神。

这些神辉光焰,在此时此刻等若是宁缺自己的神辉,所以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刀锋骤厉,挟着夺目的炽烈光焰,向前砍了下去!

这一刀是他最熟悉的刀法,也是最简单的刀法,没有任何花俏招式,只是从上劈到下,却也是他最强大的一刀。在梳碧湖畔,他就这样砍掉了无数马贼的头颅,在书院侧门,他一刀便把柳亦青砍成了废物。

夏侯手中那把铁枪,再也无法承受刀身上的浩然气力量,以及昊天神辉的烧灼净化,崩一声脆响,从中断成两截!

刀锋一往无前继续向下。

夏侯一声暴喝,如雷霆炸响在雪湖之上,只见他那双铁手以栏桥之势横击向前,硬生生把宁缺的刀夹在了拳里!

夏侯双拳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刀身传向刀柄,再传至宁缺的身上,但他仿若毫无察觉,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发继续向压!

喷吐着昊天神辉的刀锋,烧灼着夏侯的拳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移动,距离他瘦削苍白的脸越来越近。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夏侯发出一声疯狂般的嚎叫,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抬起受伤严重的那只脚,猛地向宁缺的腰腹间踹了过去!

…………就算夏侯这一脚踹中宁缺,也再无法挡住宁缺的刀锋和刀锋上的那些昊天神辉,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宁缺跟着自己一起死。

然而就连同归于尽,他都没能做到。

就在他脚尖踢中宁缺腰部的那瞬间,一道气息顺着腿传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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