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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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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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妇人走到他身边把那些混着极少落叶的尘砾垃圾扫进筐中,说道:“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专门来提醒你什么,只是你在书院侧门外坐了七天,我便有七天时间不得扫地,如果你真要等那家伙三个月,我总不能这三个月都不来扫,我这人啊,就是最不愿意看见地上有垃圾。”

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走进了侧门。

柳亦青回头望向紧闭的书院侧门,总觉得老妇最后那句话说不愿意看见地上有垃圾是在嘲讽自己,但他却并不愤怒,反而若有所思。

…………如果宁缺当时在书院侧门外,当然能认出那位穿着蓝褂的老妇人是谁。书院学生们经常能看见一个拿着竹扫帚,佝偻身子在书院每个角落里扫地的老妇人,斯人斯景早已成为书院传说中的一页。

因为那位老妇人并不是负责洒扫工作的教工管事,而是书院唯一的女性荣誉教授,是书院数科无人敢于招惹的大拿。

宁缺入院时数科考了唯一一个甲上,当时的题目是大师兄出的,而事实上大师兄一共出了五道题备选,最终由这位老妇人选中了斩桃花那道。

而此时他在崖山绝壁间苦思闭关之时,也想起了这道题目。

第一百九十五章穷举

被囚禁在崖洞里的宁缺想要破关而出,便必须解决掉崖洞口夫子留下的强大禁制,他不奢望能够战胜夫子,又不舍得废掉体内的浩然气,那么自然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法——对浩然气进行改造,让它与自然里的天地元气和谐相处,甚至合而为一,完全抹去二者间的区别。

按照天地气息本原考一书里的说法,自然界的天地元气与魔宗修行者体内的真气以及浩然气从本源上来讲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随着岁月流逝和依着物质的不同,渐渐拥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特征。

宁缺最以为可以倒溯反推,凭借雪山气海和那条通道以及气漩的共同作用,把体内的浩然气直接解构成最细微的微粒,把浩然气变成最初原始的模样,然后通过别的方法抹上如今自然界里的色彩,便能伪装成天地气息。

然而真正开始尝试后,他发现这个方法连第一步都不可能走通,无数次惨痛的失败,让他终于确信,没有谁能与时间这般伟大的存在为敌。

在沉思数夜后,他忽然想到,夫子给自己的两本书并不见得分别针对两种方法,而应该是相互联系起来。

于是他开始尝试用书院不器意,把浩然气模拟成自然界的天地元气,就如同陈皮皮曾经说过的那样,这时候的书院不器意便是火侯,锅灶便是自己的身体,而浩然气便是锅中的食材。

他需要做的事情,便是用书院不器意掌握好火侯,用自己的智慧经验和知识做调料,把体内的浩然气炒成一盘香喷喷的天地元气。

经过一番演算推断,宁缺觉得这个方法应该可行,马上开始着手进行准备。他选择的模拟目标是自己最熟悉,也是最先悟出来的水符。

他用符纸凝出最精纯的水意,对其进行了长时间的认真观察,仔细地揣摩分析这道气息的特征和最细微处的差别,然后记在笔记上。

同时他没有忘记修炼书院不器意。

到他确认自己完全掌握了那道水符凝出天地气息的全部特征和味道,并且已经掌握了书院不器意的精髓,能够随心所欲时,便正式开始了改造。

暮色笼山时,他盘膝坐在蒲团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朝雾入洞时,他缓缓睁开眼睛,从蒲团上站起。

念力入体缓慢流淌,宁缺自视腹内气漩,沉默感知着那些浩然气,当他终于确信体内的浩然气在不器意的伪装下,已经全部变成了带着水符特征的天地元气后,眼眸里不禁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片刻后。

宁缺擦掉唇角的鲜血,沉默看着崖洞口飘舞的尘粒,回思着当自己试图穿过洞口时却引发禁制的情形,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之中。

明明在书院不器意的伪装下,自己体内的浩然气已经改变了模样,变成了天地气息中的一种,为什么还是引发了崖洞的禁制?

夫子留下的那道简单气息,究竟是凭什么发现自己体内流淌的还是浩然气,而不是清风流云间的天地元气?

晨光从绝壁对面的湛蓝天空里透进崖洞。

宁缺被光线刺的微微眯眼。

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

世间没有完全无色的光,甚至没有完全单色的光。至少在他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是这样的。

就算肉眼无法看见,但那些不可见的波段里依然有着自己的色彩,就如同看似圣洁的昊天神辉,其实是由很多种颜色的光线组成的。

与此同理,自然界里,也没有完全单一的天地元气,那些清风流云、青树白石里的天地元气看似各自不同,实际上自开天辟地以来,经历亿万年的沉淀融合,虽然依然保有着各自的特征,却早已带上了别的气息。

只有符纸或者阵法所凝结召唤出来的天地元气,才是绝对精纯的存在。

宁缺走到崖洞前,沉思片刻后取出一张符纸,以念力触动,让其凝作一团火球,随风向洞外飘去。

如果按照以前的想法,这团微弱的小火球里所蕴藏的是天地元气,那么便应该不会被夫子的气息发现,能够轻松出入才对。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

那团微弱的小火球飘到崖洞口处,骤然熄灭。

崖洞处的禁制骤现骤隐。

宁缺沉默看着那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原来夫子留下的这道禁制,不仅仅不允许浩然气通过,甚至不允许有任何非自然的天地气息通过,换句话说,只要是修行者,哪怕他识海里的念力只是引发极微小的天地元气波动,都无法通过崖洞。

宁缺想着前些天师兄师姐们上山探望自己的情形,注意到他们所有人都没有进过崖洞,甚至没有向线这边伸过一次手,这才明白,大概师兄师姐们早就知道夫子这道禁制的不可思议之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把桑桑喊进洞来。

他盯着进出自如的小侍女,觉得自己的思绪更加混乱。

如果说夫子这道禁制,针对的是非自然的念力或者符力以及魔宗修行者的真气,那么桑桑跟随光明神座修行,体内至少也会留下一些道门气息,为什么那道禁制却对她没有任何反应?

宁缺不再想这件事情,而是继续开始研究破关之事。

确定了崖洞禁制的真义,他意识到,如果要把体内的浩然气模拟成自然界里的天地元气,那么便不能只模拟其间的一种,而是需要模拟成无数种天地元气,可以不拘各种数量但必须尽皆都在。

问题在于,自然界里的天地元气有无数种,他就算有书院不器意,又能以符观察各种元气的特征,但如何能够让浩然气模拟出所有?

他体内的浩然气就像是一筐青菜,无论调料放多少,无论火侯控制的如何精确,难道他能把这筐青菜炒出三百多盘菜来?

而且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如果给你一把青菜,你能不能烧出一碗火烧肉?”

宁缺看着身前的桑桑问道。

桑桑想了会儿,说道:“当然不能,不过昨天大先生提了几斤新鲜猪肉过来,少爷你如果想吃红烧肉,我呆会儿给你做。”

…………宁缺没有沮丧太多时间,马上又投入到学习和破题之中。

夫子留下的这道题目,实在是太过艰深,看着似乎只有三个正确答案,但无论哪个答案,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有的答案你明明已经看到,却发现答案上面附着一个极为复杂的密码。

他现在的境界与能力,完全没有可能解开这道密码,因为这道密码已经隐隐指向世界的本原,自然的构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书院前院那位穿着蓝大褂的老妇人。

当初书院入院试那道数科题目,谢承运先是用穷举之法,得到了一个近乎无限之数,宁缺却是直接一眼得了结果,所以拿了唯一一个甲上。

宁缺很擅长学习,或者说擅长考试,而像数科这种考试,很多时候就是投机取巧的才华展现,所以他一向有些瞧不起那些不知道运用公式和答题技巧,只会老老实实进行计算的同伴。

而现在他没有现成的公式,也找不到任何技巧,于是只能重新拣起曾经被自己瞧不起的笨办法,开始试图暴力破解。

暴力破解便是穷举。

所谓穷举便是完全归纳,一个一个的试答案,那么只要拥有足够长的时间和耐心,最终总会撞到唯一正确的那个密码。

宁缺试图暴力破解崖洞禁制,和对解除密码还有一些小的区别,因为他需要找到无数种天地元气的特征,并且把体内的浩然气模似成对方,这便等若是他需要找到无数个密码,然后把这些密码组合在一起。

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最后的答案。

这种方法很暴力,很有美感,但实际上很笨拙,很无奈。

穷举里的穷,乃是穷尽的意思,说的是这种方法的特征,但如果换一个角度,也可以理解为解题者已经穷尽了智慧,也无法用别的方法解决问题,才会极为伤感沉痛地动用这种手段。

此后的这些日子里,宁缺开始用穷举法分析观察模拟天地元气,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种,但他并没有急于触碰禁制去试。

因为他很清楚,这必然是一个极为浩繁,甚至可以用壮阔来形容的工程,别说三个月时间,就算是三百年也不见得会有结果。

但他依然不停地尝试着。

因为他只给了自己三个月的时间。

如果不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那么将来临死时想起当年被自己亲手废掉的浩然气时,一定会有很多遗憾。

…………崖洞里的宁缺变得越来越沉默,没有时间梳理的头发散在身后,显得有些潦倒,他的脸色越来越憔悴,但眼睛里的光泽却是越来越亮。

陈皮皮经常会过来探望他,看着他如今的模样,既不忍让他这般自我折磨下去,却更不忍让他中途放弃,只好像他一样沉默。

别的师兄师姐也会过来探视,把他们搜集的药材美食全部交给桑桑,让她随时烹煮,好让小师弟保持精神。

唐小棠跟随余帘修行,依旧苦不堪言,偶尔能上崖玩耍时,牵着桑桑的手不停抱怨,但看着洞里的宁缺,却觉得有些惭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春意渐深。

第一百九十六章春意等人

春意渐深入花时,崖洞里的宁缺却没有机会去亲近一下田野里新生的野花,好在洞里时常能够见到摘下来的花束。

桑桑隔一段时间,便会回长安城在学士府里陪父母说会儿话,却不肯留宿,当天便会赶回书院,在路上看着花儿便采撷为一束,带给宁缺。

宁缺被囚崖洞闭关苦修,只能从桑桑和陈皮皮的嘴里,知道书院外的世界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而这些事情和他似乎都有些关系。

来自悬空寺的苦行僧,被他在晨街杀死,令佛宗和月轮国都震惊悲愤,只不过这是正面挑战,所以佛宗弟子们只能沉默,而月轮国大概是因为那位痛失爱子的曲妮玛娣姑姑的缘故,竟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国主亲笔修了一封书信送至长安城,在信中要求大唐皇帝严惩凶手。

大唐帝国何时受过这种挑衅,皇帝陛下震怒,召来月轮国使臣一通痛骂,直斥月轮国主是个白痴,最终看在这次决斗月轮国死了位未来的大师,大唐极为风光的份上,陛下没有派兵去教训对方,却毫不留情面地颁下一道圣旨,要求从即日起,月轮国白塔寺不得在大唐境内传教,而那些散落在乡野里的苦行僧,必须马上出境,不然一律严惩。

如此强悍的应对措施,自然引得佛宗诸寺极大震惊,烂柯寺主持修书一封寄予长安城里的黄杨大师,确认大唐只是针对月轮国和白塔寺,对佛宗的态度并未变化,书院依然会派人参加盂兰节会,才放下心来。

西陵神殿在这次事件中保持了沉默,而当这件事情的余波正要淡去之时,西陵神殿却忽然派出使团正式出访长安。

神殿使团由天谕大神官亲自带领,人数超过百人,包括天谕司、裁决司三名司座,还有掌教大人的私人书记,较诸两年前送隆庆皇子入唐的使团,无论在规模还是在级别人都要远远超出。

天谕大神官乃是西陵神殿三大神座之一,在昊天神辉普照的世间,尤其是在除了大唐之外的别的国度,他的身份地位甚至要比一国之君还要尊崇。

像天谕大神官这般地位的大人物,即便是下桃山离开西陵,往往都是悄然入世修行,很少会出现在世人面前,出访他国更是罕见。

此次天谕大神官出访的目的地,更是世间唯一敢与西陵平等对话的大唐帝国,顿时在世间引发一片潮水般的震惊,南晋、月轮、燕、宋、大河等诸国皇室都紧张猜测着西陵神殿此举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

西陵神殿统领昊天道门,在世间拥有亿万信徒,在唐国境内虽是由昊天道南门处理具体教务,但在大唐百姓心目中依然拥有极崇高的地位,所以大唐朝廷自然不可能像对付月轮国这般对待。

从接到西陵神殿访问要求开始,大唐朝廷便开始进行缜密而细致的准备,比如接待标准,陛下究竟何时与大神官见面,相见时双方应该采用何等礼节,像陛下世间别的国君那般行跪礼自然是不可能,似乎也不大合适让天谕大神官跪拜陛下,总之有无数的细节需要费心去处理。

大唐朝廷唯独不用猜测天谕大神官访问长安的意图,虽然这令很多人感到紧张疑惑,但长安城里的人们很清楚这位神座大人的来意。

春意渐深初浓时,天谕大神官和他的使团终于抵达了长安城。

经历了一番繁琐而讲究的程序过后,西陵使团完成了明面上的访问任务,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天谕大神官住进了南门观。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陵使团访问长安城真正要办的那件事情,还没有办,更准确地说,是天谕大神官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有找到。

大唐君臣根本不用理会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书院,天谕大神官要找的那个人也在书院,她在崖洞里服侍她的少爷。

…………某日,天谕大神官忽然出现在文渊阁大学士曾静的府上。

曾静虽说是大唐当朝一品大学士,但忽然发现在昊天信徒心中尊崇无比的西陵神座出现在眼前,依然险些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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