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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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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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局势危急,对那道惊天动地的神符并没有太清晰的感受,但昨夜细细思考一番,愈发觉得对面这位少女符师了不起。

修行五境,越境挑战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正如陈皮皮所说,以他的修行资质,就算晋入知命境界,也是史上最弱的知命,若没有别的手段,任何洞玄境界的强者,都可以尝试越境挑战甚至杀死他。

但境界便是境界,莫山山明明还停留在洞玄境内,当时却能越境施展出只有神符师才能施展的不定符,这个事实让宁缺深受震憾,而且极为不解。

颜瑟大师断定他是世间难觅的符道天才,然而看着身前安静扶膝跪坐的白衣少女,看着她那张不嗔不喜的美丽脸颊,宁缺难得生出了不自信的心态。

“师傅,你是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世间最天才的符道传人被书圣抢走,才会退而求其次选择我,只是这样一来,徒弟我很没面子啊。”

莫山山当然猜不到宁缺此时的心理活动,更不知道他正在腹诽一位倍受尊敬的神符大家以及自怨自艾,合手鞠躬,认真请教道:“钟师兄……”

宁缺醒了过来,认真纠正道:“我说过,你可以称呼我为十三。”

莫山山怔了怔,觉得这称呼有些别扭,迟疑片刻后微涩说道:“十三……师兄,我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

见她认真凝重认真,宁缺不知何事,敛了心神揖手还礼,说道:“请讲。”

莫山山说道:“我自幼入山随家师修行符道,星移日转十余年,所接触的便是书符二物,我想请师兄教我如何与我战斗,如何获胜。”

宁缺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心里明白应该是昨日的战斗,让这位少历世事,却早已名动天下的少女符师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受到了某种冲击,才会有此请求。

论修行境界,他自知碌碌而矣,无论是和后山里的师兄师姐,还是和隆庆皇子,对面的少女符师相较,都完全不值一提,但要说到战斗,自幼便在生死间挣扎在刀锋上跳舞的他,整个人生便是在不停的战斗,无比自信。

“战斗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就是怎样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让对方丧失伤害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们首先要清楚自己拥有怎样的实力,以及敌人拥有怎样的实力。”

宁缺指着二人头顶的马车顶棚,说道:“我们首先要知道车顶到地板有多高,然后知道自己有多高,才知道站起来后会不会撞痛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把车棚顶穿,但我想应该没有多少人愿意用自己的脑袋去衡量车顶的坚硬程度。”

很简单的语言,很浅显的比喻,却能比战斗之前的准备工作描述的极为清楚。

莫山山思考的时候,目光更为散漫漠然,完全不知道她在看着哪里。她喃喃轻声说道:“怎样才能判断出对方已经丧失了伤害自己的能力?”

宁缺最喜欢回答这种看似愚拙,实则非常重要的问题,他靠着车窗畔的棉垫,举手在空中一挥,回答道:“断胳膊断腿,这是最常用的重伤手段,但如果需要确定让对方丧失所有战斗力,记住一句话:只有死人才安全。”

听着这句话,莫山山的眼神显得有些惘然,似乎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一旦说到战斗,宁缺总是很直接地把死亡搬到最前面,她自幼在墨池老师处接受的教育中,修行者之间的较量,胜败并不见得都要分出生死。

宁缺看她神情,才知道这位书痴少女,果真是墨池里生出的一朵洁白莲花,在来到荒原之前,竟是完全不知世间疾苦,不由语重心长说道:“若在墨池清修,当然不需要思考这些问题,就如同我一样,如果我这时候躲在书院里读书,那天天只需要下下棋打打铁听听歌,生活不知道有多幸福,但小楼之外的天地,每多风霜雪雨如剑,你既然已经踏足其间,便要明白险恶二字如何写法。”

莫山山听他说的诚挚用心,点头表示受教,同时感激看了他一眼,只可惜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散漫,便是感激也没能让宁缺清晰感受到。

“十三师兄,如果对手的实力境界远超于你,如何击败对手?”

“山主……”

“十三师兄,你可以直呼我的姓名。”

“这若让世间俗人知晓,不免会觉得我太不恭敬。”

“那请称呼我为山山师妹。”

“山山师妹,你刚才问的这个问题……基本无解,如果谁能完美地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他就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因为比他强大的人他都有办法击败。”

莫山山眉头微蹙,沉默很长时间后,认真问道:“师兄,你这句话……是讽刺?”

宁缺怔怔看着她,从碧蓝如腰的海子畔,他就发现了一个令自己感到有些不适应的事实,世间除了桑桑外,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够无数次击败自己的人。

“师妹,你可以认为这是讽刺,不过请不要多想,我言语习惯里的讽刺,往往只是为了加深听者的印象,因为这件事情很重要。”

莫山山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怎样才能击败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

宁缺认真回答道:”遇到远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我坚持认为我们只有一个选择。”

莫山山小脸微仰,带着期待问道:“什么选择?”

宁缺说道:“逃。”

“……““不用无言,逃跑也是一种战斗,因为面对远强于自己的对手,你就算想逃,也不见得能成功逃掉,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从逃亡开始教你。”

“师兄,不言胜先虑败,确实是一种很优秀的品德,但我还是想先学习胜利。”

莫山山坐在窗畔小台上,手执墨笔,准备认真记录。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不由感到有些骄傲,又难以自禁地想起去年春天,在从荒原回来的马车上,自己也曾经像她一样,拿着墨笔在纸上认真记下吕老先生的每一言每一语,生出很多复杂的感慨,稍定心神后认真说道:

“你的想法也对,世间年轻一辈,能在修行境界上超过你的人也不多。我相信大部分情况下,你所面临的对手,就像昨天的马贼一样,要远弱于你。”

他认真说道:“面对弱于自己的对手,不能有同情怜悯之心,不能有骄傲自大之心,不能把对方看成弱者,而是要把对方当成最强大的敌人来看待。”

“但你必须记住,在战意上不可藐视对方,在战术上应该有所选择。以强敌弱应如猛虎扑兔,一动而出全力,一头猛虎的全力并不是真的把全部力量都运至双掌,然后击杀弱兔,而是专注心神,不给弱兔任何逃脱之机。一扑而杀兔,免去追逐纠缠厮扯之惫,反而能够惜力。虎势若现,便是数百只兔子也不敢异动。”

莫山山记下这段话,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若两虎相遇又如何?”

宁缺说道:“佯装受伤悲苦乞怜说我已经默默爱你一万年,想尽一切办法以弱其心志,打他妈妈杀他全家抽他崽子耳光,想尽一切办法激怒对方乱其心神,若你穿着鞋便去荆棘地,若你衣裳厚便择苦寒地,想尽一切办法营造适合你的战斗背景,对方力大你爪尖那便游走而战,划破其皮让其不断流血,对方爪尖你力大那便静守而待,任由其予以小伤择机一举而入绝境,想尽一切办法藏拙抢先。”

莫山山听着他滔滔不绝讲着各种情况,目光变得越来越涣散,下意识里喃喃自语说道:“听上去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哪里去找这么多的方法。”

“若什么方法都不管用,那么你只需要记住最后一条。”

宁缺看着她,认真说道:“两虎相遇,勇者胜。”

莫山山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沉默很长时间,才把这段话里的意味完全明悟,轻声感慨说道:“师兄,你懂的东西真的很多。”

宁缺总觉得她专注的目光,似乎专注在别的地方,听着这赞扬,不免觉得有些怪异,说道:“师妹,你在世间有无数仰慕者,经常被你这么称赞,我有些顶不住。”

莫山山如墨般的秀眉蹙起,不解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懂这么多东西?”

宁缺调整了一下坐姿,笑道:“书院先生曾经教过我们一句话,实践之际方出真知,师妹,你如果像我一样从小到大都在打架,那么你也自然会懂这么多东西。”

莫山山脸上的神情愈发木讷:“师兄打过这么多架……难道你小时候很调皮?”

宁缺身体微僵,觉得和这朵墨池苑的白莲花对话真是辛苦。

莫山山问道:“师兄?”

宁缺疲惫无力地挥挥手,说道:“师妹,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莫山山问道:“什么问题?”

宁缺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为什么你从来不拿正眼看我?”

莫山山看着他,不解问道:“何时有过?”

宁缺感觉她正看着窗外的荒原,叹息道:“随时随地,比如此时。”

莫山山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表情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后轻声解释道:“我自幼喜爱书法,临摹书帖太多,所以眼睛不是太好。”

宁缺嘴唇微张,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才知道原来名闻天下的书痴竟然是个近视眼,而且看她的眼神,莫非还有些散光?

……

第二十九章入王庭

在碧腰海子畔挽弓拔箭相助,入荒原一路打猎同行,宁缺和大河国墨池苑的弟子们,早已熟稔无比,经过草甸下的并肩浴血作战,双方更是亲热亲密无间。

此后数日时间,宁缺一直留在马车上养伤,同时对少女符师进行世界观人生观战斗观的再次改造,很少下车,便是进食小歇也都在车上。

这些落在墨池苑弟子眼中,不免便有些异样,他们很清楚山主的性情看似冷漠,实则清淡温和,但从未与年轻男子这般亲近过。酌之华也觉得这非常不合适,只是想着宁缺受了重伤,也不好意思让他下来。

事实上宁缺的伤势恢复的很快,第二天夜里便不再咳血,受到剧烈震荡的识海也逐渐平息下来,偶尔发作的眩晕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酌之华等墨池苑弟子,对他的身体状况不是太清楚,但莫山山却是将他的康复过程全部看在眼中,不免觉得有些不解。

那夜宁缺夜挽弓狙杀数名马贼之时,莫山山便在一旁感觉到了念力波动,那时她就猜到宁缺应该是名修行者,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怎么意外,似书院那等高妙之地挑选学生单独入荒原执行任务,那学生自然不凡。

只是那名马贼首领是已经入了洞玄上境的大念师,她若不是春天时在莫干山悟了半道神符,也没有办法伤到对方。如此强大的念师集全力攻击宁缺,按照常理来讲,宁缺就算能活下来,识海受损严重也极有可能变成痴傻之人,哪里还能像他现在这般侃侃而谈,眉飞色舞?难道宁缺的念力竟比自己还强大?

书痴并不擅长和人交谈,尤其是不愿意窥探旁的隐私,所以对宁缺的疑惑一椿接着一椿,但她始终没有发问,只是安安静静坐在车窗畔,用娟秀的小楷记着宁缺的指点,然后认真择其能学处用心体悟。

宁缺看到她的字后赞叹不已,因为莫山山的书法确实极佳,墨笔落纸圆而不媚,柔而有骨,笔锋隐现而清晰,浓匀合宜,清新喜人。

这时他才明白,前些日子在营地里他赞叹少女符师痴于写字颇有自己几分风采时,为什么墨池苑的女弟子们会笑的那般开心——书痴痴于书,这里的书是书法书帖书天下的书,而不是读书写书千卷书的书,在墨池苑弟子看来,他一个寻常人竟然说天下书痴有自己风采,确实是极可笑的事情。

墨池苑弟子乘车骑马,在某冰塞处转道,由东北而向西北,直向王庭而去,一路少见人烟,多见耐寒绒羊与荒土,道路依旧难行。

车厢不停起伏震动,宁缺看着她在窗畔悬笔手腕纹丝不动,纸上字迹也是分毫不乱,不由生出几分感慨,自己这个符道天才的名头在少女面前已经有些不怎么实在,莫非连书法大家这个名头也要被抢走?

把棉垫搁到厢板后方,他舒服地躺了下去,脸离莫山山垂在地板上的白色裙边极近,他随意伸手抽出小几上那叠纸张里的一张,目光落下不由微微一怔。

那张纸上写着些很眼熟的字。

“桑桑少爷我今天喝醉了就不……”

先前看着少女符师在窗畔静静写字时,宁缺想起了旧书楼东窗畔的三师姐,开始想念长安城南的书院,想念后山里的日子和那些可爱的同门,这时忽然在千里之外的荒原上看到自己的鸡汤帖拓本,他开始想念长安东城的那条巷子,想念老笔斋里的日子和那个黑黑瘦瘦的家伙。

莫山山余光里注意到他神情有异,以手扶地转过身体,发现他在看自己重金购买的鸡汤帖,不由微怔问道:“十三师兄,你也懂书法?”

必须要说,书痴姑娘确实不擅长和人交流,如果换成别的人相询,大概会说师兄你也喜欢书法?她却是直接的厉害,全然没有想过听者的感受。

宁缺早就习惯了她的言语间时不时会冒出一根类似二师兄古冠那样的东西,根本不以为意,耸耸肩回答道:“略懂。”

莫山山曾经问过他也懂符道,当时他的回答便是略懂,此时谈及书法之道,他的回答还是略懂,当着别人的面他大概会有底气信心说自己是符道天才是书法大家,但当着天下书痴的面,他觉得还是低调一些比较不容易丢脸。

莫山山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觉得这书帖如何?”

她的神情很专注,似乎很重视宁缺会怎样回答。

宁缺没有想到她会问自己的意见,异道:“你是说鸡汤帖?”

莫山山看着他神情认真说道:“师兄是长安书院学生,当然听说过鸡汤帖,听说这张书帖便是书院中人的大作,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有句酸话说的多:认识自己永远是最难的,孰不知点评自己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在听者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你还想赞美自己。

宁缺向墨池苑弟子们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虽没有存什么恶意,但现在双方关系如此亲厚,一旦被揭穿难免会有些尴尬,于是在没有合适机会之前便只好暂时先继续瞒下去,此时面对这种局面却是更加尴尬。

而且他并不知道少女符师对鸡汤帖以及写出鸡汤帖的那个自己是什么看法,若喜欢欣赏倒也罢了,若她极为厌憎自己的书法,岂不是很麻烦?这种可能性并不小,虽说常有文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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