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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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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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雪域(上)
   

迫近寒冬,北风朔朔,娘也不在村口默默守候我归来,她确实不知道我会回来。我不太喜欢寒冷的冬天,它给我的感觉是寒气逼人,四处都是冷风瑟瑟,展眼望去,满山枯枝落叶在寒风中凋零横飞,四处一派凄冷、破败的景象。村口,几个身上单薄的娃娃抖抖瑟瑟牵着牛进了村。农家的房顶上炊烟袅袅,该是生火煮饭之时,新的一天不知不觉过去了。
前几天,周冰荡在电话中告诉我说:“我娘患了重病,卧床不起,于是我心急如焚从成都赶回乡下。”一推开门,娘笑着迎了出来。孩子,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我日夜惦你,生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穿不暖,因此才让冰荡打电话催促你回来。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只觉得心底隐隐发痛,我并不反感娘所做的一切,它仅是一种爱子的方式而已,这就是凡世间最崇高、最纯洁的母爱。娘笑着说:“骗你的,前几天是有点小毛病,后来疼得厉害,去王医生那里打了几针,又开了二天的药服下,现在身子松泛了。”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诉你,县政府已下达选拔国家公务员文件了,大约在月末进行选拔。对于这件事情,周冰荡也费了许多心血,他害怕你不肯回来,因此就……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一定是怕我难过。
娘关怀地说:“倘若你爹在天有灵,庇佑你在灵山县弄个一官半职,我们也就放心了。”我娘是一个思想传统的女人,但她的话并不是没有理由,她多么希望将自己的爱毫无保留倾注在我身上。她又说,自从我走后,她独自一个人吃饭都没味口,还以为是菜里没放调料,又用勺子往菜里添了一勺,后来反而把菜拌的失色淡味了。
我终于知道她的心结,原来,她一直也在思念我的妹妹,时常对此事深深地自责和不安。的确,她一直对此事深表愧疚,甚至抱憾终生。她总是唠叨说:“如果她还活在这个世上的话,应该是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抹了一把眼泪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是你爹破败,如今他两腿一伸去了,管啥。”
记得那年,那个叫珠妹的女人将襁褓中的女婴抱走了,就凭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空口无凭说我妹妹一脸富贵,往后一定生长于富贵之家,我好奇地问:“娘,那个叫珠妹的女人还活着吗?”
娘淬口唾沫骂道:“呸,她作贱,十年前跟一位木匠私奔了,嫁给人家当续弦,她骗了咱,也该遭报应,她在北方生活不习惯,吃不惯白花花的面食,又上了年纪,染了恶疾,怕是回不来了。”对于那个坏女人,回不来岂不是更好吗?让她在北方冻死、饿死,也算是对她一生的惩罚。而这时候,天已下雪,天空中飘起无数雪花,满天的雪花在狂风中肆意地飞舞着,清清寂寂,寂寂清清,过不了多久,荒寂的大地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棉絮。我走出院子,我将堆放在门前空旷处的树枝拾缀入院子内侧。屋中央置着一个破旧不堪的火炉,但炉火燃得很旺,炉上水壶里的水在不断地冒着热气。忽然门外一阵跺脚的声响,接着听到有人在叫我,娘连忙出去迎接,一开门便看见身上满是雪花的周冰荡,他一面用手抖落身上的雪花,一面随手仍了夹在手指间的烟头,积雪已将他的背脊浸湿了大半。娘连忙说:“冰荡,进屋烘烘手吧,你婶子是不敢出门了,这场雪飘飘扬扬也不知道下到何时呢?”今年庄稼欠收,瑞雪兆丰年,来年庄稼一定生长的茂盛。周冰荡说:“但愿来年都有好的收成啊!”县政府已发了通知,于这个周末开始选拔国家公务员,我专程从家里赶来,是让你有所准备噢!
周冰荡是个恋家之人,他又要急着赶回县城去。在我的印象中,周冰荡从末在我们胡家歇过脚。记得我的姐姐胡欣初嫁时,他陪着胡欣回娘家,凳子还没坐热就往自己的家里跑,胡欣私下说他瞧不起乡下,更瞧不起乡下人。他们常为这些“偏见”闹矛盾。久而久之,乡亲们也逐渐了解他的性格,也不将这些事情撂在心上了。
周冰荡还私下说,胡家女婿真难当啊。吃也不能吃饱,又有许多传统守旧的规矩,平常他滴酒不沾,但作为胡家女婿,坐在席面上也真够扫兴的,乡下人,情浓酒更醇。他们各自拿出自家酿的上等优质米酒,一杯接一杯地往客人嘴里灌。喝下数杯后,方末尽兴。又让人把小杯换成大杯,甚至换成大碗,让客人们痛痛快快地开怀畅饮。若是你不懂得酒规,他们就会罚酒十杯,有的客人被灌的烂醉如泥,跌跌绊绊回到家时已是满身泥浆和一裤裆的尿。但周冰荡怕别人纠缠,一般胡家有什么喜事临门,他匆匆忙忙吃过饭后就悄悄开溜,就这样,雪山村的乡亲们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劝他。
夜悄悄地来临,不论你是欢乐和痛苦,它始终悄无声息地遵循它的循环方式。黑夜之后终是黎明,黎明之后终是黑夜。它像一对依依难舍的情侣。满天乱舞的雪花在一片苍白色的天空中下个不停,我和周冰荡深一脚、浅一深地在官道上走着,山道让积雪覆盖着,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白色。山道的对面便是山青水秀的清水江河畔,我突然间想到了许多……
我想到白雪袭卷这片大地的时候,它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感受,但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我看见雪花轻浮地飘入潺潺流水中,一瞬间溶化成水,或许是它生命终结的时候,是一种归宿,是一种孤独,一种无奈的孤独。周冰荡见我在雪地中发愣,便问我在想些什么?我黯然笑了笑,然后仰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群峰,山那边白雪皑皑,四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但我坚信,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始终挡不住阳光的照耀,它终会浸蚀泥土,化为乌有。雪一直断断续续下着,一片灰白的天空仿佛入了魔,并施展出强大的幻术,像是要将整个世界据为它所有。路上廖无几人,忽然一道亮光射来,几缕淡黄的灯光便徐徐延伸开去,越来越亮了。接着破碎而凄寂的喇叭声在漫天雪花中飘荡,一阵又一阵,周冰荡朝司机挥挥手,说:“司机,去新穗街不?”司机伸出头朝我们瞥了几眼,他面无表情,但我看见一片洁白的雪花轻轻地沿着他的脸滑下来。我说:“别为难他了,瞧他那副表情,十成是报丧的。”那位司机似乎听到我说的话了,一脸的沮丧和失望,然后开车走了。





正文 第二十章  雪域(中)
   

我忍不住感慨道:“脚踏苍雪,身似轻舟,情逝人难留,爱悠悠,心悠悠。”周冰荡问我是否为了爱情!我说:“爱情是一种幻觉,是一种幸福,是一种相识、相知到厮守终生的过程,它总是让人期盼和向往。”
子夜,新穗街人稀街冷,街道两侧的店面已打烊了,我俩穿过河东路,黑暗中看见一束灯光从一家门隙缝里射出来,懒洋洋地印在雪地上。对面是一家台球摊,摊主是一个偻着背萎萎缩缩的老人,他正在收拾什么。
周冰荡家的门严严地关闭着,桔黄色的灯光穿透玻璃斜斜地映在雪花飘落的街道上,一片冷清,散落了无尽的酸楚和忧伤。
刚睡下的胡欣又起来为我俩备了酒菜,姐姐告诉我说:“周末快到了,趁着还有几天时间得抓紧时间复习。”她又进房间为我收拾床铺,深夜,待大伙都睡下,我依然坐在床榻上心事重重,双目紧锁,眉宇间泛出一股道不尽的忧伤来。同时,我感到自己的胸口上压着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几乎让我喘不过气了。按惯例,我会以孤独的方式在灯下写一些让人振奋的文字,那晚,我的脑袋像裂开似的,几乎一片空白,一闭上眼睛就看见林博雯的身影在我眼前摇晃,我就这样慢慢入睡了。半夜时分,我梦见自己和吴如柔默默不语地坐在门前向北的河堤上,四处涌着风,天上流星闪烁,忽然官道上一阵喧闹声,一群人吹吹打打进了庄,但不知道是谁家在办喜事。
吴如柔却说:“明天我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你还是把我忘了吧!”然后吴如柔猛地哭着跑开了,她的眼中没有丝毫眷恋,一抬脚便上了迎亲的花轿。她头上盖着一顶红绸,浑身光彩照人,迎亲队缓缓沿着官道浩浩荡荡远去了。吴如柔坐在轿上探出头来挥手哭喊着:“民,你把我忘了吧!如果有来世,我再做你的妻子好吗?”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带着哭腔说:“你别离开我好吗?王歌怡是个无赖,他不会爱你的。”
一醒来,所有的梦都破碎了,我的心里一阵失落。窗外一片宁静,积雪已经将玻璃抹白了一层,屋里剔透着亮光,我起床到外面瞧瞧雪是否停了,我看见雪地上残留着纷乱的人脚印和牲畜印,寒风依然在呼啸着……
两天时间很快就逝去,选拔国家公务员的地点设置在县政府会议中心大厅里,我到达时,那里坐满了人群,对号入座后,忽然听到一个男孩在格格地笑,那人戴着一副宽大的眼镜,模样十分得意。突然有人说:“来了,大家别吵了。”大厅里顿刻安静一片,进来的是一个长脸的家伙,相貌有几分凶悍,门外站立着几名戒备森严的保安人员,难以遇料的是再次遇上吴如柔的父亲吴展澈,但我发现他进门的第一眼便看见我了。从他那复杂的眼神中掠过几丝倨傲,他将考场规则念了两遍,并特别强调,如有作弊现象,政府将严惩不殆,绝不宽容。这些话也不知意味着什么!然后抬眼一眼接一眼的打量我,我有些不自在,那个下午,我的情绪很不稳定,一想到吴展澈那双阴沉沉的大眼,我心里就开始憎恨他了,甚至更不希望看到他的任何表情,哪怕是他对着我微笑,但我相信他不会对我微笑,在他心里,他对我只有恨,一股强烈的憎恨。
三科考试科目在下午五点半结束了,我看见别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的心里开始迷茫一片,同时感到自己的双腿异常沉重,挪不开步,我顺着一条大街毫无兴致的瞎逛,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最终又回到哪里去。看到一群陌生的面孔在我身边走过,有的会停留下来,我明白他们并不是为我而停驻步不前,始终不能给予我任何关怀和温暖。那天,我也不知是如何踏进胡欣家的门,姐姐劝着我说:“别怄气,这并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姐姐这样安慰我,我心头反而不是滋味。内心一阵一阵地悔恨,真的,尽不尽力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那场雪整整下了四天,也是那年最后一场雪,雪停后,太阳已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但寒风兀自地刮着,刀刮脸似的,它带着一种潮湿和凄厉,一股股逼人的寒气还在四处弥漫。
街道上清爽、干净的水泥地面上留下扫帚扫过的痕迹,远远就看见一个身穿黄色制服的环卫工人从这一端扫到那一端去。
此刻,从新穗南街走来一个身穿皮袄,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人,他嘴里叼着香烟,模样悠悠闲闲,那一身装束打扮,颇有几分绅士风范。王歌怡凭着良好的家庭背景,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山城谋一份差事并非难事。
让人意外的是吴如柔也出现在一家超市门口,她穿着一件极厚的紫色风衣,脖子上围着一条蓝色围巾,围巾的末端垂挂在她那略起伏的胸前,一双清澈见底的大眼宛如一汪秋水,她的双手插在风衣的衣兜里,一眼一眼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忽然王歌怡出现在她的眼前,随后俩人进了附近一家酒吧。
落座后,王歌怡兴奋地说:“如柔,我还怕你失约呢,不论如何,咱们好歹也是同窗三载。”吴如柔镇定地说,你不必逗我,我最近很忙,就些相约究竟有什么事?王歌怡扫了她一眼,劝道:“别生气,咱们喝杯葡萄酒好吗?”我不会喝酒,要喝你自己喝,别扫兴嘛,高三高考结束咱们还在一起喝过酒,否则咱们又怎会来这个地方?来,陪我喝一杯好吗?王歌怡已经举起杯子,吴如柔却低头默默不语,他见吴如柔不肯喝,然后猛呷一口,笑了笑说:“我怎么这么笨,一个女孩咋会喝酒,女孩喝酒多失风雅。”
如柔,我只想对你说,在你心目中,难道我永远是乡间的地痞,无赖?这些年来,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避开我,避开我对你的感情。吴如柔冷冷地笑道:“感情?你简直没人性,那我问你,你得如实回答,你为什么将一个可怜的女人逼上绝路?她仅仅是一个女人,是个还没结过婚女人,并且是教你如何处事做人的恩师。中国有句古训一为师,终身父母。你踏入大学校门的那天,我还以为你会痛改前非,对你充满了无限期望和欣慰,总认为曾经失去良知并且罪恶深重的你,可以通过这道神圣殿堂的大门彻底改变你自己,我的想法却是一个错误,你在校园里依旧不断寻衅闹事,还将同学的手臂活活劈下,难道仅是一种意外么?”你听我说,那帮讨厌的家伙放出狂言,扬言把我剁残,然后让我鲜血淋淋地爬出A城,他们欺负我,骑在我头上屙屎屙尿,总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否则,他们当我孱头。于是我一怒之下,将那家伙的手臂剁掉,听他这么一说,吴如柔心中一片混乱了,眼前立刻闪着一个失去手臂,血肉模糊的惨相来。
那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使你疯狂地丧失理智。仇恨!自私!
当时你还是个学生,遇事可通过校方负责人解决,也不至于如此残忍。
如柔,你不明白他们明显在找岔,说我泡了他的妞儿,妞儿长成啥模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我一概不知。而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狠狠地揍了我一顿,着实让我仇恨的是一颗门牙让那家伙用一块砖头打掉了,你知道吗?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有着自己的尊严,失去了尊严就变成软弱了。王歌怡振振有词地说。
吴如柔嘲讥:“对,你说得对极了,人都有着自己的尊严,难道女人就应该失去尊严和人格吗?”
当年你为什么逼梅老师走上绝路,难道她就没有尊严吗?你就可以任意诽谤和侮辱?王歌怡近乎痛苦地说:“别说了,别说了,我没有逼死她,她是为情自尽的。”在那间酒吧里,王歌怡双膝脆地,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淌,他似乎在忏悔、愧疚。她是你一生中最值得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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