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第95部分

火焰燃烧的呼呼声，距离余慈数尺外的地面上，又接连亮起数处火点，这回却换成了紫红色。岩浆般的火流地面上蔓延，形成一道接一道的深刻印痕。

余慈目光扫过这些扭曲变化的火痕，周边咒力便这些印痕的归拢下，散布分流。他和赤阴的修为差距太大，便是明知这里面有狠辣手段，也无法阻止。不久，内圈惨绿火光大涨，腾起一人多高，形成一圈火幕，将他视线隔断，女修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始终缭绕耳畔：

“我以‘鬼火阴狱’将你神魂锁禁，再花上三天时间，逐分逐寸地煅烧你的皮肉骨头，当然，这里的感觉，一分一毫都不会少你的。然后，我们不妨细细聊天，聊一聊你叛教而出后十多年的经历；也聊一聊，你是怎样引照神铜鉴的异力，与它建立联系……”

赤阴冷澈透骨的话音里，余慈轻缓呼吸，眼睛眯起来。他的视线被惨绿火幕遮挡，不过他现已经不用通过眼睛视物。因为照神铜鉴就赤阴身上，与他相距不过十丈远，气机连接早已经重建立起来，神意星芒从镜生成，被赤阴还丹修士的气场弹飞，侵入周围生灵脑宫，点染颜色，使方圆数里范围景物，都如眼前。

相隔五日，重体验，感觉倒是没有生疏。而荒原上冬春之交，生灵已是不少，通过转换视角，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前面赤阴斗篷下翻卷的裙袂及因吐露杀意而微微启合的红唇；还有后方那个摔下车的车夫，被这边场面吓到，正向回路上撒腿狂奔；便是周围地表的细微变化，他也收眼底，火流蔓延的同时，刚刚抽出绿的草甸上，分明扑了一层……

寒霜？

赤阴的声音忽然断去。女修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从余慈的呼吸和气机变化上察觉到异常：

“真有些胆色的样子。这荒郊野外见面，你不意外？”

余慈暂放下疑惑，思路转移，同时也笑起来：“我当然意外，我意外……那镜子你身放着，不觉得烫吗？”

笑声未绝，寰宇剑鸣。

赤阴的反应已经是一等一的迅速，余慈突然将话题转到镜子上的时候，她已经觉不对劲，要动“鬼火阴狱”，先将这逃奴控制住。然而那一刻，森寒剑意自顶门直贯而下，瞬间将其锁定。

另一边，赤阴动咒术的瞬间，余慈也已经催运雾化剑气，向外疾冲。他盯着挥咒力的火墙，也看到了外围正急速扩散的白霜。便此时，神魂感应的片断和目见的情形一个交汇，有个影像一闪而逝，位置，就他脚下。

余慈头皮一麻，刹那间，他脑所有杂念清空，只有纯粹的本能驱动，剑气如雾，身形则化入其，像是被荒野的风吹散了。

“轰！”

土石飞溅，地面轰然炸开。一道灰白影子破地而出，一爪探出，取的正是余慈方向。

余慈毛倒竖。这破地而出的家伙，一身修为当真恐怖。他因为神魂感应的缘故，全身气机统合已经领先一线，全力飞遁，可对方一抓之下，方圆半里的空气竟瞬间冻结，以半山蜃楼的犀利，竟也举步维艰！

赤阴全身冷。森寒剑意锁定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她咒术将未之时，她动咒术的气机变化，也就成了引爆剑气狂潮的契机！高空之上，澎湃剑气如飞瀑垂流，撕裂千尺虚空，要顺势将她斩成两截！

而天空地下，两个修为超绝的高手，也是齐齐受惊。天空的震惊于地下竟然还有高手伺机而动，威胁远较赤阴为高；地面下的则是没想到云层还有人随行暗保，他抢出的时机未免太糟糕了些！

此时此刻，三方四人竟然同时被复杂的局面晃花了眼，但紧接着，他们就各自做出反应。

千尺高空垂流的剑潮竟气势盛时轰然翻卷，形成一波斜切过去剑气波浪，切入灰白影子和余慈之间，嗡然激荡，硬生生将对手挡剑气之后。只是挡住来人身形，却终究挡不住对方迅疾如电的杀招，锵锵连响，数把锋锐尖利的冰刀竟余慈颈侧凭空凝就，分四个方向直插进去。

面对致命危机，余慈半山蜃楼剑意全力施为，与之同时，他领口一道光芒射出，便似有着磁力，引得四把冰刀稍稍错开位置，多了一次全无必要的移动。余慈便抓着这空隙，破开如坚冰般的空气，化雾逸出。稍迟一线，冰刀聚拢，锵声震鸣，却只斩到了空气。

一击不，那灰白影子便往地下遁走，转眼不见踪影。

“闪开！”

沉喝声，高空人影剑光急坠，转眼便身化虹光，直插进霜冻的地面。数里方圆的地表，蓦地震荡波涌，余慈才一落地，便觉得脚下土石地面便如稀汤一般，根本承不住力，有强绝力量，地表下轰然对撞。

这一下，土石地面真成了稀汤，像是锅里沸腾了，尘烟土沫四起，旋又被爆的强风吹卷上天。

余慈刚刚死里逃生，冷汗横流之余，也从领口扯出一根细细的银链。链上缀着一个铁制辟邪，铸形简约，原本是银白颜色，此时已蒙了一层锈迹。

这是离开绝壁城时，谢严给他的一件护身法器，以防万一。此法器名叫“辟邪元磁”，可瞬间放出积蓄的先天元磁之力，引偏包括咒法内的许多攻击。他刚才任赤阴咒法包围，倒也有部分是依仗着这件法器的功用。阴差阳错，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他不明白，那灰白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对他骤下杀手？

此时地面下的战斗方兴未艾，被劲流余波撞击，余慈疑惑未解，却觉得胸口闷，忙再退得远些。

两大强者交战，另一边，赤阴却被暂时忘记了。不过女修却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她盯着翻涌不定的地面，又瞥了眼已一里外的余慈，唇线下抿，漆黑斗篷劲风狂飙微微波动，身形竟是变稀淡透明，转眼已要隐入夜幕之。便此刻，她身形一僵。

“罗刹幻法，天下独步，此事吾等知，赤阴上师便不必再演示了。”

苍老暗哑的声音似乎风吹便散，随话音送来的剑气亦是细若微尘，可是这看似散杂纷乱的剑气，却蕴着一道令人心悸的杀意她知道身后有人来，可却完全没查觉到这致命的杀意是如何瞒过她的灵觉，抵她心脉上的。

听此人讲罗刹幻法天下独步，可这家伙入微入化的剑意，恐怕才真是无双无对！

心瞬间闪过十多个脱身的法子，可无论是什么手法，后面那人老辣的剑意之下，成功的机会都不过超过两成。

这就是给……俘虏了么？

赤阴身形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充斥全身的耻辱。她咬紧牙关，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于观主是？我不过是处置一个逃奴，你们离尘宗却是兴师动众，又是何苦？”

背后那人微笑起来：“我不见什么逃奴，而只见我离尘宗弟子……唔？”

两位还丹修士都感觉到，地面下激烈碰撞的乱流一次大的偏移，随后轰声炸响，地面爆起高达数十丈的尘烟，那灰白影子便破开尘烟，扶摇直上。谢严所化虹光紧追不舍虽是黑夜，可场诸人都看得清楚：月光投注之下，灰影子高及尺，光滑至妖异的身躯，竟散出与月色一般无二的清冷光芒，夜空其是耀眼。

“月魔！”

赤阴和背后那人同时叫出声来。

也此刻，赤阴清楚地看到，原本算得上晴朗的天空，骤然间阴云四合，整个天空仿佛一下子沉降千尺，积云如城。

忽有电光如剑，撕裂长空，瞬间十方雷火迸，飞动的月魔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雷火吞噬。

嘶叫声炸开，尖锐刺耳，不类人声，便是后面殷殷雷鸣，一时也压它不住！

第157章天网

第157章天网

“解仙长？”

余慈仰头看天，高空垂降的云层和翻腾的雷火，他以前也见识过一回。那还是当日清除止心观附近妖魔之时，因高压缩积聚的雷火激流，瞬间造成方圆十余里大气震荡轰鸣的景象，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然后他又看到了于舟，白皤然的老道就站赤阴身后，相隔数尺，手长剑并未出鞘，可赤阴的身体姿态却非常僵硬，看起来极是被动。这时候，那边“月魔”的呼声也传过来。

月魔？大概就是这个妖魔的名称了，这家伙来历蹊跷，一开始出手，还有一些要将他擒捉的意思，但谢严回救之后，便立下杀手，没有半点儿犹豫不能擒，便杀，可说是目的明确，决断迅速，绝不像是寻常妖魔粗暴直接的路子。

他什么时候惹了这样一个仇家？

天空轰隆一声雷鸣，紧随而起的，就是月魔尖锐刺耳的嘶啸，那声音连雷声都压不住，音波扩散，月魔高及尺的身躯远远弹开，雷光映照下，他身边莹光乱飞，像是洒下了一圈琉璃片，身上却没有余慈预想的焦黑重创，便有一圈电光流动，也被护体魔气迫开，没有造成明显的伤损。

余慈眯起眼睛：“那是……冰块？”

月魔的反应实是可圈可点，雷光临头的一瞬间，它运用驱动寒气的天赋，外形成一个厚厚冰层，有效隔离了电光。然而至大至刚的雷音随后碾过，这却是冰层隔挡不住的，虽然月魔以啸音相抗，但外围冰层还是砰声破碎，也就形成了余慈看到的那一幕。

只是，这还没完！

撕裂长空的电光忽地暗下，转而云层游动，隆隆的雷音成为了夜幕雷云下的主角。看上去威势比不过电光裂空的威煞，但事实上恰是针对月魔驭寒凝冰的天赋而来。雷音震荡，内蕴的至阳罡煞如大潮般起伏跌宕，将方圆十余里的大气都碾得滚沸，由外而内，月魔一身妖魔邪气，里面蒸煮，几乎聚不成形。

厉啸声，月魔怯了。他本来是满心欢喜，觉得脱开了绝壁城的樊笼，回返教后，已停滞许多的修行，或可再生契机。至于擒杀余慈，这四野无人的荒山，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想到，余慈这小子，竟然能说动谢严为他护驾，致使他出手便是锐气受挫，好不容易摆脱纠缠，想脱身离开之际，迎头又遭五雷轰顶。

断界山地界上，出手便掀动无俦雷法，那几乎就是离尘宗解良的招牌。

小小外室弟子，哪来这么多人物给他撑腰！

连迭意外之下，月魔心憋屈便不必提了。心情剧烈反覆，是消磨志气，连遭打击之下，他连反击的心思都提不起来，只想着迅速脱身，可这时候，想脱身，又谈何容易？

方圆十里雷音如潮，而侧下方，谢严又是隔空剑。他与解良关系极好，自少时起，并肩迎敌的情况数不胜数，默契早生。此时他所剑气，不再一昧凌厉锋锐，剑芒裂空如电，与漫天雷音结合得天衣无缝，其气机融汇，正是相辅相成，威力大了何止一倍！

月魔的天赋寒气，能凝冰隔绝电火，却肯定挡不住这如电剑光，偏偏他受雷音震荡，体内魔气紊乱，难以正常力，虽是全力闪躲，还是被剑光余波扫，闷哼声，半边身躯都被剑气浸透，谢严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剑光连斩，接连撕裂夜幕，与滚滚雷音相和，便如霹雳横飞，一轮剑气过去，将月魔打得左支右绌，连连怪叫。

便此时，天空云层一亮，粗大的电光长剑突然破云而出，这回就是货真价实的电光雷火了。这一下蓄力已久，时又全无先兆，月魔完全没有想到，难以再凝冰抵御，竟被赤紫电光结结实实劈顶门。那一瞬间，它每一寸身躯皮肉都被杀伤性的电火充斥，有雷音撼动攻杀，阴阳雷劲盘转，将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彻底洗了一遍。

雷火对妖魔之躯的杀伤那是不用说了，谢严剑光闪耀夜空，也不比雷火稍逊半分。两方力量交击，月魔身外嘭地炸开一团灰白水雾，伴着血肉横飞，啸音瞬间暗哑，自高空直撞下地面。

又是嗵声大响，月魔身上本是光滑的表皮此时焦黑翻卷，裂开无数小口，有浊白的体液沁出。然而为严重的伤势，还是自左肩斜斜向下，不知多深的一道剑痕，周围皮肉，已出现了清晰的崩裂纹路，而这些纹路正进一步扩散。

他伸手想捂住伤口，但手掌稍一碰触，那伤口崩裂的速反而加快了。也此时，攻入体内的剑气二爆，迸的力量挤迫着浊白体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还挟着细碎的肉沫。

月魔呆住了，身体结构的坍塌微响，从这副身躯的各个部位传出来。不只是剑气伤损，阴阳雷劲的“清洗”，造成的内伤还要加严重。

这副身躯，崩溃即。

随着月魔坠落，地面上于舟和赤阴都转过目光。刚才离尘宗两位步高修士一轮狂攻，前后呼应，又如狂风骤雨一般，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舟倒也罢了，赤阴身为玄阴教上师，她了解的事情，要比这些离尘宗的修士多出许多，此时她已经猜到了月魔的真实身份，感觉很是复杂此人出手，其心可诛，可若不是这厮突然跳出来，此刻不成人形的，恐怕要换成她自己了。

她的视线不由稍作偏移，另一边，余慈非常专注地盯着月魔坠地处，对她的注视并无反应。越是如此，赤阴心口越是沉郁难解，她如今的想法，冥冥与月魔如出一辙：

区区逃奴，怎能让这些人兴师动众？

心念头强烈时，忽有一个刺激，自虚空来。

隆隆雷音之下，一切声息都给遮掩掉了，可那独特的波动，她这十几年罗刹教生涯里，却是再熟悉不过。

那是呼唤神主，以身为祭的祷！并非是罗刹教的系统，可那种“味道”，是不会变的。

娇躯微冷，但很快她就现，这不正是个机会？

心念一动，气机便有反应。对此，赤阴身后的于舟是清楚。老道白眉一皱，正要说话，“喀喇喇”一声响，电光长剑自云层劈刺而下，雷音伴生，几无半点儿空隙，取得正是刚刚摇晃着起身的月魔。

电光再将月魔吞噬，可天上地下所有人都看到，那月魔电光贯下时，竖起了掌刀，电光陡然一个大的扭曲，崩溅的电火四面飞射，将周围大片草甸烧得焦黑，月魔的身形却电光里逆冲而上，有一点金芒，便是耀眼的电光也遮不住，自月魔脑宫起，由内而外，由上而下，化为一圈金色光波，嗡然扩散，转眼给月魔镀上了一层金色外壳。

下一刻，月魔仰天长嘶，千金光嗡然迫，便如一个巨大的芒球，刺目光芒下，轰然炸开！

“剑气！”谢严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剑气，而且精纯凌厉，比之谢严也毫不逊色。夜幕雷云，此刻支离破碎，开裂的云层后，露出解良沉肃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