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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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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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翰民慌忙翻查手机通讯录,希望打一通电话给白凌绮,希望听见她亲口告诉自己“那些传闻是假的,家里依然好好的”。可是,翻遍了手机通讯录,黄翰民才回神记起,自己早就没有白凌绮辞职后的任何联系方式了。 
几经周折,黄翰民打听到了白凌绮的新手机号码。电话那头,已嫁为人妇数年的白凌绮平静说:“是的,梓郎他走了。” 
黄翰民一时语噎,茫然不知如何应答,绞尽脑汁,好不容易磕磕巴巴出一句:“绮绮,要是有什么……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我一定、一定帮。” 
“嗯。”电话那头,淡淡回复,如一泓沉闷死寂的水。 
年岁流逝,黄翰民领悟到,原来自己从未放弃执着于她。 
往后每一次的电话联系,每一回的匆匆见面,无论时间多么简短,内心的自责驱使皆他郑重对待——倘若当初能保持联系,或许就能更早了解到白凌绮丈夫的状况,或许就能给予帮助,或许就能避免她家庭的破裂。 

复古设计的咖啡厅里播放着爱尔兰风笛曲《The South Wind》,笛声呜鸣,犹如来自异域的缠绵的风,柔柔回荡在室内。 
手表上的分针移动了半个轮环的距离,黄翰民不安地拧了一下颈脖的领带——领带系得紧了,勒得他十分不舒服。他向来不是一个习惯打领带穿西装的人。 
警员制服对他而言,是一种无上的骄傲,而西装革履对他来说是则一种无可奈何的受罪。他宁愿花大力气徒手掀翻几个企图畏罪潜逃的犯人,也不愿意脖子上系着紧紧的领带。 
至于菜单上的咖啡名、各式西餐名,他更是一窍不通。 
以前相约见面,都是黄翰民以“出差路过,大家聚一聚,一起喝杯咖啡吧”为理由提出的,这次却是由白凌绮提出的,他自然更为重视。 
男人左等待,右等待,等到烟瘾犯了。 
黄翰民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那半包烟,可是一想到女士大多不喜欢烟味,就忍住没抽。 
“唉,三十几岁人了,怎么还像个情窦初开的男学生一样呢?”黄翰民忍不住念叨。 
话音甫落,苦候中的男人抬眼望见一袭白衣远远地在咖啡厅正门处出现。 

“这……多谢了。”黄翰民腼腆地挠头,收下了内装紫檀佛珠的锦袋。 
白凌绮面带明丽的笑容,兴致满满地向学长讲述自己调到北京之后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黄翰民留心细细倾听。他感觉白凌绮变得开朗了——应该是离开了伤心之地香港的缘故,她的如花容颜上,不再是那种刻意隐藏忧伤的笑容,而是一种面对新生活时的焕发活力的笑容。 
能重新振作就好,黄翰民深感宽慰。 
午后阳光渐渐西斜,醇黄如粘稠蜜糖,咖啡厅内的音乐从爱尔兰风笛换成了小提琴。 
户外露天座位处的树荫幽幽,清爽的凉意自生。 
出于多年来的职业习惯,黄翰民总是不自觉地谨慎观察对四周的人与环境。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坐在露天竹藤椅上的青年的身上。 
青年穿一件米黄长袖针织毛衣,V领露出内里白衬衫的衣领和纤细的颈脖。头发颜色很黑,如浓厚的古墨,即使在午后日光的映照下亦不大显得浅淡。肤色是纯净的白‘皙,与发色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他眉目极为清秀,自有一种温柔安和的气质,静静地坐在树荫下的露天座位上,透出斯文雅正的书卷气儿。 
黄翰民纳闷:他的模样很眼熟,好像以前见过。 
——是个大学生么?今天不是周末,如果是学生,应该还在校园里上课才对。他虽来过北京数次,但不了解这街区附近是否有大学。逃课?那青年神情安宁平淡,没有喊服务生送上饮料——逃课出来仅仅是为了在咖啡厅外头干坐着浪费时间?不像。是在等人?自己与白凌绮闲聊了近一小时,断断续续地观察着那孤单静坐的青年,一直不见他冲街道前后张望,也不见他打电话跟迟到的人联系。 
白凌绮在温柔絮语。黄翰民一边微笑点头示意,一边留意咖啡厅外的青年。 
那青年似乎在暗暗关注着自己和白凌绮—— 
“翰民?翰民?”白凌绮唤道。 
“——啊?”黄翰民回神,“怎了?” 
“你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这儿。”白凌绮以手支颐。 
“啊,不不——”糟,被发现了,黄翰民尴尬地解释,“我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美女歪着脑袋,含笑看他。 
“咳咳,绮绮你瞧那个年轻人,对,就是露天位子的那个。”黄翰民清一清嗓子,指向那青年,“我和你聊了这么久,他一个人在那里坐了这么久。很不自然。我总觉得他在看着我们。” 
白凌绮朝露天座位投去视线,眸光中似有火苗一跃,开口问:“翰民,你见过梓郎吗?” 
“没见过。”黄翰民摇了摇头。高梓郎,白凌绮的亡夫。那几年,黄翰民沉陷于失恋的痛苦中,不曾去香港见过已婚的白凌绮,更不曾见过高梓郎。 
白凌绮淡然合眼,再睁开,眸光中的火苗已黯,“你觉得那个年轻人,样子如何?” 
黄翰民认真观察了一下,答:“如果单从脸面外貌来讲,他长得相当好看。他有一副好皮囊。” 
女子的容色中有一丝追忆往昔美好的神往,“他与梓郎,模样相似。” 
黄翰民一愕,旋即歉道:“对不起,绮绮,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白凌绮粲然而笑,打断对方的道歉,“翰民,你还记得我在电话里对你说过的,要带你一个人来见你吗?” 
“记得,当然记得。”黄翰民虚笑。其实只有一见到你,别的事情早忘了。 
白凌绮莞尔,站起身,“你等我。”她款款走出咖啡厅。不一会儿,将露天座位上的那位青年领进了咖啡厅,带到黄翰民跟前。 
“这——”黄翰民大为吃惊。 
“翰民,这位是我在北京的同事。”白凌绮将手轻轻按在文子启的肩上,“他就是我带来见你的人。” 
黄翰民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作出怎样的表情。同事?电话里说带来见的人就是他? 
“黄队长,您好。”文子启淡定道。 
一听“队长”这个称呼,黄翰民反应过来,一边为自己身份被学妹暴露了而痛心疾首,一边展现出与职业相付的沉稳气势,站起身,伸手,“幸会,幸会。” 
“我叫文子启。”文子启微笑地与黄翰民握手。 
文子启?这个名字,与青年人的容貌均让黄翰民感到熟悉,可一下子却记不起来曾在何时何地接触过。青年人的声调平和,手心干燥,没有出汗,表明他并不紧张。 
“来,你们俩坐着慢慢聊。”白凌绮按着文子启的肩膀,让他坐在原本是她的位子上。 
你们?黄翰民又是一愕,“绮绮,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得先回公司了。”美女笑道,手挽肩包,“翰民,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他可是我当做亲弟弟一样的人。” 
“呃、这——好的。绮绮,再见。”黄翰民仓促回答。 

白凌绮离去后,短暂的沉默笼罩二人。 
什么啊?当做亲弟弟一样对待的人?黄翰民默默咕叨。但绮绮你就这样把你的弟弟扔给我……我这可不是托儿所啊。天晓得这年轻小伙子葫芦里卖什么药。该不会犯了事,希望能走后门求个私了吧。不过他瞅着不像是会犯事的人。难道惹了不好对付的人,所以想求个帮忙? 
“黄队长,初次见面,唐突您了。”文子启开口,语调平缓而有礼貌,“先前我并不是有意在外面观察你们的。凌绮姐说想先和你叙叙旧,所以让我在外头等。” 
“没事没事,是我自个儿多心。”黄翰民笑了笑,伸手往西装内袋里掏烟盒,半包中南海刚掏出来,一眼瞅见咖啡厅墙壁上禁烟标志,只好悻悻地搁回去。 
“你叫文子启?” 
“是的。” 
“咳咳,白凌绮她是我的学妹,我和她交情不错。你既然是她相熟的人,有什么事不怕说,我能帮上的会尽量帮。” 
“黄队长,我这次来,是为了询问一件案子。”文子启单刀直入地说,“三年前,上海的,关于康鑫房地产的那件案子。” 
黄翰民顿时感觉脑内似有一道闪电划过,而后眼前一亮。文子启,没错,是这个名字。黄翰民记起来了。难怪觉得他模样眼熟,当初在侦查过程中,曾经在电脑中调出过他的档案,见过他的免冠照。 
三十多岁、拥有多年办案经验的黄警官眯细双眼,盯着眼前人,心里涌出各种猜测。 
文子启并不躲避黄翰民的目光,坦然道:“黄队长,您记起我了,是吗?” 
“是的。那么,文子启,你想了解康鑫那案子的哪一方面?”黄翰民谨慎问。 
“三年前,你们在调查康鑫的时候,曾带走东方旭升公司里一位叫韩光夏的人,怀疑他与康鑫房地产和惠安银行之间的违规借贷有关。”光夏,光夏,文子启在心中默念,“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认为他与违规借贷有关?后来,为什么停止调查康鑫了?是暂时中止还是永远停止?” 
文子启一口气问出了三个问题。 
黄翰民又想抽烟了。眼前这年轻小伙儿提问题提得干脆利落——男人之间说话不应该拐弯抹角,是对的,可这小子提得太直接了,直接得让自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黄翰民的手不由自主伸向那半包烟。既然他直接那自己也直接,索性就答他一句“不方便透露”吧。 
不对,这儿不能抽烟。黄翰民再次悻悻缩手,清了清嗓子——这几年来烟抽多了,嗓子总不舒服——准备挡回文子启的问题。但是,他刚一张开口,还没出声,他的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咕噜抗议一下。 
小提琴一曲终了,另一曲未续上,咖啡厅格外幽静,黄翰民的饥肠辘辘声尤为响亮。 
黄翰民:“……” 
文子启:“……” 
“咳咳,”黄翰民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解释,“不好意思,我……”中午没怎么吃饭,现下又到傍晚,腹中空空。 
“黄队长,我想您是饿了。” 
“呃,那……我们边吃边聊?” 
文子启想起自己答应了沈逸薪回去做晚餐,又看了看面前饥肠辘辘的人,“……好吧。” 
黄翰民问侍应要来点菜牌,对着里面的西餐名称左思右想。 
文子启给沈逸薪发完了简讯,抬头建议道:“不如我们换别的地方吃个饭。我知道附近有个不错的,中餐,是东北菜。”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那儿可以抽烟。” 
终于能摆脱这小资情调咖啡厅的束缚了,黄翰民在心里感天谢地。 
“好,咱们走。” 



五十一: 

东北菜馆里喧哗热闹,劝酒声干杯声大笑声此起彼伏,与先前咖啡厅的幽雅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 
黄翰民点完菜,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然后心满意足地点燃了一根中南海。 
文子启静静地看他,同时将烟灰缸移到他面前。 
黄翰民拆了领带,搁在一旁。解除了这勒紧脖子的物品后,他的整个人轻松下来。 
“文子启,关于你问的那三个问题,”来这东北菜馆走了十多分钟路,左右掂量,黄翰民心觉还是不能告诉他太多,“关于康鑫,我们没有中止,还在调查中,不方便透露进度。” 
“三年了,仍在调查吗?”文子启的语气很淡。 
“是的。案情不似表面那般简单,所以需要更多是时间。”黄翰民道。 
文子启抬眸直视黄翰民,“是康鑫这间房地产公司不似表面般简单,还是惠安银行不似表面般简单?” 
服务员为隔壁桌端上一盘酱肘子,一揭盖,浓郁的酱香四溢。 
黄翰民吸了一口烟,顿了片刻,“小伙子,你想得蛮多的。” 
“我一直有追踪康鑫的新闻。自从2012年法院查封康鑫公司的多处房产后,便再无下文。”文子启平静道,“一开始我不明白,一个规模不大的房地产公司,架构简单,为什么调查会进行那么久呢。有传言说是康鑫有背景,所以影响了调查。但我还在上海的时候就多方打听过,他们公司并没有什么背景——要是有,生意早就做大了,拥有的房产规模不至于局限在一个城市。” 
服务员走近,端上一盘醋溜雪里红。 
文子启待服务员走后,续道:“后来我离开上海,去了深圳,再后来又来了北京,慢慢的想明白了——我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康鑫,却忽视了违规借贷给康鑫的惠安银行。惠安作为一个银行机构,太大太复杂。纵观近年来的新闻,牵涉到它违规操作的不止康鑫这一件,还有其他不少公司,但均是有了开头的一点报道后便没有下文。”文子启喝了一口茶,“这就像一颗深藏在地底的炸弹,有很多条红红绿绿的引爆线被掩埋在泥土下。康鑫是其中一条被蹭掉了泥土的引爆线,露了出来,被人发现。而你们低调暗查,不对外透露风声,是因为当时顺着康鑫这条引爆线,察觉到了深藏在地底的炸弹。而你们目前正在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一条一条清理掉其他引爆线,以免打草惊蛇。等到全部清理干净后,就能对那颗炸弹动手了。” 
黄翰民又吸了一口烟,眉宇间横亘一抹专注的探究意味,“小伙子,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呢?” 
“惠安银行是号称国内起步早、效益不错的民营银行,突然间宣布不良资产高,并剥离不良资产,由资产公司收购和处置,本身就很令人生疑。我想,这其中,可能是与隐藏的‘帐中帐’有关。”文子启慢慢抽丝剥茧,“惠安银行后来合并了几家小银行和信用机构,成为现在的宸安银行。那几家小银行和信用机构,虽说是因为效益不好而合并,但在‘效益不好’之下隐藏的‘肥肉’,外人看不出,只有内部人才明白。宸安银行在合并过程中,很多旧账被处理,对你们的侦查造成一定困难。所以你们才会调查了这么久。” 
黄翰民用心听着他说完,发现自己的那根烟已经烧剩小半根,而自己只吸了两三口。 
“你讲得不错,小伙子。”黄翰民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捻熄在烟灰缸里。 
服务员将东北大烩菜、锅包肉、地三鲜和酸菜白肉陆陆续续端上来。 
“咱们先趁热吃。”黄翰民拿起筷子。 

在黄翰民和文子启享用热腾腾的东北菜肴的时候,太阳落入西方地平线,天色全暗,古老首都的万家灯火渐明。 
相距半个北京城的地方,孙建成驾着他那辆马自达驶进了一间加油站。 
管理室里一个工作人员放下饭盒,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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