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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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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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料不到的事太多太多。 
他料不到自己竟然是以这种蒙冤受屈的方式,不明不白地离开东方旭升。 
正如那盆仙客来,到底是活不下去了。 

崔吟芳见文子启良久不语,意识到先前那番话触伤了对方,歉然道:“对不起,是我太急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别伤心……” 
“我没什么的。”文子启苦涩一笑,手掌轻轻按在腹部,指尖摩挲着绷带的粗糙布面,“我对光夏的信任,正如你对我的。” 
崔吟芳的眼眸如星,闪动着属于年轻的清灵和明透,也同样透出年轻的冲动与急躁,她仍一股气地坚持己见,说:“韩光夏他是华东区销售总代表,主要责任应该由他来负。冯总怎么能让你背黑锅——” 
崔吟芳的手机闹铃骤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语。 
文子启镇定了一下心神,温言道:“小崔,你的心意我明白的。今天是上班日,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公司吧。最近应该很忙,我不想耽搁你。” 
崔吟芳迟疑不决地瞥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抬头看向面前靠坐在床上的受伤工程师,忧心忡忡,“但……你受了伤,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文子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如今唯有自己照顾自己。 

崔吟芳走后,文子启又睡了一觉,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晚。 
被迫离职的工程师在单身公寓里休养了一周,伤势逐渐好转。 
他屡次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韩光夏,但点开了通讯录,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对方的名字——他想起机场航站楼安检区,想起玻璃隔墙,想起那个凉凉的回眸,然后便再没有任何勇气点下拨出键。 
又过一周,文子启的伤好了大半,行动无碍。 

这段养伤的日子里,文子启与崔吟芳竭尽一切方法,找遍了所有认识的人,或打电话或约见面,试图询问出有关康鑫受贿案的任何蛛丝马迹,却全部徒劳无功——东方旭升的同事们三缄其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而层层托熟人从经侦那边打探得到的消息则是“调查中止,原因不明”。 

文子启在上海的小户型单身公寓是按月付租的。 
两周后,他退了租,搭乘上前往深圳的动车。 


三十: 

1979年的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画了一个圈。 
三十年后,广东省的南部,珠江口的东岸,与香港一水之隔的地方,矗立着一座中国经济中心城市——深圳。 

抵达深圳的第二周,文子启凭借着有良好工作经验的简历和面试时的沉稳表现,获得了巨烽物流公司的工程师助理职位。 
雁飞入侯,三个月的时间悄然流逝,按合同约定,文子启正式升为工程师。 
秋末的南粤大地,不同于北方的寒冷干燥,其气候晴朗凉爽,草木依旧青绿葱郁,不见落叶。 
天高云淡的一日,巨烽物流的老总胡烽唤了文子启去他的办公室。 
文子启推开门,伴随一声清脆的“哥哥!”,一个五岁大的女孩儿似蝶般飞扑来抱住文子启的腿。“陪我折纸嘛——”女孩儿仰着小脸看向工程师,声音清软糯甜,尾音拉得老长。她上身穿一件粉红的薄毛衣,肩膀缀有嫩黄的蝴蝶结,衬出孩子红润的脸蛋,下‘身是朱红格子纹百褶裙。 
“馨怡,别淘气。”胡烽哭笑不得地走过来,弯下腰伸手想去拉女儿的小手,“爸爸和这位哥哥有事情要说,你先乖乖坐一旁。” 
“不干嘛——”胡馨怡闹别扭,小嘴撅得高高,躲到工程师身后,不让爸爸拉自己的手,“我要和哥哥折纸!” 
“你这小捣蛋……”胡烽满脸苦恼,头大如斗,直起腰身叹了口气,摸一摸胡子拉碴的下巴,对文子启说,“唉,这孩子就喜欢黏你。” 

巨烽物流的创办人胡烽今年四十六岁,性子爽朗乐观,平易近人,早年曾在内地的一间事业单位工作,改革开放后来到祖国的南方下海经商,开办了一间小物流公司。胡烽是个肯干而且能干的人,二十年来,一步步将一间起初只有三个人的小物流公司办成了一间目前以深圳为据点、物流运送范围遍布南方沿海各省市的大型物流综合公司。 
胡烽的夫人比胡烽小十岁,是位贤惠体贴的女性,多年来尽心尽责照顾胡烽年迈体弱的双亲。六年前,胡夫人诞下一女。当时胡烽年届四十,中年得女,欢喜不已,可惜公司逐渐做大,天天忙碌,无暇陪伴家人。女儿两岁时,胡夫人因车祸去世。胡烽悲痛之余,深深懊悔自己以前大多时间都扑在工作上,没有好好陪伴妻子女儿,于是发誓不再娶,以一心一意抚养女儿。 
女儿胡馨怡年幼,平素活泼闹腾,小脑袋瓜子里鬼点子多多,专门请来的保姆常常干不过三个月便被这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气得辞职走人。 
身为一间大型物流公司的一把手,胡烽事务繁忙。每逢幼儿园放假,胡烽只得将女儿带回公司照看。 
呆板沉闷的办公楼总不比充满同龄儿童笑声的幼儿园有趣,小女孩在胡烽的办公室里待了不到一个上午就开始哭闹着要回家,还趁着胡烽一个不留神,溜出办公室。胡烽发现不见了女儿,急得一头汗。幸好,小女孩还没出办公楼便遇上文子启,被哄了回来,送回她爸爸身边。 
从此,胡馨怡就黏上了文子启,只要胡烽不留意,她就悄悄溜出父亲的办公室,跑到文子启的办公位置上拉着文子启不放。文子启对此很无奈,而同事们见了那小女孩拉着文子启玩闹的模样则纷纷扶额感慨文子启可以兼职当奶爸。 

文子启温柔摸一摸胡馨怡的小脑袋,笑道:“馨怡乖,等哥哥和爸爸说完话,就可以陪馨怡了。” 
胡馨怡嘟着小嘴,瞅了瞅爸爸,又瞧了瞧文子启,乖乖走去办公桌上拿起一根哈密瓜味的棒棒糖,一边剥了舔舔一边安静坐在旁边。 
胡烽叹气:“当爸的连自己女儿都哄不好。” 
“胡总,您找我有事?”文子启问。 
“嗯。是这样的,今年的业务量增了不少,运输部那边打了报告,要新进一批设备,分拣、封口、裹包、贴标全自动一体化,全面提高效率。好几个厂家的销售都送来了候选设备的资料,喏,这一叠子文件就是。其他几位工程师都有任务在身,就由你去厂家那儿看看实体,选好的,然后把厂家名和型号报来。” 
“是。”文子启接过资料。 
“还有,人事科那边顺便帮我去问问。上个月新招的工人下周就要开始培训了,问问他们准备好了没。” 

文子启到了人事科。 
“噢,你说新工人的培训计划啊。”科里一人边嗑瓜子边说,“是小伍负责的。咦,小伍呢?” 
“她好像刚去了茶水间。”另一人回答。 
这一层的茶水间就在隔壁。文子启转个身,视线投向小小的茶水间,触及一个年轻姑娘的侧影——她正微微躬身,在热水器前往水杯里倒热水。 
热水出得急,很快便漫了出来。她赶忙关了热水阀,将水杯放在桌上,可是指尖已经被漫出杯口的热水烫了一下。“好疼!”她小声喊了一句,将被烫的手指含在嘴里,试图减少痛感。 
文子启见她被热水烫了,立即走上前,旋开旁边水盆里自来水的水龙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进冷水里冲洗,说:“这样才行。” 
年轻姑娘愣愣看向突然出现的人,水流潺潺如泉,立马缓解了被烫伤的灼疼感。 
文子启松了手,让她自己慢慢冲,解释道:“你好,我叫文子启,是新来的工程师。胡总让我问问下周新工人培训的准备工作的。” 
巨烽物流位于一幢五层高的独栋楼中。外围是广阔的货运场和大型仓库——庞大的配送车队已出发跑运输,宽敞的货运场显得异常空旷。办公楼的一楼是各类培训室,人事科在二楼,身为工程师的文子启办公地点在四楼,平时甚少去二楼,因此人事科的人多不认得他,或者认得模样但叫不出名字。 
“我叫伍诗蕊,你叫我小伍或者诗蕊都行。”伍诗蕊的声音如风铃般灵动婉转,“其实我也来了没多久呢。新工人的名单和培训内容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放心。” 
“好的,我这就去回复胡总。”文子启见她的手无大碍,打算离开。 
“呃,请等等——”伍诗蕊突然喊道。 
“怎么了?”文子启回头。 
伍诗蕊赧然一笑,露出可爱的小小虎牙,“刚才……谢谢你。” 
“不客气。”文子启报以温和笑容。 

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风一阵比一阵凉,秋雨一场比一场急。 
文子启觉得自己开始忘记东方旭升,忘记上海总部,忘记韩光夏。 
往昔的惨淡记忆如同伤口愈合后结成的丑陋疤痕。虽然已不疼痛,触摸之下似乎仍感到那时鲜血渗出的温热与湿滑,眼前似乎仍能见到那一片夺目的红。但零零碎碎的细节片段,却渐渐变得模糊。 
离开后,文子启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曾为韩光夏拍过照片——无论是上海总部的紧张工作状态下的韩光夏,广州竞标成功后热烈欣喜状态的韩光夏,还是海南假期里悠哉闲适的韩光夏。 
以至于自己现今想再看看他的容貌,也仅仅能在记忆中描摹。 
或是梦里。 
倘若有朝一日,连自己都忘记了,该如何是好? 
文子启租住在近公司的单身公寓里。独自一人的夜晚,他常常会拿着手机,看着通讯录里韩光夏的名字发呆。发呆。待到屏幕暗了,再触亮。暗了,再触亮。 
我真是个懦弱的人,文子启心想。 


公司采购了新的设备以后,人事科又组织了一次面向配送工人的新设备使用操作培训,由文子启和伍诗蕊负责。一来二去,文子启和伍诗蕊两人也算熟稔,平常见面聊几句近况,忙不忙,周末去哪玩,等等。 
十二月底,冬至来临,正逢周五。 
胡烽知道冬至在南方俗称“小过年”,又称“冬节”,是个颇受重视的节日,于是宣布下午放假,让大家好提早回去过节。 
文子启在深圳没有亲戚一同过节,手头又有资料还差一点才整理完,便主动留下来,直至傍晚才离开公司。 
漫天彤霞,红日渐矮。文子启手挽外套,走出巨烽物流的五层办公楼。 
外围大门伫着一个推自行车的人,身影拉得斜斜长长。那人见了文子启,挥臂喊道:“文哥——” 
伍诗蕊?文子启加快几步走上前,奇怪问道:“怎么这么晚走?” 
“你不也没放假嘛。”伍诗蕊穿了浅黄色的薄款连帽夹棉袄,顺手整理着自己颈脖上的米白珍珠线围巾,“我家就我一个,早回去晚回去都一样,索性干完活儿再走,省得下周一太忙。” 
“我也是,所以就留下来整理资料了。”文子启说着,感到外头天冷,也穿上了外套。 
伍诗蕊整理好围巾,抬头见文子启也添衣了,心里萌生一个主意,“既然我们都是一个人,今天又是小过年,不如一起去吃火锅吧?热热乎乎,暖暖身子。” 
文子启扣好了外套的羊角扣,“好,走吧。你有常去的火锅店吗?” 
“没有,”伍诗蕊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和文子启并肩行走,夕阳的金红浸染了她的明澈眼眸,“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新开了间小肥羊,离这儿不远,有七折优惠。” 
“嗯。”文子启应道。 
伍诗蕊低头瞅了一眼手表,“哎呀,五点多了。我们得快点,不然没位子了。” 
文子启转头看向伍诗蕊:“那……?” 
小虎牙姑娘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拍一拍自己的自行车,“你骑车载我,好不好?” 
“哦,好啊。”反正方便就好,文子启没考虑太多便答应了。 

这一段骑车的路,左右两边皆是正在规划中的闲置空地,空阔开敞,视线放得辽远。文子启蹬着自行车,稳稳当当地行进在小路上。 
伍诗蕊坐在自行车的后座,搂住文子启的腰,欣赏着落日美景。 
傍晚的长风飒然清寒,拂乱了伍诗蕊的鬓旁发丝。路旁的草长得高,也随风倾摆,犹如起伏海浪。 
伍诗蕊将鬓发挽在耳后,抬头望着骑车人的肩背,望了许久,将额头轻轻抵在骑车人的背上。 
“真像爸爸……”伍诗蕊小小声道。 

文子启和伍诗蕊到达小肥羊时,店内已经坐满了人。伍诗蕊一边暗暗埋怨自己没提前预定位子,一边心怀侥幸地四处张望寻找空桌。 
涮牛羊肉的香味充满百平方米的店铺,热气蒸腾。伍诗蕊摘下颈脖上的围巾,绕场大半圈,搜寻未果,一抬头,发现文子启站在一张空桌旁边,一位店员正在收拾桌面的残羹剩菜与空碗空碟,另一位店员则准备换上新的桌布。 
“啊,文哥你——”伍诗蕊走到文子启身边。 
“刚才我见到这桌的客人快吃完,准备付钱走人了,就站在一旁等。” 
伍诗蕊捂嘴笑了,“还是你厉害。” 
两人坐下,文子启将菜单递给伍诗蕊,“你来点吧。” 
伍诗蕊当仁不让,“好啦,既然你这么绅士,我就不客气了。” 
文子启低头看手机,过了一会儿再抬头,伍诗蕊刚点完菜。 
“点了什么汤底?”工程师问。 
“虫草花山菌猪骨汤底,想着冬天吃些清淡滋补的。” 
店员端上内盛淡白色汤底的火锅,旋大了火。 
文子启拿起调料瓶,“冬天天冷,要加些胡椒吗?可以驱寒。” 
“好啊。”伍诗蕊斜斜地用手撑着脑袋,“我爸爸以前也喜欢往汤里加胡椒。” 
“你爸爸?”文子启一面倾抖着调料瓶一面思量洒多少合适,随口问。 
“嗯。你猜,我坐在自行车后面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工程师搁下调料瓶,用长柄汤勺搅匀汤底,“猜不到……你那时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骑车载着我,挺像我爸爸的。” 
“……”文子启无语了一小会儿,“原来我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了。” 
伍诗蕊噗嗤地笑开,“我啊拍胸口担保,我从小到大绝对个懂事的孩子——你有我这么个省心的女儿,应该老怀安慰。” 
“是是是……” 
笑过了,伍诗蕊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望向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 
这间小肥羊分店开在街道偏里的位置,临近一个住宅区的入口,隔壁有看管自行车的车棚——伍诗蕊的车就停在那儿。接子女放学的家长们停了车,抱下小孩,便一手拎儿童书包一手牵着子女回家。有个孩童正吹着五彩斑斓的皂泡泡。看管自行车的老头在一旁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浏览深圳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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