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锁尘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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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四)锁尘关-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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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羲和在纵身扑入那裂隙之前,并未向玄霄看上一眼,或许是害怕吧,怕自己只是一眼,便再也舍不得,舍不得再也看不到他,舍不得去死。
  缓慢扩大的裂隙渐渐停了下来,阴影笼罩之下什么都看不清,不时有森然剑气从中窜出,直将周遭岩壁劈地粉碎,尚存的巨大坚冰只是被剑气余势扫到,亦是崩裂成一片雪白齑粉。
  剑气锋芒锐不可当,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在方寸之地内将一切绞杀。只可惜蚩尤身为上古魔祖,纵然此刻仍是尚未完全脱出封印的状态,也依然以绝对强大的姿态凌驾于羲和实力之上。
  金属相击之声接连不断,连在一起犹如只有一个音调的青铜之乐,歌着杀与伐的赞颂。
  鲜血般零碎的流光不时迸溅,黑色的魔气将原本大盛的赤光碾碎成一地黯淡的锈红。只是那跋扈的魔气始终只能在那裂隙中狂躁纵横,无法摆脱羲和剑气如跗骨之蛆的紧紧桎梏。
  玄霄垂下眼帘,长睫覆下,遮掩了一切激烈的情绪。
  他自知这是最后的时刻,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进行奢侈的悼念或是哀恸。
  身处如此世间,便早已有相应的觉悟。死于战场,也是难得的光荣。 
  旁侧有声音幽幽响起,“我来助你。”
  便是没有九天玄女的暗示,便是不去顾及玄霄此举一旦失败对于六界而言会有怎样的严重后果,自己也不会冷眼旁观。
  就当做是为了沐风最后的心愿,亦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在此地。
  那女子羞赧又坚韧的微笑面容自眼前如浮光掠影,红尘客只觉心内一阵绞痛,苦楚难言。
  九天之前所言仍在她耳边萦绕,红尘客定了心神,沉声道:“羲和剑质特殊,可以它为媒,当此无祀山内五灵之力尚未散去之际,将其重聚,便能使封印再度开启,将蚩尤镇于地底,只是……”
  她看着玄霄,后半句话却未曾出口。
  “只是封印一成,羲和剑也便会不复存在,你所想说的,可是此意?”玄霄手腕轻抬,凝神细细端详掌中持着的赤色长剑。
  他虽是询问,却好似心中已确定了答案。红尘客瞧他神情,虽无任何异样,
  然而自己心中却有莫名的悲伤之意升起。
  玄霄忽的一笑,当下再不犹疑,他将全身灵力灌入剑中,继而猛然将长剑掷于火池之上。
  悬于半空的长剑周身炎气四散,化作实质的烈焰上下环绕,与下方的火池岩浆炙热之气融为一体,远远望去犹如火龙飞舞当空,所到之处将一切焚尽。一旁红尘客默诵法咒,无祀山内原本已然散开,却依旧被结界所禁锢的剩余力量亦随之流动起来。
  狂风从不知名的时空裂缝中吹进,乍然出现后以暴君的姿态降临。
  数道狂流如龙卷般倒悬灌入,像是长鞭挥舞,扫荡一切,鞭挞一切,将周遭一切扫荡成荒芜焦土。
  没有雷声,不见电光,整个洞窟却仿佛承受着万钧的重压,摇摇欲坠中,仿佛整座山脉都将拔地而起,被带入封印初启之时的远古洪荒之中。
  玄霄身处风暴中心,衣袍被狂风拉扯,发出裂帛的响声,他自岿然不动,依旧催动全身的灵力向着不远处的羲和剑汇集,长剑剑身连一丝颤动也无,处于火焰缭绕的中心,稳如泰山。
  灵力迅速流失的感觉并不好受,身体的疲倦虚软夹杂着阵阵疼痛,玄霄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身体一寸寸一分分的变化,这仿佛只是梦魇中才会发生的事,却在眼前真实上演。
  他脸色更是白如金纸,但眼神却带上几分狂热之色,这如同灭世的一幕在他眼中,不喾于一场最艰险的挑战,但愈是困难,便愈是激起他的征服欲。
  他本是这样的人,永远望着前方更高处的目标,生死亦可置之不顾。
  火舌的舔舐中,巨大的坚冰终于开始融化。
  第一滴水坠落之时,于半空之中化作的巨大水柱,与几乎同时形成的其余四道洪流聚在一起,一时间,黑水、紫雷、青风、黄土汇成一道,逡巡环绕后猛然直直撞向倒悬着的赤色火龙。
  极绚丽的光芒炸开来,溢彩流光合在一起,五色五道,缓缓轮转间倾泻出一屏帘幕落下。光芒辉煌灿烂,将下方的黑暗裂缝全部笼罩在内。
  五灵之力聚齐,封印重启。
  无祀山外,一阵清凉夜风刮过,空气被撕裂,黑色的漩涡形成一方通道,空间的转换只在瞬间便已完成,结界消散后的点点余辉如星辰的碎片落下,一个暗红身影赫然显现在半空中。
  重楼。
  他看到眼前如魇境一般的壮丽奇景,只觉心内不详之感如火焚烧,往日于此地所见之幻境此刻毫无征兆的浮现心头,彼时他尚不懂得自己于幻境中的心情,此时终于明白。
  焦躁的魔一步不停,直向山内飞去,忽有一阵无法克制的疼痛自脑内传来,他的眼前闪过无数奇异的画面:
  铿锵的战歌回响,铁血的军队厮杀在广袤的战场上,遍布尸骸的大地涂满了鲜血,牺牲的旌旗猎猎于风中飘扬却燃成灰烬。
  荡尽所有烽烟后的土地寸寸开满摇曳的罂粟,红色的毒花每一株都像染了丹蔻的纤纤玉手款款摆动,熟悉而陌生的脸紧闭着双眼,孤零零的头颅上的五官扭曲成疯癫的痛苦不甘,插在直直戳向地面的长矛上。肢体断裂成腐朽的碎片,被胜者恶毒而骄傲的镇压在最深最深的地底,最热又最寒冷的力量所交汇之处,是比地狱更彻底的黑暗。
  忍受千万年的冷寂,蛰伏在心底的渴望在千万年的等待中早已微弱成一星如豆的火,却终究不灭,坚信那燎原之势必将到来。
  却戛然而之,在成功到来的前一刻,被扼杀。
  巨大的仇恨与愤怒如同最彻底的黑暗将他淹没,自身的血脉在响应那炼狱中的咆哮嘶吼,灵魂的挣扎被未知的天性所呼啸吞没。
  失去意识的最后刹那,重楼不知道自己是否喊出了那个名字。
  玄霄猛地向后倒退数步,冷汗自他额上淋漓而下,力量如烈日下的冰雪般逐渐消失,但他全未顾及自身,待站稳之后,立即便试图将长剑召回。
  然而那烈焰缭绕的剑只是安静的立在那明丽的火光中,赤红的剑身上罡纹清晰如昨。
  “玄霄!”
  男子猛然扭头,却不见有任何的踪影,如同震耳欲聋的寂静,他几乎以为是幻觉,然而那个魔的声音,他却怎么都不会认错。
  玄霄攥紧了手,眼中神色剧烈变幻。
  地面开始剧烈的震荡,裂开的缝隙逐渐向内合拢,山摇地动中,那个魔魂在始终不肯放弃的垂死挣扎,暴戾之气连远处的二人都能感受得到,却始终摆脱不了更深处的拉扯与禁锢。
  自漆黑的地底传来嘶吼声,暴怒、绝望、不甘与功亏一篑的怨恨被已然成形的封印彻底压下,但那回声依然在山内荡个不停,其恨意之深,可怖至极。
  烈火熄灭,玄冰消融,无祀山已然恢复到从前那般状况。不知从何处漫溢上来的清澈流水将原本裂隙形成的凹陷处淹没,只是一个恍神,一方幽深水潭已然出现在眼前。
  玄霄怔怔的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水,一柄长剑忽的横在他面前,正是方才于封印刚成之时失去了踪迹的羲和。
  耳边同时响起轻声低语,仿佛有人在微微的叹息。
  男
  子仿佛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横在眼前的长剑,伸出手去想要握在掌心,就同过往的无数个平常日子一般。
  剑在他碰到的刹那,自剑尖至剑柄的末端,尽数碎成尘埃般微小的粉末,瞬间被风吹得干干净净。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抓空的手,半晌不动,一滴泪水忽的落到地上。
  此生此世,唯有此刻。
  爱即地狱。
  


☆、第 46 章

  劫煞孤辰所罩的命定之路,乃是血与火铺就的人生,一旦踏上,即是断崖。莫说机缘巧合造化弄人,亦不会悔恨交加,即便再多的选择,最后的终点,亦不会偏离当下多少。
  只因是这样的人,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浑身伤痕,终立于绝顶,脚下趟出一条长满名为惨烈与残酷的荆棘之路,不是懦夫,便非胜即死。
  玄霄轻轻闭上双眼,过往千百年的光阴中,却没有此刻看得透彻。
  他已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奇才。
  毕生功力散尽,修为尽失,洞窟内上古灵力涌动激烈,凡人之躯无法承受这巨大压迫摧折,肉身于极短时间内几乎分崩离析,纵然红尘客拼尽全力,亦是无法护得周全,待硝烟散去尘埃落定,昔日惊世绝艳的人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名容貌毁损、半身无用的平凡男子。
  他踉跄了一下,方才适应这僵硬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的肢体很难站稳,但他摇摇晃晃几番挣扎,终究没有倒下,清淡笑容浮现,在遮掩了整个侧面的灰白长发后隐约露出。
  男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象征着神魔之身而没有任何纹路的光洁掌心,此刻遍布纵横交错的划痕,有粗糙的三道红色印记在掌上弯曲延伸。
  他抬眼望向四周,浑浊的眼瞳中映出的是模糊的景象。
  也只有到得此时,有些事才终于明白,才终于想通。
  他低声的笑了起来,声音是撕裂后的喑哑。
  “有些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不远处静立的女子看着他,眼神中并没有丝毫的悲悯或是叹息,她深知那些多余的感情施加于眼前这人身上,只是旁观者可笑的自以为是罢了。
  “说。”
  “之所以我能进这无祀山内,之所以沐风能助你一臂之力,之所以我知道该如何做,全因一位上神一路指引相助,”她顿了顿,“便是九天玄女。她以神识与我交流,教我该如何去做。待到事情完结之后,更有事要说与你听。”
  “此前你逆天飞升,又于东海之上斩杀神将,更同魔尊重楼将南天门毁坏,玷污神界,此皆乃重罪。未将你缉拿回神界受审,不愿因此与魔界再起冲突是一,亦是天帝测算到你与今日这件大事有极为重要紧密的干系,是以期望你能回头,拯救天下苍生而免于战祸再起。”
  “若你肯对过往之罪俯首改过,发誓绝不再有逆天之心,并不再与魔界相勾结,功过相抵下,神界便不再追究。”
  一片沉寂之中,玄霄忽地止不住的大笑起来。
  他笑得那么用力,笑声中夹杂着咳喘的声音,似是很疲累了,却又绝不肯停歇。
  “吾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使重楼不必被那蚩尤祸及,不过是不想他从此消失。”
  “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六界安危,又与吾何干?吾此一生,从来不是自负以拯救天下为己任的英雄。”
  纵然是英雄,又有几人能得善终?光荣的背后,尽是深埋心中腐烂至死的悔恨,传说踏着的,永是千万尸骨堆砌而成的宝座。
  向左是错,向右是错,英雄是错,小人是错,为天下人而活是错,为自己而活亦是错。
  这世事如此,又当如何?又有什么是对的?
  他只知自己心之所系,绝不愿因那赏赐的小小恩惠,而矢口否认自己的真实意愿。
  一句话便可得来的所谓宽恕,他连不屑的眼神都懒得给。
  “果然如此。”
  女子略带涩意的语声虽依旧平稳,却藏不住那叹息之意。
  “若你肯认罪便罢,若是不肯,则更为罪孽深重。只因你身为祸端,却不知悔改,倘使继续留你在魔界,则不知后日会否生出更大的灾劫来……神界绝不会再姑息。”
  “哼,我便知之前神界对我不加追究,其中定有原因,如今事情一了,便迫不及待地自己撕掉那虚伪面目。”
  玄霄没有丝毫意外的模样,冷冷道:“一石二鸟,果真不错。”
  果然不愧是神啊,轻易便将劫难化去,同时也绝不留任何后患。
  他低首,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忽的一笑。
  “只是,我的确不会再回魔界,日后是生是死,与重楼也再无干系。”
  “为……”红尘客吃惊的望着玄霄,只是刚问出了一个字,忽的自己便想通了。
  为何?
  只为他如此骄傲。
  若是往日,他绝不会做出如此选择,区区神界的威胁,他怎会放在眼里?即使神魔开战,他也只是会重披战袍,手执长剑,杀伐决断,与重楼并肩而战。
  并肩而战……却是再也不能。
  如今的他,只怕连最普通的凡人武者都不及,又有何能去介入神魔之战中?
  身为争端之借口,却只能置身事外,看战士的鲜血流了满地,自己的双手却连剑都提不起。
  剑……他已无剑。
  纵然他已不是昔日睥睨天下立于绝顶者,然而玄霄依然是玄霄,皮囊可易,高傲不换。
  “只是……”女子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我从未与那魔尊重楼有过深交,却知他绝不
  会任你离开魔界,即便他知晓实情,翻天覆地也会将你从六界的任何角落中找出来。”
  “吾当然明白,”男子淡淡说道:“你可愿帮我做件事?”
  “什么?”
  “消除他的记忆。”
  并没去看对面女子不可置信的神情,他继续说着:“吾知道,此刻重楼正在山外,他方才便到,一直未露面,想必是因蚩尤之故,而丧失清醒神智。这正是时机,你只需将他有关于我的所有记忆尽皆消除便可。”
  他极平静,仿佛只是在讲着一个无趣而乏味的故事。
  “我……我不懂。”
  默然半晌,红尘客声音带上一丝颤抖,她想说这简直是疯了,她想说这对那魔之尊王是最大的不公,但得到最后,也只是说出一句,“你怎会如此之狠。”
  “狠心吗?”那人轻笑。
  “荆棘之路也好,修罗之道也罢,吾的路,一人独行足矣。”
  仙道魔道,哪个不是道?然而到得最后,此时此刻,方知最难修的,莫过于人道。
  他修不成仙,又投身入魔,而今却要重回人间,形单影只,寡落一身,终沦为凡眼肉胎。
  一切孽障皆记载于冥冥之中,终会偿还。
  然而这并非俗套的报应,或许这一遭,破而后立,又能悟出什么新道,也未可知。
  须知世间大道,皆是隐于路旁。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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