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学画,我想学语言,学外语。”
陆雅茹的回答让许达均意外,他看着她,想听她解释。
陆雅茹道,“我想学意大利语。”看着许达均皱着的眉头她嘻嘻一笑,“学了意大利语就可以听得懂歌剧了。”
是为了听得懂区家生唱的是什么。许达均看着这个单纯而又美丽的女孩子,突然明白了程映琳的意思。不过,一个唱歌的还难不倒他。只是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一下子会陷得那么深那么沉,这种感情似乎比当年和程映琳的热恋还要冲动。他的感情一下子变回了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可是他毕竟不是年轻幼稚的青年人,面对目标,尤其她还是心有所属的时候,他要冷静,他要让她不知不觉的落在他为她织好的网中,不能逃脱。
“姐夫,我想问你一件事。”陆雅茹刚才在吃饭的时候,看到许达均同程一锦父女两个合乐融融的样子,想起表姐来,“姐夫怎么会认识表姐的呢?”
许达均看着江水,不由露出怅然的神色,“当年我在上海求学,我的祖父与映琳的祖父都是维新派的人物,两家称得上是世交,我和映琳年岁相当,所以两家就订下了亲事。后来我参加革命,映琳追随了我。”
原来是门当户对,只是又为什么反目呢?
许达均淡淡的讲下去,“我们家的人大都去了部队,抗日战争中都死得差不多了,程家却一直在上海法租界里做生意安享太平。解放后,程家就遭难了。一大家子人只有映琳的弟弟和一个小妹去了香港,”剩下的死的死关的关,程家另一房还有一位大哥现在都关在新疆的监狱里,监狱闹暴动的时候被割断了食道,如果被割破的是喉管,只怕就死了。“那时候我和映琳闹了误会,她的腿就是那个时候废的,”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没有了。
当时若是两个人还在一起,那么都会被关起来,许达均选择了远离,他宁肯程映琳恨他,好过带着孩子和他一同赴死。当时为了妻子儿女,他什么都不怕,可是二十年的时间却把当初的爱都磨灭了,他会保护程映琳,就像保护一锦一山一河还有孙子们,但是,他已经不爱她了。这就是时间和距离和他们开的玩笑,一个过于悲凉的玩笑。
爱是你见了她就想和她在一起,爱是她皱了眉你就想为她做一切,爱是看见她流泪你的心却更疼,爱是可以牵着她的手,爱是可以拥抱……
人在这个年纪怎么能还生出这样的爱来?许达均也十分不解,可是他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他想的只是如何让这个美丽的女子也爱上他,完成他期待的拥抱……
陆雅茹终是找了程一锦商量考研的事。程一锦全力支持,毕竟工农兵大学生的含金量和正式的不一样,将来万一政策有变,陆雅茹在学历上就太吃亏了。至于专业,“你将来想干什么呢?只是听歌吗?如果不能的话,想想别的吧。”程一锦站在现实的立场上把小语种专业给否了。
“可是姐夫说只要我喜欢,干什么都会有前途的。”
你姐夫,那就是我老爸了,“这个他不懂的,你要学外语,只能从大学开始,不能直接念研究生……”
陆雅茹撇撇嘴,许达均现在在她的心目中那是无所不能的,他会指导她的书法,在古文和历史方面也有自己独到的见地,他们都爱昆曲,都喜欢苏州菜,运动方面他也堪称全能,网球、游泳、篮球——哈,这个周末还答应她抽空去教她骑马的。
“你的优势是文史类,学这方面的多好。直接可以考研的。”
“可是我想学外语呀。”陆雅茹难得在程一锦面前坚持自己的主张。
“好吧,好吧,那你学吧。”程一锦敷衍的答道,可是却没当真。
当她看着陆雅茹的准考证,终于明确了,“你这个傻丫头当真了!”
陆雅茹很委屈,“你不是让我报的吗?”
程一锦大声嚷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报的这个专业呀?还能改吗?”
陆雅茹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程一锦心中骂道,学了这个专业到时候能干嘛?索性主修的是英语,这个丫头,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陆雅茹看程一锦应该是同意了,于是笑呵呵的说,“我终于可以好好念书了,时间还很宽裕,这四年呀,我要好好安排时间,多学一些东西。”
陆雅茹这段时间和区家生极少见面,当区家生得知陆雅茹也要考大学的时候,非常的意外。
区家生的母亲听说儿子谈了半年的恋爱,对象是音乐学院教文学的老师,问到家庭,区家生一问三不知。区妈妈这样讲,“不知她家是干什么的,都有什么人,住什么地方……这你对象怎么谈的?”
区家生说两个人见面就聊天,他聊音乐,她听,他唱歌,她听,……
区妈妈觉得儿子太单纯,搞不好要让个小姑娘给骗了,于是命令儿子,下次见面一定要搞清楚她家是干什么的。
区家生带着任务来会女朋友,陆雅茹却给他这样一个惊喜,“看,这回我们可以一道上大学了。”虽然是各学各的,但是学习的状态都一样的。
区家生勉强笑笑,区妈妈曾经说,你这时候交个上班的女朋友也蛮好,言下之意,是要他女朋友平时也接济他一下的。可现在,陆雅茹也要上大学了……
区家生回到家,却意外发现家里来了客人——他的同事,小学里教语文的,对他一直老好,带饭有肉的时候都分他吃。区妈妈正笑着说,“我们家生回家从来不讲学校的事。原来他在学校那样受欢迎的。”
那位女同事觉得自己是就是伯乐,一眼就发现了区家生的与众不同,果然,她看得没有错,既然区家生要考大学,那么家务什么的就都包给她做好了。
区家生送走了女同事,区妈妈问,“怎么样?问清楚了伐?”
区家生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问,她就说她也要考大学了。”
区妈妈很奇怪的,“咦?她不是已经在音乐学院当老师了吗?还要考什么大学呀?”
“她说想学外语,所以,……”
区妈妈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这是什么样的家庭?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当,偏要当学生去,于是要儿子务必把陆雅茹的家庭状况打听清楚。至于那个语文小教,她爱来就来吧。
考虑到儿子的侦察能力,区妈妈提出要区家生请陆雅茹来家里吃饭,算是见个面。陆雅茹答应得挺痛快,回过头找程一锦要主意,见面穿什么送什么说什么……
程一锦是不看好区家生的,“你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拎两罐麦乳精,正好回家里来拿,家里没人爱喝那个,存太多了都好要过期了。”
陆雅茹听话的回家,让程一锦帮忙挑了一条蔳呢格子裙配白衬衫,试衣服的时候,程一锦嘱咐她,“人家一定会问你的家庭状况,你就说自小住在表姐家里,家里弟弟妹妹多,人家要问,你就说是亲弟弟妹妹。”
“为什么呀?”陆雅茹系扣子的时候问。
“你按我说的答好了。”
……
“问你会不会家务,你一定要说从小上学,没时间学做家务的。”
“为什么呀?”陆雅茹在梳头的时候问。
“你按我说的答好了。”
程一锦目送陆雅茹上车,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转眼就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了,真是快。
陆雅茹当然没那么笨,想想就知道大姐让自己这样说,是怕婆家从开始就打着让她做“马大嫂”的主意,底子打下了,就难翻身了……唉,结婚怎么这么累?从见家长开始,就要打擂台,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东风被西风压倒,怎么就不能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呢?话说,现在是为了结婚伐?
怕坐车子去太扎眼,她约在外面让区家生接她来,小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调给陆雅茹,但老魏嘱咐他一定要保证她安全,还要注意与她来往的人。眼见陆雅茹隆重打扮,还拎了两罐麦乳精,应该是见家长的吧,这可要把对方的住址家庭人员都打听清楚才行,不然老魏会说他失职的。
单说区家生带了陆雅茹回家见母亲,区妈妈一早就买好了菜,等见到了陆雅茹,就完全没有了要让她进厨房试探一番的念头。陆雅茹按照程一锦的指示把自己的家庭状况说了一下,区妈妈就没有话再说了。
区家生见气氛不对,但他也不知说什么好。陆雅茹知道自己没有过关,虽然很伤心,但是还是很有礼貌的告辞。区家生要送,区妈妈说自己不舒服。陆雅茹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区家,小杨的车子就停在区家的那条里弄口,这么一个漂亮得像仙女一样的女孩子离开上了小汽车离去,马上就有人敲区家的门,区家妈妈,你家的那个客人哟真是不得了的,出门就上了小汽车,到底是啥来头?
区妈妈听了立刻和三姑六婆把当时的过程重放一遍,这下更是一头露水。听得邻居们讲区家生这回可攀了高枝,区妈妈懵了。但语文小教来了,一来先把房间擦一遍,然后去公用厨房把区妈妈一早买的菜都摘完洗了,问区妈妈要怎么烧。
区妈妈晚上对儿子讲,“侬将来是要当歌唱家的,是要搞艺术的,既然搞艺术了,就跟干活没啥关系了,侬要娶的是能帮侬干活生孩子过日子的,那样漂亮的小姑娘咱们家根本就养不起,而且也养不住的。没爹没妈还能坐小汽车,将来结婚了侬能给伊那样日子过不能?”
区家生沉默了。
端午
陆雅茹没有回程一锦那里,她不想听程一锦说出“我就说吧”或者看到她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但又不好让她担心,所以一回到军区大院就给程一锦打个电话。
听到陆雅茹声音的低沉,程一锦不想追根究底也不想多说,只是嘱咐她,“还有两个来月,备考要紧。”
是呀,陆雅茹想到年底的高考,不得不打起精神去温书。
恢复高考的消息还没有正式宣布,许达均已经把辅导老师给陆雅茹请了来,一周在家里上两次课,平时她就自己在家里复习。
但是每个月两次,陆雅茹都借口回程家,顺便把复习资料在学校里复印一份,然后送给区家生。虽说专业不同,但有些他也用得着吧。两个人还是保持了这样的来往,区家生再不提家里如何,毕竟现在说什么都还太早,要看明年成绩下来的时候再做打算。
他只一门心思备考,同陆雅茹见面也只是谈些考试的事,再不过问陆雅茹的冷暖也不会唱歌给她听,这样的冷淡刺激了陆雅茹——原来我在你心中不过如此!
一时万念俱灰的陆雅茹回到程家,一脸失魂落魄自然让程一锦发现了,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是因为区家生而情绪低落。
程一锦骂她没出息,“不过一个男人罢了,没了男人你还有家人,没有家人你至少还有你自己,为个男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惨样,我可不要同情你的。”
陆雅茹哭了,哭完之后,程一锦同她讲道理。“人生来只有自爱才会有人爱。你若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都放弃了,那么谁还会爱你?”
陆雅茹哭着问道,“那我该怎样办?”
“你考大学完全是为了他吗?”
陆雅茹点点头,想一想,又摇摇头,“开始是的,想了解歌剧,这样就更加能了解他的世界了,但是后来我想通过学习语言更多的了解外面的世界,就像一河讲的,我们国家将来必是要开放的,同那么多国外的不同语言的民族交往就是为了要了解他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将来我也想多看看这个世界,让自己变得胸怀更宽广,更有用。”最重要的是,家里的人都那么有出息,那么有见识,我可不要被大家小瞧了。
程一锦点头,“这就对了,你现在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而读书,旁的先放一边,也不要再想区家生怎么样,先把高考拿下,好不了?”
陆雅茹点头。
之后,陆雅茹真是玩儿了命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许达均看她较真儿了,不免平常多嘱咐她要好好休息,身体累垮了就考不了试也上了不学了,又常抽出时间陪她打球锻炼身体,又吩咐老魏平时多照顾她饮食营养。
程一锦和程映琳谈起雅茹的备考来,程映琳冷冷一笑,程一锦会错了意,“雅茹真的是很认真的,我想她肯定能考得上。”
程映琳当然不关心雅茹能否考上大学,而是知道许达均为了陆雅茹创造的种种便利条件后,最自然的一种反应。向东来电话,说那个女人最近找过她,问程映琳的意思。程映琳是想踩死那个的,但眼前许达均的种种表现又让她恨起来,可是没办法,陆雅茹她是清楚的,如果现在放了那个女人过来,只怕她做的一切都付之东流。忍吧,当时告诉向东,“拖,拖得她哪儿都去不了。”
一转眼到了端午节,又正逢周末,陆雅茹回程家来了。老魏亲自送来了蔬菜水果还有肉和鱼,说是过节,许达均吩咐送来的。
程映琳难得的好心情,同老魏说了几句话,还让乔阿姨拿了篮包好的粽子,递给老魏让他拿回去。
“屈原未必吃得上这么好的粽子。”程映琳笑眯眯的说道。
老魏听得一头雾水,把粽子和话都带回去,许达均听得哈哈大笑,“果然是映琳,一张嘴巴不饶人。”
笑过之后,许达均让老魏把粽子都分了,自己也留了几个做点心。
北京的许一山家这天很热闹,向东和许一河是一道从上海回来的,许一河现在就住在哥哥家备考。他听着向东和姆妈打完电话,又同哥哥讲了两句,什么我就知道之类的话……许一河有时听兄嫂两个打哑谜,便装着没在意,而且哥哥总是阻止向东说什么的样子。和他有关吗?看样子不是,那么是家里的事情了?
许一河和大多数的男孩子一样,对家里的事都不大上心,包括他的父母这么多年分居而不离婚,父亲在外面把人命都造出来了他也不过问——也轮不到他问的,他只想快点长大,然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知道雅茹也要考大学了,非常高兴,那么美丽善良的女孩子理应有美丽的前途。许一河不想像哥哥那样早结婚,——向东太能说了,如果和妻子这样相处得话,他可不要结婚的。
区家生家的端午节终于热闹了,那个语文小教上门来做了一桌子的菜,区妈妈当然留她吃饭了,于是邻居们之后又问,“家生的女朋友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坐着小汽车的小姑娘吗?”
区妈妈坚决辟谣,“那个只是普通朋友过来看看的,人家哪能看得上我们家生呀!”
话说得酸酸的。她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