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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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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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言道,戏演到出神入化时,便是“人戏不分”。而对祝双成而言,宋引章和她本来就是一个身份,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三秀暗暗赞叹。
  忽然就在这时,雅座那边传来嘈杂声。
  雅座离台近,万一影响到双成就糟了。这么想着,三秀连忙往雅座那边望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台下。
  祝双成在台上,程笑卿在看。瓶娘想着这些,心思就乱了,也无心看戏,更无心看程笑卿。
  双成唱得很好,她知道。这让她益发自卑。虽说三秀曾说要她也从瓶里走出来,走到台上去,然而这如何可能。即便可能,自己又岂能比得上三秀和双成。
  正想着,雅座那里忽然起了骚动。瓶娘好奇地张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讲究的小姐,正在七八个家人的陪同下准备入座。然而那座上已贴了红条,显然已经定下了。
  “这位小姐,这座已经定下了,是陶府人……”戏院跑堂的连忙解释。
  “我就是来坐陶府的位子的。”那女子高声道,说着向手下人挥挥手。一个面无表情的跟班便捧了一个红布盖的托盘出来,另一个跟班把红布揭去。
  ——白花花的银子。
  雪白的光色,瓶娘离得虽远,也看得见。
  “这是给介褔班和抹云楼打的赏。”
  跑堂的顿时眉开眼笑:“这位小姐,这位置不好,有点偏了。您往上座请。”
  那女子嗤笑一声:“不必了,我就坐这儿。”
  “可陶家老爷……”“他算什么,我倒怕了他?”
  跑堂登时就噎住了。那小姐的跟班一个二个早已忍不住,纷纷笑了出来。一个说:“这位就是陶府的千金小姐。”又一个说:“当日你们去陶府递帖子,那帖就是小姐收的呐。老爷那么忙,哪里有空到外面看戏,自家就养着班子。大不了请名角儿开个堂会,何必凑这个闲热闹。”
  瓶娘看得呆了。那女子入座时略微一转头,瓶娘立刻认出她是谁。
  这装束,这阵势。不就是早晨策马走在介褔班前面的女子么?
  瓶娘听见身边的程笑卿忽然笑了一声。她一回头这才注意到,程笑卿的目光,原来也早移到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雅座那边的骚乱终于平息了,角落里的三秀也终于安了心。没想到这时,入口处有谁进来了,人头又是一阵攒动。虽然攒动着,却悄无声息的。
  一股压抑的气氛,渐渐在抹云楼里扩散开来。
  三秀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这时肩头忽然被人一拍。是大师兄。“赵盼儿,该你啦。别出神了。”大师兄正笑着。
  “好,我去了。”
  三秀答应了一声,又回头往台下看去,眼睛里流露出担忧之色。
  
  瓶娘也感到了楼里忽然弥散开的压抑气氛。她人在看台上,位置稍高,来者她看得一清二楚。为首的人是一身蒙古贵人打扮,大概二十多岁。虽长了一张受女人欢迎的脸,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却让她看了害怕。那人身畔还护着几个带刀随从,竟然不似看戏,反像来打架的。那群人在人堆里一阵好走,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路,终于在人群隐蔽处落了座。
  众人也旋即恢复了平静,只是陶家小姐带来的那阵活泼空气瞬间耗尽,抹云楼终不复开场时的热闹了。
  “这是谁?”瓶娘小声问。
  “赵王的世子,不花特穆尔。”程笑卿道。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没更新了,因为对上一章非常不满,就重新写过了一遍。道歉。
2011…5…27:感谢千门的指正,修正了文中一个硬伤。




☆、第 8 章

  三秀缓缓上台。大师兄已经扮作了一个秀才模样,先行上去了。
  然而三秀的手心一阵阵冰凉。从那几个蒙古贵人走进抹云楼开始,一股不祥的预感就攫住了她。京中那些蒙古人的作派,她和其他人一样清楚。每次班里有人应召到蒙古贵人府上,全班的人心都要悬上一整天。所幸这种公演的杂剧是蒙古贵人们不感兴趣的玩意儿,即便帖子收下了,也不必指望他们来。然而今天,赵王府的小王爷却真的来看戏了。这是她登台几年来从没遇到过的。现在明明已经到了赵盼儿出场的时刻,明明已经走到了戏台的中央,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耳膜被胡琴拉得吱吱作响,太阳穴跟着鼓声咚咚跳着。台下数年的工夫,难道如今要功亏一篑么?
  这可不行。三秀想。她努力让自己正视着大师兄的侧影,尽力把自己带进《救风尘》的故事里去。然而抹云楼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三秀连耳畔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屈子投江千古恨。颜回乐道一生贫……小生姓安,名秀实,洛阳人氏,平生以花酒为念,到此汴梁。有一歌者宋引章和小生作伴。当初她要嫁我来,如今却嫁了周舍。她有个八拜交的姐姐,是赵盼儿。我如今央她劝她一劝……赵大姐在家么?”
  三秀忽然精神一振。
  在那个瞬间,她的眼睛望见看台那面熟悉的人影。倚在阑干上,瘦弱娇小的人影——竭力伸直了手臂,踮着脚,挥舞着手里一方鹅黄色的丝绢,呼喊着。
  ——三秀!
  三秀仿佛听见她那么喊着。
  ——赵盼儿!
  三秀又仿佛听见她那么喊着。
  鹅黄色的丝绢,像在春夜的东风里摇晃的一盏灯,冲破了抹云楼里无形的控制与束缚。
  三秀的心里微微笑了。她身子一转,秋波一荡,做了个拈线穿针的样子,倏忽便成了戏里那个泼辣多情的人儿——
  “妾身赵盼儿是也。”
  
  台下一片喝彩声。只要三秀她在台上,喝彩就从未断过,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程笑卿是天性不喜热闹的。被这样的狂热包围着,起初,他并没觉得反感。因为他的眼睛并没在戏台上久留,相反,久久地在方才那个靓妆丽服,一掷千金,笑傲红尘的小姐身上打转。直到周围的人也纷纷起身踩在凳上,他才开始烦恼。因为人墙把他的视野全都遮了个干净。过一会儿,连方才一直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的陌生女孩子也来了精神,不住地挥手,高喊。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放下自己的斯文,猛地踩上凳子。
  ——她还在那儿坐着。正全神贯注,饶有兴味地看戏。
  程笑卿舒松了一口气。
  她似乎是姓陶——真是好姓,定是陶渊明的本家罢。他这么想着。
  “——她多好,她多好!——她就是我的好姐姐!”那个陌生女孩子拍着手,笑着,叫着,眼睛里是欣悦的光芒。
  她多好。程笑卿也这么想着那个雅座里的女子。不是因为家世或者容貌——那只是俗人眼睛看见的东西。她就好像一匹俗世礼法的辔头拘不住的漂亮马儿……
  “——你看!”
  程笑卿身边的女孩子喜悦地叫着,高兴得忘了形,伸手就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袖,用力摇晃起来。
  程笑卿苦笑出来。他并不认识,一直在身边的这位到底是谁家的女孩子——虽说烂漫可爱,但也太天真不经事了些。简直就是思无邪的孩子,任他这个风流惯了的人也无可奈何。
  无奈之余,他只好道:“姑娘……”
  那女孩子突然安静了。她怔住了片刻,绯红了脸,低头看着程笑卿被自己扯住的衣袖,道一声“对不起”就转身甩开了程笑卿,躲向人海中不见踪影。
  而台上的戏也已经到了尾声。林庆福正扮作郑州尉李公弼上台。程笑卿叹了一声,低头去寻那个雅座里的人影——又是被遮得不见了。
  
  林庆福:周舍,她是有丈夫的,你怎生还赖是你的妻?这桩事,我尽知也。若不看你父亲面上,送你有司问罪!(又向众人)您一行人听我下断——周舍杖六十,与民一体当差;宋引章仍归安秀才为妻;赵盼儿等宁家住坐。只为——
  老虔婆爱贿贪钱,赵盼儿细说根原。
  呆周舍不安本业,安秀才夫妇团圆。
  
  众人一片叫好。
  
  三秀:对恩官一一说详细,分剖开贪夫怨女。面糊盆再休说死生交,风月所重谐莺燕侣。
  ——念彼观音力,还着于本人。
  虚脾瞒俏倬,风月救风尘。
  
  抹云楼里爆发出最持久的一次喝彩。三秀望着台下的人山人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又怕别人看见自己的疲惫。
  方才她唱到动情的时候,三秀忽然有些领悟了祝双成的人戏合一。如果瓶娘是宋引章,自己能比得上赵盼儿么?如果瓶娘她陷入了绝境,自己当然愿意牺牲自己,可是,能像赵盼儿那样成功救她出来么?她这么想着,忽然间,眼前的宋引章也不是祝双成,而是每天每夜相伴左右的瓶娘了。这么想着,三秀不禁又越走越远:如果唱宋引章的人是瓶娘呢?自己……会不会唱得更好?
  这个念头要不得。太对不住这些天辛苦练唱的祝双成了。我真傻。三秀想。
  她抬头望着身边的父亲,父亲也望着她。
  
  “不错。”
  
  三秀听得很清楚。在髯须的遮蔽下,班主只说了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很快就淹没在叫好声中,观众是听不到的,连一边的双成和大师兄都不曾听到过,只有三秀知道。但对三秀而言,这就足够了。她感激地向父亲施了一礼,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而这一礼又被当做孝敬长辈,得到了台下的一致夸赞。
  三秀再一次抬起头望着台下众人。她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迫切地搜寻着瓶娘的身影。在刚上台的时候破天荒地陷入的那场空白,如果不是因为瓶娘……在演出的间隙,她就想到,一旦唱完,一定要找到瓶娘,好好地聊一聊。关于介褔班的未来,她们两个的未来。她记得之前瓶娘是和程笑卿站在一起的……
  然而现在,那里只有程笑卿一个人了。
  之前不祥的预感再一次浮上三秀的心头。
  三秀立刻将目光投向之前赵王府小王爷不花特穆尔的雅座——空荡荡的。三秀又望向出口处,几个蒙古人还未退去。
  倘若不是因为上了浓妆,三秀怕是早就面白如纸了。
  “三秀!”大师兄喜上眉梢道,“陶府的小姐要见你!还不快到雅座那里去。”
  三秀心不在焉:“让她等会儿。瓶娘呢?”
  大师兄拉下了脸:“刚唱了几折戏就要耍大牌。这又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老男人,是和你一样干干净净一小姐。多难得的好事。快去吧,陶府和咱们班以前没什么深交,今天就看你了。”
  “瓶娘不见了。”三秀低头道。
  大师兄沉默片刻,道:“瓶娘的事情交给我,你去。”
  三秀掉头便登登登走到台下,也不往雅座去,而是一径往后排程笑卿所在的地方去了。她一面担忧着瓶娘的去向,一面又要向两边打招呼的观众笑脸施礼。祝双成看着苗头不对,问大师兄道:“要不然我去劝劝?”
  大师兄长叹道:“罢了,她这个人的脾性,你拗不过她的。”
  
  “是你!”
  一个甜而辣的女声,突然钻进三秀的耳朵。这声音显然是叫她的。不是瓶娘,但却让她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只是这一回头,她便再也走不了——手已被对方一把拉住。
  “我叫陶洵美。赵盼儿,你叫甚么?”那女子下巴一扬,笑盈盈问道。
  三秀一看她的长相打扮,便已知道,这就是早上遇见,之前引起骚动,刚才又说要见自己的陶家小姐了。既已经拒见了一次,这回碰见,自然不好拂了她的颜面,只好停了脚步,转身施礼道:“在下林三秀。”
  “林三秀。名如其人,秀外慧中。”那女子笑出声来,“我爱煞你也。可愿和我做个朋友?”
  “三秀……不敢高攀。”三秀一心只惦记着瓶娘的去向。她这么想着,便回头望了一眼程笑卿的所在。却发现程笑卿也正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再仔细一看,他望的原来不是自己,而是这位陶家小姐。
  陶洵美见三秀回了头,便也望了程笑卿一望,又试探地问三秀:“这位是谁?该不会是……”
  “是我们介褔班的朋友程大夫。”三秀道。
  “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三秀犹豫片刻,狠下心,道:“……没有。”
  陶洵美淡淡一笑,重新又握住了三秀的手。方才若说陶洵美只是为了让三秀留步而拉她一把,这次就是有意为之了。这一握,摆明了是要与三秀交好。陶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大富豪,手里握着半座京城的茶盐生意,和陶家的关系近了,对班里也是极有利的。这些三秀何尝不知。方才她一心只记挂着瓶娘去向,小手被陶洵美这一握,早已心思纷乱如麻。
  “我从小就爱看戏,”陶洵美又是一笑,脸上现出陶醉的神色,“北戏南戏都爱,看了十几年了。你这个赵盼儿,绝了。想来你若不是她那样一流人物,也演不出她那样神情。如此一来,你我俱是性情中人了。”
  三秀还不知该如何答起,陶洵美却已从腕间褪下一个晶莹剔透的绿玉镯子,笑道:
  “古人有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那些花儿粉儿的我也不常带在身,这是缅甸玉,随我也有许多年了。今天见了姐姐实在从心底喜欢,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三秀知道方才的赏银比起这只镯子只是九牛一毛。她想起自幼父亲的教诲,便施礼道:“此礼太重了,三秀褔薄之人,受不起。”
  陶洵美依旧笑着:“不是白送,还想要姐姐身上一样东西。”
  三秀心中咯噔一响:这便是私相传递了。倘若让旁人知道,未免有妨这位小姐的名声。她心下正计较着,镯子便被陶洵美套上了手腕。三秀的手本就柔若无骨,故而镯子戴得十分容易。三秀一惊,头上的珠花便被洵美摘了一朵下来。三秀连忙把镯子又褪下,递还给洵美,又央洵美将珠花还她。洵美却推开了她的手,正色道:“倘若你执意如此,洵美就只好将这镯子砸了,再也不给旁人。你拿着,要卖,要送,要扔,悉听尊便。”
  三秀听了,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收了镯子。
  洵美又道:“还有一事要请问你。不知你可愿意往我们陶家小住?你不必勉强。方才你不愿收镯子的事,我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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