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嫩蕊开春暮,螺碧新茶摘雨前”;直到浩燃飒爽英姿地入座,仍有呤咏李群玉“裙抱六福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的。
“唉!——女人无羞,真美亡焉;男儿无耻,大义忘焉。”浩燃隐约听见有人感慨万千,同时又被另一女孩截断:“嘘!别卖弄啊,卖弄是‘假’的化身,孤独才是‘真’的映象。”
“那他一定‘真’映象喽,和谁都不说话,简直孤独求败了,——还哪个?就你说‘沈腰潘鬓孤傲洒脱’的那个,在那了!”
斜后方女孩言讫不久,又一低声呼喊拔动了浩燃的神经:“干什么去啊,快回来曲艺,再不回来我可跟你绝交啊!昨天牛筋面还帮他付账,又干什么去?你就一厢情愿吧,重色轻友的家伙!”
“好啦好啦,中午请你红豆圣代了啦!”浩燃扭头,艺画t恤的白胖女孩边安慰朋友边入坐浩燃身后空位——正是昨日帮买单的女生,茶叶筒身材,扎马尾,清新脱俗,恬淡澄澈。
这时一女生袅袅婷婷径直走来,站浩燃前彬彬有礼问:“你好啊,能问下你的名字吗?”
浩燃一愣怔,正欲开口,不料被“茶叶筒”捷足先登:“呀!干什么呀!我就坐他后面,我还没问呢,你隔了好几排着什么急呀。”茶叶筒姑娘说笑着,醋意飘洒。
“哦,我是后面‘梅花一簇’舞蹈组的,组里都认为他挺适合入队学韩舞,所以派我来。”女孩不卑不亢不甘示弱,“何况,他又不是你的,为什么不能问呢!”
茶叶筒姑娘羞赧绯红之际,一傲慢而喜悦的声音,仿佛江鸥孤飞的嘹唳在船舷拍溅的簇簇雪白lang花里传出:“哟,沈浩燃,这么快就不认识盈盈姐姐啦!”
浩燃扭头见浅咖啡色薄呢连衣裙的谷盈盈,肘拄桌面,秋波流媚。
“你……”浩燃本想说“你不是比我高很多很多届吗,怎么跑我们大一的班级来了”,但他惊得结舌,只能凭“你”字抑扬顿挫的尾音淋漓抒情了。
谷盈盈见他吞吐省略号的呆相,得意非凡,笑道:“我说过很快我们还会再见的,不是吗?昨天我是帮你查宿舍的学长,今天我又是与你同班的新生,好奇怪噢!”盈盈柳眉微翘,挑逗撩拨似的嫣然一笑,之后,随舞蹈组女孩翩然离去。
浩感叹学校的骗局比文字狱蹂躏屠戮的才士还多,似缤纷落英,且云谲波诡玄之又玄。
他站直身,目光顺盈盈俩的背影不禁瞟一眼波澜壮阔的后排,“嚯!还梅花一簇,简直萝卜一排。尤其王翔座前二女——东施无盐也,一蔫萝卜脸,一干虾米眼,坐一起俨然一道虾米萝卜汤。想世女若此,蒿满囹圄指日可待矣!”
“别看啦,走远啦!”茶叶筒姑娘五指虚晃,划破浩燃沉思——涌出岩浆状尴尬燃红到浩燃耳根,使得浩燃一副仰愧于天俯怍于的地慌乱表情,愣着。
茶叶筒姑娘见他无心识已,矜持不住,自报家门,推销商一样超详细介绍一遍;若非上课铃解围,浩燃真怕还要听她讲为洋娃娃烫烟花隧道的五岁童史。
迈进教室的班导师邋遢怠惰宛若南美洲树懒,纹路清晰厚如瓶底的眼镜好似糊脸俩肚脐贴,且齄鼻谢顶,比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人文景观crazyku更滑稽古怪。讲台上他懒惰地言语一番后,声甚黏稠地鼓励诸学子登台献艺。其中,谷盈盈眉飞色舞讲了串绮绝悱恻的妙句,而茶叶筒姑娘曲艺,演唱首《山路十八弯》,果然十八弯,腔走龙蛇一句都没有在调上。
中午艾蒙称心如意地迁走,临别赠浩燃一土耳其圆筒帽,正如他说“美国竟选总统还要钞票和选票呢,更别说我们这个学校了,所有难事就四个字:钱到病除”。
浩燃对这庸俗浊流里沉淀的砂砾泥浆咀啜品咂一番,勾起饥饿感,无奈径自去向凹字楼,又暗暗调侃,心说“学校真滑稽,食堂大楼形像‘凹’字就要叫凹字楼,倘若形似‘艾’字那定要叫‘爱滋楼’了”。
初入食堂,混乱,如古时财主施米救饥民的场面。
前面拎不锈钢餐盘的新生嘁嘁喳喳:“我还以为大学生素质高,能有秩有序站排打饭,tnnd,你看这一陀陀受着高等教育的,竟比小学生都能挤。”
“就是就是,什么食堂,简直一公共牢房,跟他们讲礼貌,他当你不识数。挤!”
两人泥鳅般得空就钻,随后,“挤什么挤,你尿急呀你。”
“瞎啊你,这有人!”骂声一片。浩燃清楚“这是礼义之邦引以自豪的现象”。
浩燃翻山跃岭拔山渉水来到打饭窗口时,菜盆已空得像得道高僧的内心世界,一尘不染汤水不留。更糟的是,浩燃在这声若蝇叫动如蛆涌的人群中丢失了饭卡,无奈,他开始为安慰腹内可怜饭囊而酝酿谎言。
其时,一份香喷喷饭菜飘进瞳仁凌空定住:红烧鸡块、熘肉段、拔丝白果、浇汁蛋。
浩燃以为饿出幻觉了,一扭身,一股沁人心脾的脂香袭来。
谷盈盈将手中擎的餐盘推浩燃怀里,“喏!这份是你的。”她诚恳一笑,说,“拿破仑征服欧洲,希特勒挑起二战,都是源于饥饿感,饥饿有时是罪恶,我可不允许你饿肚子。”
浩燃石化,心说“照这样看,亚历山大挥戈东征定是因为早餐吃的少,而比利亚军人政变准前阵儿闹饥荒了,饿的。”
谷盈盈柔媚地偏头,缠绵深挚的眼神在浩燃僵涩的颜面摩挲一阵,问,“想什么哪!是不是——饭卡丢了,找不到啦!”
浩燃元神归壳,收拾掩饰好联翩浮想,忙答:“是是是,你怎么知道的?”
谷盈盈信口一说,不幸言中,也一愣。旋即,荒匮贫瘠的笑容便在脸颊丰腴健朗起来。
她略向黑白方块泾渭分明的马赛克墙壁靠靠,然后,毫不忸怩地将张饭卡拍给浩燃,义正辞严地告诫:“以后要把你的饭卡揣好,别再丢了啊!”转身,又南腔北调喃喃自语:“唉!这新来的学弟真可怜哟!”
浩燃呆愣愣看着食堂外盈盈远去的背影,仿佛望见宁静港湾系泊的一叶轻舟。少时,帆樯云集艨艟连翩,视线被餐后一批剽悍蛮勇的体育生阻断。
下午课,弹指即逝,随室友倒向床铺,一声疲惫无聊的“累死了”,冷冷静静的宿舍瞬间体无完肤,尘埃张牙舞瓜,空气沸腾喧吵。
王翔进舍丢一纸袋教材到床头,坐浩燃对铺,咧嘴笑,丑牙露毕似败军阵营,或残肢断臂,或病入膏肓。
“还记得高中那点糗事?”翘腿正解鞋带的王翔略有尴尬。
“事疏迹远,早忘了!”浩燃言简意赅。
两人不约而同大笑。
浩燃瞧他,门牙突出:一虎背熊腰健壮魁梧像武松,一形销骨立耸肩缩背似武大,滑稽异常。
“她们都说我像球星——小罗纳尔多。”王翔指牙自嘲,“也有说我牙是比萨斜塔的,最绝的管我这口牙叫圆明园。”
“这不会是一叫谷盈盈的女孩说的吧!”
“嘿!真就她说的,还进了古今建筑,真怀疑丫是个导游。”王翔从背包掏俩雪碧,一人一瓶,“还有,你老实坦白——午餐是不谷盈盈让给你的。”
浩燃惊呀,“你怎么知道?”
“她就坐我旁边,中午没来得急买饭,趴桌上饿了半下午,课间了才买了点披萨填肚子!”王翔福尔摩斯似的得意。
浩燃偶然想起什么,忙翻出谷盈盈捡的那长餐卡,果然,不是自己1710编号的那张,细看,卡一角有个娟秀的“盈”字。
夏晖慵倦,暝霭薄淡。浩燃缄默无语,踱到窗边。摇拽的柳枝在皲裂多沙的地面筛下了细密婆娑的斑影。
第 三 章 课堂趣事
校中央,一风景区,形状古怪,似婴儿摇篮里一片尿痕。周围,石径缠绕,巍楼环抱,更如层恋叠嶂下一潭浊水,清晨烟波浩渺,夜深则波澜壮阔,自然,休息日弄个轩然,情人节再添惊涛骇lang,也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诚如盈盈所言,“那是除校长室外为数不多的,看似平静恬淡,实却暗涛汹涌的场地之一。它与校长气味相投,当然要受特殊关爱。结果就是:学校费力费地费心思,耗时半年给美化成一个气势磅礴风格迥异的垃圾场。估计,绵鲤池中座落的假山就是这半年多废炉灰碴倒那堆砌的。”浩燃一望锦鲤池,咋舌不已,心说“恐怕锦鲤它老人家早得道成仙,霓旌羽驾了,所以留池污浊黑水,以示生前艰辛”。而池内,四喷头,三已老死,剩一老态龙钟的兄弟,今也气若游丝危在旦夕。此风景区因几棵蓬头垢面拱肩缩背的枫树得名“红枫林”,校人文化,可见一斑。浩燃甚鄙,想“依此类推,通教学楼那几条碧柳红花的巷道,就该叫‘花街柳巷’,若有人来闲逛,那定是寻花问柳了”。再向前,九尺方台上站一石膏雕像,貌似秦桧,实为孔子,水泥铸造,面刷白浆,因久失修缮,零星白色被雨冲掉,路出斑斑水泥,反差巨大。远看,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还以为是位战死杀场的英雄。方台暗角还歪歪扭扭刻首袁水拍的诗,印迹模糊,仅尾句“活不起呀死不起”依旧清晰。
浩燃熟悉完巍巍学府,回宿值寝。尔时霞染轩窗晨雾未销。浩燃瞧王翔还与周公打趣,便古先生似的高呤:“今已日上三竿,何人梦迷黄梁?”
王翔晚酲初解,睡眼惺松,梦呓似的嘟哝:“昨夜饮酒过度,沉醉不知归路,呕吐,呕吐,惊煞路人无数!”
“还扯哪,马上要上课了,我是值寝。”浩燃边扫地铺床边催促,“你快起吧,还有十五分钟,这阵儿考勤考得可紧。”
王翔顿如凉冰灌顶,掀毛毯,一鲤鱼打挺蹦起,连声嘀咕:“晚了晚了,这回晚了!”
浩燃麻利地整理完,见王翔一面穿袜子一面正刷牙,提醒句“我不舍命陪君子了,走时把你床铺好”便匆匆离开。
教室内,曲艺绣面淡泞,穿荷叶边短衫,坐浩燃身边涛涛不绝:“听说啊这老师以前教化学的,眼镜片比南极冰层还厚!学校说她初中是英语课代表,有底子啊,就准她出国深造后教英语。她竟远赴斯里兰卡学了一年阿拉伯语,回来近视镜都撇了,英语说得嘀哩嘟噜,把‘god’当成‘dog’,‘live’看成‘vile’。常常讲啊讲啊就讲化学里去了,还总拿化学教育人,说‘给你点氧气你就活跃,给你点氢气你就升开了哈’。所以大家叫她化老,也有叫侏罗纪的。”
“侏罗纪?”浩燃大惑不解。
“是啊!”曲艺晃着地球仪般小巧玲珑的脑袋,兴致勃勃引导,“你看啊!化老专业不对口,郁闷了,所以更年期就提前啦,情绪波动大呀,极地气候似的,一会儿大雨滂沱,一会艳阳高照,不和中生代火山活动频繁的侏罗纪一样,让人望而生畏嘛!”
浩燃一笑,竟忽然想起凌兮。
这时,尖锐铃声刺痛耳膜。王翔百米冲刺般跃进教室,可惜,入座前脚下木屐掉在讲台,被随后进班的化老踢个正着。
曲艺战战兢兢说:“糟了,要知是谁把木屐放讲台上就凭化老博大精深的化学知识,非把那人骂分解了不可!”
岂料,化老蹙额锁目地捡起王翔的木屐,竟发指眦裂指学生大骂:“你们值日生怎么当的?黑板擦掉地上没人捡?”
众人喷饭。浩燃头没书案,暗笑“王翔运真好,只倒霉擦黑板那女生要被骂个身首异处了”。
课间,曲艺买了鳗钙米饼、苔烧薄脆藏书桌说“课上一起吃,这教授不抓”。
很快,浩燃明白,虽有“盲人耳聪,聋人眼明”之说,可讲外国文学的教授不幸沾染了荷马的盲、海伦的聋,所以宽松无比。——可此弱彼强,使他腕力惊人,授课时笔耕不辍,恨不能自备黑板以补不足。
学生笔走龙蛇,叫苦连天。
曲艺的无目的呻呤“这么多笔记啊,累死啦”到有目标暗示“手都写抽筋啦,我相信,会有好人可怜我帮助我的”,使浩燃耳膜由无关痛痒到千疮百孔。
终于,熬不住,他饮鹤止渴说:“算了,读书养心,静坐养神,你也养养,哪些没写给我吧!”可话一出,噬脐莫及,忙又说:“不过得等我写完。”
曲艺得便宜卖乘,“没关系啦,我知道你呀好学、善写,现在一定偷着乐哪!”
“硕大无朋,”浩燃嘀咕。
“什么?”
浩燃笔下奔虹走龙,似公孙娘舞剑,憨态可掬地写完一行,说:“你的脸。”
“去,你的脸才硕大无朋呢。我可是独一无二的醉倒男人心、气爆美人肺的超炫无敌小歌妹,”曲艺扯衣角摆歌星造型说,“那么,做为劳动报酬,你有幸能享受到我动听无比、无比动听的银铃之音。”
浩燃心说“吹牛不测肺活量”,转念想“能摆脱聒噪,聆听妙曲也不失为美事”。岂料,曲艺一开嗓,集母鸡破锣于一身,骇得浩燃魂悸魄伤,哪还敢恭维,只怀疑“四周人群定口歪眼斜,全脑血栓了”。
但浩燃却违心赞扬,说,“好,这嗓子真好!”
曲艺感激涕零。
浩燃又说,“我家门口卖豆腐大婶就这么喊的。”
“死坏死坏!收起你那冷峭尖刻的幽默自己消受啦!我可是参加过许多大型比赛、大型活动的。”曲艺换一威严坐姿,“比如市歌唱大赛、书法大赛、友谊篮球研讨、联合乒乓球大战,还有——中东局势讨论、越南战争、马六甲海峡危机、日军偷袭珍珠港我都——没参加过。”
浩燃虚惊一场,“哦——没参加的不用说,说参加过的就行。”吸口气,“你这么多才多艺。怎么——没准备留学吗?这学校不是能公费去加拿大的萨尼亚吗?”
“是啊是啊,可是——”曲艺垂头,纯洁似雏菊、忧郁若丁香,“我不争气啊,二级本,家境差,我老爸还酒鬼,早就不愿让我念想让我赚钱去了,哪还敢奢望留学啊!”
曲艺的话,仿佛一灰褐螺旋纹的法国蜗牛缓缓爬进浩燃心里,然后,张开吸盘牢牢吸在心底,只留下一道浅淡湿润的灰暗痕迹。
浩燃将一色张旭狂草的笔记翻一篇,换了峥嵘峭拔的楷书,沉默无言。
曲艺悄悄戴上mp4耳机,塞嘴块鳗钙米饼,在一空本,悬腕直书:你是大傻瓜。告诉你点有趣的知识,主席毛泽东有个笔名叫毛石山,那请问他还有个笔名叫什么?——叫李大钊,笨蛋,呵呵。我中午要参加咱班一个篮球赛,你去吗?
浩燃